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
劉赫抱拳上前,對那幾個士子行禮。
那幾人對這樣一個陌生人忽然來打招呼,自然是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出於禮節所在,還是起身回禮。
“見過足下。”
回禮之後,其中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儒士問道:“不知先生有何賜教?”
劉赫看着他們,說道:“在下方纔聽聞諸位所說柳家之事,十分好奇,故此特來請教一番。”
這幾人聽他這麼說,頓時起了興致,剛剛問話的這人,倒也有些自來熟,拉着劉赫就坐到了旁邊。
“嗨,兄臺有所不知啊。這個柳家,幾代文人,在士林之中,也都有美名。如今家中的長子柳良,去年上巳節時,與一衆青年才俊,在城東河畔流觴曲水,飲酒作詩,其中的幾首詩句,原本並無不妥,只是惹了當即天子的不快,便下令以謀反之名,將其全家誅滅。”
“是啊,族中無論老幼,三十七口人,盡數斬殺,無一倖免,嘖嘖嘖,真是慘不忍睹啊。”
“在此之前,便已有過多次此等事件,如今柳家再步後塵,導致原本每年上巳節,衆才子齊聚作樂之慣例,今年也被迫取消了,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這幾人言之鑿鑿,說得真真切切,有鼻子有眼,幾乎連劉赫自己都差點信了。
不過他對此也不驚不惱,眼珠一轉,說道:“在下久居洛陽,平日裡也好附庸風雅,舞文弄墨,卻不曾聽聞有一個什麼城南大族柳家,如今這等文壇才俊無辜受害,實在心中不忍。幾位看起來與他十分相熟,定然知曉其府邸,以及墳塋所在,可否帶在下前往祭拜?”
他話音一落,幾人臉色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額……這個……”
“怎麼,有難處?”劉赫一副十分關切的模樣。
其中一人訕訕笑道:“實不相瞞,我等與那柳家,其實並不相識。”
“這便奇了,聽方纔諸位言談,分明如同親眼所見一般,即便事前不相識,事後也該知曉,何以對其住處和墳塋所在,都不無所知?莫非是擔心在下別有所圖,不願告知?”
劉赫這樣一說,幾人急忙否認。
“不不不,我等並非懷疑足下。看足下斯文有禮,相貌堂堂,也不像是心懷奸惡之輩。只是我等確實不認識柳家。”
劉赫看着這幾人的神色,知道他們確實沒有說謊,不由得詫異起來。
“既然如此,那諸位何以說得這般真切,對那柳家之事如此瞭如指掌?”
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隨即說道:“既然都是同道中人,我等也不瞞你。這些事,我等也是從其他士子口中聽來。”
劉赫一副恍然之色:“既然只是道聽途說,諸位也並不知道城南有這樣一戶人家所在,那爲何僅憑旁人幾句言語,就如此確信呢?”
他這一問,對方馬上就接上了他的話:“嗨,這還用懷疑麼?若非確有其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背後對天子造謠中傷,莫不是嫌命長了?”
其中一人身子向前傾,壓低聲音說道:“不是我等不敬,只是當今天子,萬般都好,就是對我等讀書人太過苛刻,會有如此舉止,也在意料之中。”
“哦,原來如此……”
劉赫徹底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了。
他看了看這幾位儒士,問道:“我看幾位這般神色匆匆,不知要往何處去?”
一人回道:“唉,這洛陽是待不下去了,否則遲早也要遭了這飛來橫禍。我等準備離開此地,或歸老家,或去別處。”
“對了,我觀兄臺也是個讀書人,奉勸一句,切莫在此久留了,還是速速離去,以免遭受不測啊。”
“當今天子只喜歡粗莽武夫,和卑賤的商賈,對我等士子如此慢待,實在是寒了天下人心吶。”
“你們胡說!”
劉正忽然從座位上暴怒而起,指着他們罵道:“你們不分黑白,不明是非,聽了幾句閒言碎語,就在此狂言妄議,我父……”
張妤急忙將他摁了下去,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可是劉正臉上怒容畢現,不斷掙扎着,直到劉赫衝他狠狠瞪了一眼,他纔不甘心地低下了頭。
劉正雖然才十二歲,可是如今卻高已近七尺,生得濃眉大眼,猿臂蜂腰,宛若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一般,他這樣怒目而視,把那些儒士嚇得不輕。
“這……這是……”
劉赫趕忙安撫他們:“諸位不必害怕,此乃犬子,幼時生病,壞了頭腦,一時胡言亂語,幾位切莫在意。”
幾人這才安心,重新回座。
“令郎如此模樣,還是不要帶上街了,實在是有辱斯文啊。”
“是啊,丈夫在世,當讀書明理,與詩文相伴,纔是正途。令郎既然神智有缺,還是待在家中,好生照料爲好,若是出來嚇到百姓,豈不有違聖人垂訓?”
幾人的話,讓張妤也十分不悅,劉赫更是心中起了幾分怒意。
“幾個酸腐文人,亂嚼舌根也就罷了,還敢如此點評我的正兒,哼哼,待你們出城以後,有你們好果子吃。”
不過心中這麼想,臉上他還是堆滿了笑容。
“多謝幾位指點,在下自當注意。”
他取出了幾枚錢幣,丟在了自己的桌子上,隨後頭也不回,快步離去,張妤也帶着劉正趕忙跟上。
“馬上查,給朕查清楚,到底是哪個混賬東西,在此胡編亂造,污衊朝廷。”
剛一回宮,劉赫便勃然大怒,對荀彧下了命令。
荀彧卻撿起了被他丟在地上的幾分竹簡,放回原處之後,也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劉赫見他如此,馬上意識到了什麼,上前兩步,問道:“怎麼,莫非文若早已知曉此事?”
荀彧忙道:“知曉二字談不上,只是近些日子以來,城中各處,多有這些流言,臣每日多在宮中,不曾聽聞,只是偶爾聽府中家眷僕人談及一二。”
劉赫坐了下來:“說與朕聽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遵旨。”
荀彧走到了劉赫面前:“至少在五六日之前,城中便有了這等非議。不過也僅限少許士子談論,並未有多少影響,而彼時豫州大戰剛結束不久,陛下爲國事、軍務煩憂,因此不曾奏報。”
“他們都說些什麼?”劉赫問道。
“他們說,陛下只重視武夫,卻輕賢慢士,哪怕對工匠、商賈等低賤之人,也都有提拔重用,卻對士族心存偏見,處處刁難,稍有不滿,便令他們人頭落地。”
“臣起初也沒有在意,只是沒料到,此流言傳播如此迅速,短短數日,在陛下統轄的各州郡之中,似乎都已廣爲流傳。今日臣下得報,單單是洛陽城中,近日忽然離去的士子文人,便已有數百人,且此趨勢還在日益加劇,只怕其餘各地,也是如此。”
聽完荀彧這番話,一旁的錢理有些焦急起來:“陛下,如今朝廷本就有近半官職,無人值守。如今再出此事,只怕今年各地舉薦之人才,太學提供之賢士,又要大爲減少了。”
荀彧搖了搖頭:“這不過是纖芥之疾。這些文人學子,一旦輕信這些謠言,對陛下心存不滿,一來會投奔其他諸侯,爲其效力。而他們一去,其中多有家世者,也難免將家族勢力裹挾而去,如此便助漲了敵人聲威。二來,他們之中,難免會有人撰寫文章、詩句,對朝廷,對陛下,橫加指責,冷嘲熱諷,如此便給與曹賊、劉焉等人攻擊陛下之口實,長此以往,陛下好不容易收復的天下人心,便會漸漸離散,這纔是動搖國本之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