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遼東郡,襄平城。
這遼東郡,原本雖然歸屬大漢治下,但是常年遭受胡虜侵略,整個遼東郡,曾經有大半地區,都被高句麗所佔。
公孫度任遼東太守之後,打擊豪強,鞏固權力,整頓兵備,出征高句麗,幾年時間,奪回了全郡領地,之後諸侯並起,天下大亂,他便以襄平城爲治所,自封遼東侯,成爲了幽州東北部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正因如此,襄平城被他數次修繕,變成了一座堅實的大城。兩年前田豫任遼東太守後,極爲重視防備外敵,他親自去信,向熟悉幽州情況的劉虞請教,之後一邊在遼東發展胡市,一邊對夫餘的中小部落,還有一些散落的鮮卑部落,進行招撫,一邊大力修建防禦工事,操練軍隊,兩年來,也算多有成效。
整個幽州,也只有兩座城池擁有甕城,一處是幽州首府涿縣,另一處便是這襄平縣城。
正是依仗着如此堅實的基礎,趙雲和田豫、田疇二人,才能在此城中,抵抗突如其來的二十萬敵軍。
在甕城的外側城樓上,三位大將,正在神色緊張地看着前方激烈的戰局。
二十萬大軍,將整座城池,圍得水泄不通,而在衆人眼前的這處南門,便是敵軍主攻之處,足足聚集了七萬大軍,而且由高句麗的那位統帥李芒親自坐鎮指揮。
田疇不無憂慮道:“此番我等失察,連丟幾座城池,如今襄平被圍,城中糧草,僅夠十日之用,襄平若失,遼東一郡,就此淪喪與胡酋之手,百姓受難,朝廷蒙羞,我等有何顏面去見陛下啊?”
田豫也跟着說道:“我觀高句麗的這位大將,也是個深明兵法韜略之人,自他們奪取幾縣,兵臨襄平至今,已有七日,敵軍白天攻勢嚴密,夜晚營寨防守有序,我等便是想夜襲,也不得時機,實在是令人頭疼不已。”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都對當前的戰事,十分不樂觀,唯獨趙雲,雖然神色凝重,卻一直死死盯着敵軍,一言不發。
田疇和田豫見狀,問道:“趙將軍沉思良久,莫非已有破敵之策?”
趙雲搖了搖頭:“雲不過一武夫,談何計謀?不過我等三人向朝廷發出求援急報,想來五日前便該到達陛下手中,想來援軍也將不日抵達,雲只是在想,我等是否應當做些什麼,好與援軍裡應外合。”
“子龍將軍所慮,確實在理。”田豫點頭道:“在下這幾日,也一直在思索對策。只是敵軍勢大,兵力倍數於我,更有善戰之大將,要尋求生機,實在不易。”
三人都想不出什麼良策,一時之間,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嗨,當真憋屈得緊。”良久之後,趙雲忍不住一拳打在了城牆上。
“與其困死在城中,不如放手一搏,或可置之死地而後生。”
趙雲一提龍膽亮銀槍,轉身便要下樓。
田疇忙攔住他:“趙將軍,切莫魯莽行事。我軍城中,只有八萬將士,且要防備四門,能出城衝殺者,最多不過二三萬而已,敵軍之中,亦多有猛將,如此冒然出城,實非良策。”
趙雲想了想,也覺有理,可心中鬱氣難消,亮銀槍直接一槍刺穿了旁邊的一根柱子。
就在此時,城樓下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嚷。
“城樓上的漢將聽着……”
這聲音引得三人同時望了過去,只見有一名高句麗的大將,策馬上前,來到了距離城門大約二百步的地方,用一柄大斧指向了趙雲等人。
“我家將軍感念三位智勇兼備,武略不凡,特此回奏天子,今日願給三位一條生路。只要你們開城投降,從此歸順我高句麗,我家陛下不但赦免三位之罪,還仍舊將遼東之地,封與三位,命你們爲我國鎮守邊疆,世襲罔替。”
“我呸!”田豫一口唾沫飛了出去。
“你高句麗,不過蠻夷而已,我大漢堂堂中原上邦,豈容爾等所欺?你等魍魎小人,一時奸計得逞,也休要狂妄,待我朝廷大軍發兵而至,便是你這樶兒小國覆滅之時。”
“說得好!”田疇喝道:“你等若是識相,現在器械投降,尚可保全性命,如若不然,天兵一到,定教爾等小賊,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那高句麗大將被他們這樣一番辱罵,頓時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漢將大膽,死到臨頭,還敢逞嘴。再不投降,城破之日,滿城屠殺,一個不留!”
“你敢!”
趙雲被這一句話,氣得怒目而視,整個人瞬間殺氣直衝雲霄。
“爾等如有這般底氣,儘管來攻城,我趙雲大好男兒,縱然玉碎,絕不瓦全,豈能貪生怕死,屈膝侍賊?”
“啪啪啪啪……”
一道拍手的聲音,忽然隱隱約約從那高句麗大將身後傳來。這聲音並不算很響亮,相隔如此之遠,常人根本聽不到,不過趙雲三人都是武藝精湛之輩,耳力也非常人可比,這才能夠聽得見。
只見一個身材頗爲高大,全身穿着甲冑的男子,從後面策馬上前。
“李芒!”
三人都在第一時間認出了此人,這便是此次高句麗出征的統兵大將,此人戟法純熟,胸懷兵略,連趙雲這三人都敗給了他,足見其才。
見到他走了出來,三人也不由得將心中提防之意提到了最高。
李芒擡頭看着三人,喊道:“三位果然忠義無雙,你們大漢天子,能有這等將士,實在令人羨慕。”
趙雲冷聲道:“戰則戰矣,在此賣嘴,是何居心?我大漢人人都是英雄豪傑,若想憑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勸降我等,不過是白費心機。”
“誒,趙將軍誤會了。”
李芒笑得十分爽朗,不知道的人,單看他這面向,以及笑容,只怕會以爲他是一個豪爽耿直的漢子。
他說道:“在下不過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請三位將軍爲我開解一二。”
趙雲皺了皺眉頭:“你有何疑惑?”
李芒遙遙抱拳,盡了禮數,說道:“在下自幼飽讀貴國詩書,知道貴國有一位亞聖,孟老夫子,曾經說過一句話: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爲天子,得乎天子爲諸侯,得乎諸侯爲大夫。”
田豫譏笑道:“聖人之語,從你這蠻夷口中說出,當真是沐猴而冠。”
李芒對他的譏諷也不以爲意,自顧自說下去:“在下十分好奇,三位都是大漢的將領,貴國天子,自然是不允許你等投降的。只是如若貴國的百姓子民,要求你等開城歸降,不知你們是聽命於天子,還是聽命於百姓呢?”
三人聞言,都爲之一愣。
“你這話是何用意?”
李芒微微一笑,雙手連拍三下,緊跟着,一隊高句麗士兵,便押解着一羣手腳都被綁縛着,手無寸鐵,衣衫襤褸的百姓,從後方的大軍之中,走到了兩軍陣前。
“別打了……別打了啊……”
“將軍救命啊……”
“快來救救我們啊……”
“我爹孃都被這些天殺的狗賊打死了啊,將軍可要爲他們報仇啊……”
“嗚嗚嗚……孃親……孃親……”
這些百姓一個個或慘叫連連,或痛哭流涕,或哀嚎不斷,其狀悽慘莫名,看得趙雲等人心頭一緊,一股十分不妙的預感,從他們心中升起。
那李芒再次喊道:“這裡共有三千人,都是幾日前被我大軍攻佔的貴國城池中的俘虜。這些俘虜,有些已經死了,有些充作勞役,還有些不堪其辱自盡了,只有這三千人,盡是些老弱病殘婦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留之也是無用。”
“不過,我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將他們押解到此處,只要你等開城投降,這三千人便可保全性命,若是執意不降,哼哼,看見沒?每隔一炷香時間,本將軍便會殺死其中五百人,一直到全部殺完爲止。”
“畜生,你敢!”三人同時怒喝道。
李芒攤了攤雙手:“在下到底敢是不敢,等一炷香過後,三位便會知曉,好了,點香。”
幾名士兵擡着一張桌案,放到了李昂的面前,在上面擺上了一隻香爐,並將那支香點燃了起來。
而三千名高句麗士兵,將一柄柄閃爍着寒光的寶刀,架到了那三千百姓的脖子上,趙雲等人絲毫不懷疑,只要時間一到,其中五百顆人頭,便會同時落地。
“這……胡賊,竟敢……竟敢如此!”
田疇氣得滿臉通紅,雙拳緊緊握住,卻又無可奈何。
城樓下,那三千百姓,不斷髮出痛哭和呼救聲,不但是趙雲三人如鯁在喉,城中的守軍,也受到影響,軍心大亂。
趙雲眉目之間,閃過一道厲色:“好個李芒,此乃攻心之計,我軍若出城去救,必中埋伏。若不救,不但壞了朝廷和陛下的名聲,而且必然士氣大損,城池也將不保。”
田豫和田疇也明白這一點,只是眼前這等局勢,他們已是進退兩難,救也是死,不救還是死。
而李芒本人,卻退回到了自己的華羅傘蓋之下,下了馬背,坐到了一駕溫軟馬車之上,優哉遊哉地吃起了水果。
“可惡!”趙雲眼睜睜看着那柱香越燒越短,心中焦急萬分。
眼看着那柱香燒了大約三分之二了,忽然,一個果核扔了過來,不偏不倚,正砸中了這支香,將其當場砸斷。
“哎呀,真是不巧得很,李某隨手扔個果核,不想就偏偏將那柱香給砸沒了,如此可真是天意啊,這是上天要讓這柱香快些燒完吶。”
“你……你無恥!”趙雲三人大罵道。
李芒雙手往軟墊上一放,神色忽然變得兇狠起來。
“三位既然不肯投降,那就休怪李某了。那些大漢的百姓們聽着,今日害死你們的,還是你們大漢自己的將軍,死後可莫要來找本將軍報仇。”
隨後,他以手代刀,做了一個砍的手勢。
“賊子!爾敢……”
趙雲的話還沒喊完,五百把大刀,同時落下,緊跟着便是五百顆頭顱,滾滾而下。
“啊……救命啊……”
“將軍,你們怎能見死不救啊!”
“投降吧,投降吧將軍……”
“我們要活着,我們想活着啊,將軍快投降吧……”
“你們害死了我們,你們不配做大漢的將領,你們不配!”
剩下的兩千五百人,一個個聲嘶力竭,衝着城樓上高喊起來。
“將軍,讓末將出城去救他們回來吧!”
“將軍,末將也願往!”
“末將同去!”
城樓上不少將領,紛紛請願。
而此時的趙雲,嘴脣都已被自己咬破,雙目之中,幾乎能噴出火來,死死盯着李芒。
田豫看他臉色,似乎猜到了什麼,一把抓住了他:“子龍,休要魯莽,此事,且待好好商議一番。”
“不必商議了。”
趙雲一把甩開了他:“田疇,田豫聽令!”
兩人一愣,隨後馬上抱拳道:“末將在。”
“命你二人堅守城門,斷不可給敵軍以可趁之機。本將軍自領本部騎兵,出城去營救百姓。”
“什麼?此事萬萬不可!”兩人當即回絕。
“本將軍沒有在與你二人商量,這是軍令!”
趙雲神色極爲堅定。三人之中,以趙雲的官職最高,他如此一說,田豫和田疇,縱然腹中還有多少話語,也統統被他這一句話給噎住了。
“這……縱然要出城營救百姓,也不該將軍去。就給末將一支兵馬,讓我田豫代將軍前往。”
趙雲擺手道:“不可。你與子泰雖然槍法尚算精湛,可要是萬軍之中廝殺,終究還是力有不逮,此戰非本將軍親往不可,不必再爭。”
兩人聞言,面面相覷,知道自己根本勸不動他了。
“唉……末將領命。”
“子龍……”一名將領跑了過來:“子龍要出城廝殺,豈能不帶上我?”
趙雲看了看來人,面露難色:“子陽,你夫人即將臨盆,此戰兵兇戰危,你還是……”
不等他說完,鄧遠便當即翻臉:“你這話是何意?你出城便能救回百姓,我出城便是自尋死路,我這槍法便如此不堪麼?再說,你也是初爲人父不久,還來說我?你我二人自當初在上黨結識以來,每逢戰事,都是二人同行,並肩作戰,今番你豈能將我丟下?你若准許我出戰則罷,若不准許,我便從這城樓上跳下去。”
說完,他作勢就真的要往下跳,趙雲急忙將他攔住。
“好了好了,也罷,既然如此,你隨我一同出城。不過切記,凡事小心,務必要保全自己。”
“哈哈,這纔是我鄧遠的好兄弟!”鄧遠一巴掌拍在了趙雲的肩膀上:“放心吧,這些胡狗個個都不濟事,想取我的頭顱,他們還沒這本事。我可還要回洛陽,給我那第二個孩子親自取名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