管承應諾一聲,恭聲答道:“小的謹遵公子之令。”
姜述道:“聽說你手頭甚是拮据,此案又破費不少,姜家傷者費用便不需付了,我會替你墊付。回去時從府中取十金回去,將手下傷者安頓妥當。”
管承是出名潑皮,進項雖多,但性喜交友,花費亦大,手頭並不寬裕,正愁醫藥費如何應付,聞得姜述之言,如久旱而逢甘霖,叩首便拜道:“多謝公子賞賜,若公子不棄,此後管承這條性命便交予公子。”
收了管承一夥,姜述除了族人之外,有了正式的嫡系人馬,雖然人員不多,能耐不大,畢竟是個良好開端。實則管承史上並非無名之輩,此人後來成爲青州巨寇,被袁紹長子袁譚招安,官至郎將,跟隨袁譚與曹操爭奪青州時戰死。
管承出身市井,讀過數年書,武藝不錯,頭腦機敏,江湖朋友甚多,最適合打探消息。姜述急需謀士武將,儘管記得許多三國名人姓名,但除少數名人之外,大多記不起其籍貫、年紀、家境等情況。姜述擬出一份名單交給管承,讓其全力打探諸人情況。
送走管承,周氏使人前來相告,族學開兵課十日,讓姜述明日前去學習。次日一早,十餘家丁簇擁着姜述,前去族學上課。剛出大門,卻見不遠處十餘老幼當街而臥,從穿着來看卻非流民,似是家遭橫禍,長者滿面病容,幼者呼喊腹飢,場面甚是悽慘。
姜述詢問門房,門房熟知街面事情,伶牙俐齒,道:“此戶人家姓卞,爲琅琊開陽人。戶主名喚卞廣,曾任白亭縣長,因縣城失火,殃及倉庫損失慘重,以瀆職去官。卞廣雖出仕多年,但爲官清廉,家無餘財,去職之後家用不足。白亭百姓感其恩,衆人湊些錢糧奉養其家。卞廣最重聲名,因之爲恥,舉家遷來臨淄,以爲大戶西席爲生,家人在對面北側衚衕租房安頓。卞廣時運不濟,搬來此地之後,屢遭災禍。先是父親臥病在牀數月,已是花盡家中積蓄。父親亡後,母親又病重,捱了數月亡故。卞廣所得薪金,延醫買藥尚且不足,已從主家預支不少銀錢。前些時日,次子、三子相繼又亡,家中只餘長子卞遠、四子卞喜、幼子卞秉。卞遠也有文名,平時替人書寫文書信函補貼家用,怎奈上月又生病臥牀。卞家連遭凶事,家中值錢物事早已變賣乾淨,又欠了主家不少銀錢,房租也有數月未交。昨日房主前來催租,說些不雅之言,卞廣甚有志氣,昨夜舉家搬到街上,一早出去借錢,至今未歸。”
姜述略一思忖,吩咐姜丁道:“打掃一處別院,請卞家老小暫且安置,再取十金相贈,以解其目前困境。”
處理此事花費不多,於姜家來講不過是小事一樁,姜述說出話來,自有家丁安排妥當,當下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徑去族學聽講。漢朝從武帝始,重視軍功,姜家兵法大家,族人文武雙修,入仕者半數爲軍職。族學每季度均開十日兵課,由軍隊致仕歸鄉的族人授課,除了傳授武藝,還講授兵法、兵陣等將兵交戰事宜。許多知識是姜家歷代先祖所總結出的精闢,兵法戰陣皆有實例佐證,姜述聽得津津有味,與空讀兵書大不相同,感覺眼界大開,受益非淺。
姜述聚精會神聽講一日,聯想到現代戰爭,卻是大相徑庭。不提核武器、生化武器、光學武器等高科技尖端武器,即使現代常規武器與冷兵器也是兩個概念。冷兵器時代以近戰爲主,熱兵器時代以中遠距離戰鬥爲主,武器性質決定了其戰法戰術完全不同。姜述原來以爲對戰爭了解甚深,見識古代兵課之後,這才發現自己是冷武器時代的門外漢。這些現代已經失傳的戰陣,雖然繁瑣異常,但是集無數兵家之大成,威力非同不可。
姜述感謂萬分,心想幸虧生在兵法世家,明曉古代軍制之合理性,認識到古代戰陣的巨大威力,若按原先設想依照現代軍制打造軍隊,恐怕日後會讓對手打得滿地找牙。
姜述回府之後,尋出家傳《太公兵法》,結合今日心得從頭細讀,體味其中的博大玄妙。讀得正入神之時,姜丁來報:“卞廣求見。”
姜述一怔,一時想不起卞廣來歷,道:“卞廣是何人?”
姜丁道:“今晨少主出手救助卞家,卞廣是卞家之主,今晨出外求貸,因此未能謀面。”
姜丁說到一半,姜述便觸起此事,道:“卞家現下安頓好了?”
姜丁答道:“卞家已於上午搬到別院安置,夫人聽聞此事心生憐憫,依公子之言贈送十金之外,又使人送去糧米諸物,還請卜懷醫師爲其家人診病。”
姜述略一考慮,道:“本屬偶遇之事,不過舉手之勞。既然卞廣前來,不見反有看輕之意,你引他到客廳等候。”
姜述讓婢女收好竹簡,整理衣裝前去客廳。卞廣年約五十,在漢代來講已屬老人,鬚髮全白,衣着陳舊,渾身透着書卷氣,雙眼炯炯有神。卞廣見姜述進來,站直施禮,道:“老夫見過公子,多謝公子救助之恩。”
姜述還禮道:“先生爲官多年,兩袖清風,品德高潔如蓮,出淤泥而不染,讓小子敬重。先生但有所需,但請直言無妨,姜家薄有家財,先生家口不多,倒可奉養得起。”
卞廣昨日受了房東之氣,今晨四處告借,卻無果而終,往回走時愁苦不堪,甚或有輕生之念,但想起家中老小,卻又不能不管不顧。卞廣求貸無門,想到長孫女卞玉兒年方十一,生得甚是美豔,若是賣給大戶人家,或能得數十金,償還欠債足夠。所謂人窮志短,到了賣孫女這種地步,卞廣心中苦澀難言,正思如何說服長子之時,卻見四子卞喜尋將過來,道姜家出手相助,已騰出別院安置,又贈送銀錢米糧。卞廣此時已到絕境,姜家出手正是雪中送炭,自是萬分感激。
姜述整治管承一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衆人皆言姜家子少年老成,出手狠辣,非同常人,日後必能振興姜家。近日又傳出姜述《憫農》之詩,詩作文字通俗,寓意深遠,卻是不可多見之佳作,姜述文名又起。卞廣與姜家鄰里,往日聽說姜述事蹟,認爲姜述爲大族嫡子,事蹟乃至詩作,應是背後有高人指點或代筆,因此並不以爲然。不想今日走投無路之際,正是姜述出手,解了閤家困厄之苦。
姜述出口成章,其“品德高潔如蓮,出淤泥而不染”一句,觸及卞廣內心深處,一語便引爲知已。卞廣聽得此語,聯想此時窘境,不由有些癡了,良久怔然不語。
姜述方纔說話之時,根本沒有想到《愛蓮說》爲後世名作,引用此文精闢之言,確實符合卞廣品德,但是此句誠爲千古妙語,一語足以揚名天下。待見卞廣失魂落魄一般,姜述一時還不知其中緣故,以爲卞廣絕境逢生,此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姜述笑請卞廣落座,卞廣這纔回過神來,道:“城中傳出公子所做《憫農》佳作,老夫尚以爲有人代筆所爲,方纔聞公子出言成章,妙句發人深省,方知所思之謬,望公子見諒。”
姜述回思方纔所語,知曉無意之中又剽竊了名作妙語,笑道:“方纔在書房臨窗觀蓮,觸及先生故事,深有所觸,寫成《愛蓮說》一文,擇其中一句言之,並非什麼妙句,先生過譽了。”
卞廣文人心性,聞有好文,不免獵奇之心,道:“公子既有大作,能否讓老夫拜讀一下。”
姜述道:“能得先生指點,求之不得。”
姜述說完,招呼婢女磨墨鋪紙,《愛蓮說》文字精短,一氣呵成。卞廣上前吟誦:“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戰國莒人忡遠獨愛菊。豔麗雍容之花,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忡遠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卞廣讀完此文,嘆道:“此文一出,公子名揚天下也。此文託物言志,以蓮喻人,謂蓮之堅貞不渝,出淤泥而不染。若非不慕名利、潔身自好之君子,斷難寫出如此佳作。公子字體亦與衆不同,字如其文,雄厚中不失典雅,卻似君子之隱而不發。”
姜述謙道:“小子尚在求學之際,著些短文抒發情懷而已。先生過譽,小子實不敢受之。”
卞廣嘆道:“今番受公子大恩,本想自薦爲師,以報恩德。今觀公子之才,老夫才學不足爲師。老夫孫女卞玉兒,自小識文斷字,知書達禮,使其侍奉公子左右,研墨鋪紙,誠表卞家謝意。”
姜述道:“先生孫女豈能辱沒?好意已是心領,此事斷不可爲。若先生有意,可聘爲姜家族學老師,請先生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