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協穿越至今,他幾乎從未有過靠王霸之氣成事的時候。即便偶然一些高調如風的事件,那也是他精心安排多時才演出的一場戲。所以,當這時他忽然抽冷子發作的時候,也根本不可能迎來那些架空小說當中的美妙情節。
因爲,冷壽光只是踟躕了一下,仔細回想了劉協特意交代過他此事後。他又一次正襟開口提醒道:“陛下,是曹操的使臣來了。”
這個時候,劉協也從他的冥冥歷史玄機當中清醒過來。不由有些尷尬地回回頭:“啥?你說誰來了?”
滿殿文武頓時嘆息不已,紛紛搖頭退下:陛下,這次你可辜負我們的期待了。還以爲你又要粉墨登場演一齣兒大戲,沒想到卻是小小年紀,耳朵就不好使了哇……
漢室常規的陰謀密議自然因此而暫停。當冷壽光引領着王朗入殿的時候,劉協趁此時間也已然將王朗的歷史個人簡歷回憶了一番。
王朗,字景興,出生年不詳,卒於公元二二八年。東海郯人,漢末三國時期曹魏的經學家、重臣。
此人師從太尉楊賜,就是劉協在外朝安插那位重量級特務楊彪的老爹,楊修的爺爺。楊賜因王朗通曉經籍而舉薦其爲郎中,后王朗因楊賜去世而棄官服喪。服畢,舉孝廉,不應。
徐州刺史陶謙舉其爲茂才,拜王朗爲治中從事,後遷會稽太守,在任四年,獲百姓愛戴。孫策攻會稽,王朗爲其所敗,逃亡不得,遂降,孫策敬重王朗而未加害。後爲曹操所闢徵,歷史上輾轉數年纔到。但在這個時空,他好像一路挺順風。隨後,同歷史一樣,他就成了曹操的手下,參贊軍事。
此人的生平簡歷到此就夠劉協用了,至於後來王朗在魏朝當司空、司徒之事,劉協覺得那基本上沒啥希望了。還有王朗的孫女王元姬,以後會成爲晉文帝司馬昭的妻子、晉武帝司馬炎的生母。劉協覺得……還是有可能的。
畢竟,司馬懿現在是他小弟,只要再收了王朗,劉協當一當這紅娘還是可以的。只是司馬昭同志想當什麼文帝,那就別白日做夢了。
一般,一個人能在歷史上留下如此筆墨的,顯然不會是位吃乾飯的主兒,同時也表明這人很難對付。唯一讓劉協可以自我寬慰的一下的,就是王朗永遠不知道,一千兩百年後有一位名叫羅貫中的老爺子,會讓他在一本名著當中死在諸葛丞相的一番痛罵之下。更不會知道,一千八百年後他的頭像被後世一些人在網上給弄成了表情包……
可憐吶……
少時,王朗出現在宣室殿內,對着劉協施禮。他的相貌裝扮跟劉協想象當中沒差多少,相貌溫和又不失剛毅,衣袍雖略顯破舊,但極爲乾淨整潔,大袖翩翩和畢恭畢敬的模樣,都如劉協所料。唯一不同的,就是劉協潛意識老認爲王朗會留着花白的鬍子,卻想不到王朗纔不過四十餘歲的年紀。
“王卿,曹孟德喚你前來,所爲何事?”劉協笑眯眯地伸手示意王朗落座,此時的那張臉跟楊修的狐狸臉十分相似,尤其看着王朗的時候,就跟看着一隻肥雞。
但王朗執意恭敬地站在了劉協面前,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無他,奉例前來爾。”
劉協再度嘿嘿一笑:不錯,裝得挺像的。曹操快被袁紹揍出屎來了,你這裡還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的確是個忽悠人的好材料。
可惜,你遇到的對手,就是靠忽悠起家的朕。
“既如此,那王卿也不必急回。循例彙報事罷之後,就尋一尋楊卿,你等二人交情深厚,豈能過門而不入?”
劉協口中的楊卿,說的自然是楊彪。王朗是楊彪老爹的弟子,認識楊彪理所應當。並且,歷史上他在曹魏時還屢次舉薦楊彪,更有過讓位之舉,可見他與楊彪應該是很有共同語言的。
王朗面色微微一動,似乎是想起了當初漢室強納人才的那些花招,不由開口道:“軍情甚急,豈能因私而忘公乎?”
“哦?有戰事了?朕怎麼不知道,王卿速速與朕說說……”劉協得意地一眨眼:小樣兒,露馬腳了吧?老狐狸賈詡朕都不怕,還怕你?
王朗這心裡真是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假如劉協有讀心術的話,畢竟能夠聽到王朗在心中怒吼:我從未見過你這等厚顏無恥之人!袁曹大戰之時,遠在交州的百姓恐怕都聞聽了,你這漢室天子竟然厚顏無恥地說不知道?
可無奈劉協是君,王朗是臣,臣子就算對君王有所不滿,也只能憋在心裡。也因此,‘腹誹’這個詞纔有了意義。
棋差一招的王朗,這時候只能忍着不快,簡單地將袁曹大戰的起因說了一番。然後,他擡頭,靜靜等着劉協的回覆。
可劉協卻悠悠飲了一口茶後,竟然還咂摸了一下嘴,正待王朗以爲劉協有話要說的時候,劉協卻只是又放下了茶杯。就是這一瞬,王朗多年養性的功夫終於如被山洪沖垮一般稀里嘩啦了,他再不顧君臣禮節,幾乎是喊着一樣向劉協問道:“陛下,袁紹污衊陛下久矣,如今更是不顧朝廷法制起兵作亂,陛下莫非要裝作視而不見嗎?”
劉協這才忽然轉過神兒,站起身來將茶杯猛然一摔,大怒道:“豈有此理,袁紹欺朕年幼,竟敢如此犯上作亂,簡直天理不容!”
“然也!”王朗激動地上前一步,期待着劉協的下一句話,可等了半天沒動靜後,他只好眼巴巴地眨着自己的眼睛望向劉協:還有呢?
‘還有啥?’劉協也是一雙疑惑的望向王朗,那無辜的模樣,就像一位純潔的白癡。
好在劉協或許還沒白癡到底,正當王朗被氣得鬍子都翹起來時,劉協忽然就跟想起了什麼一樣。一把又抓過準備給王朗倒茶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曹孟德忠心爲漢,戮力抗袁,實乃漢室忠臣!王卿放心,朕在精神上一百個支持曹卿家!”
我支持你老劉家十八代祖宗啊!……你們老劉家怎麼自流氓劉邦起家後,一個個都這麼不要臉?精神上支持,精神上支持有個屁用啊!我大老遠跑來這裡,爲的不就是物質上的支持嗎?
還有,你是漢室正朔,袁紹卻污衊你,我們家主公又替你打袁紹,這是同盟關係你懂不懂?你就算不懂,小時候也學過脣亡齒寒這個成語吧?
王朗這時候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可終究他也是經學大家,是打小學着孔孟之道成長起來的漢代精英。這時候就算心中早已將劉協踩上了一萬隻腳,他表面上也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從政治上、法理上、軍事上、地緣上等等一系列方面,給劉協分析了漢室要是不幫曹操打袁紹,那非但是蠢,簡直就是蠢到家了。
可不管王朗如何痛心疾首、如何舌燦蓮花,劉協就是一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表情,一絲不苟地聽着王朗長篇大論。終於,當王朗口乾舌燥,想要喝杯茶潤潤嗓子的時候,才發現那茶杯都被劉協砸了,他只能嚥了一口唾沫,有氣無力地向劉協問道:“陛下,此戰關乎漢室正朔、關乎天下大勢,若出兵征討袁紹,則漢室順天意、合民心,若漢室冷眼旁觀,則盡失衆望吶!……”
說到這裡的時候,王朗一副悲天憫人的大情懷,也不管地上的茶杯碎渣,就拜在了劉協的面前,深深一禮。
劉協動容了,終於動容了,忍不住上前急忙扶起王朗,幾乎是淚眼婆娑地說了一句話:“王卿,朕知道你嚴謹慷慨,恭儉節約,可你就這麼一件朝服了,再給磨破了,朕還得賠你一件吶……”
這句話落,只不過四十餘歲、正處於男人黃金年紀的王朗,忽然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黑,就倒在了劉協的懷中:蒼天吶,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