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約和馬越聊了很久,直到董卓處理完燒當羌的事情,一夥人結伴在金城處理傷勢,之後又一道返回隴縣。
喪禮的時間已經定了下來,沒人知道韓約與馬越談了些什麼,只是馬越從金城回來之後就有些心事重重,整日在搭起的靈堂中靠着古塔兒的棺材發楞。
馬越在思考一些事情,對於馬家的未來。
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穿越者,但穿越者又有什麼優勢?
他知道很多人未來會做什麼事情,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馬騰是靠進山砍柴來養活妻兒兄弟的。
未來的事情,太多未定,對於天下大事他沒有絲毫瞭解,他所瞭解的風土也限於涼州。
十年的時光,讓他從一個懦弱大學生變成如今的無畏戰士,身後有了幾百個甚至上千的追隨者。
上馬可統兵,下馬能提筆。
可說句真的,這真算不上什麼,他沒有想過未來應當如何,也沒仔細想過在接下來的天下大亂中,家族要擺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主導者?跟從者?還是隨波逐流。
這個東西,就是戰略吧。
“三郎,靈堂冷,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擡頭看了一眼,馬越接過酒壺,揉了揉眉心,說道:“雲長哥你不是在裡面教平兒識字麼,怎麼過來了。”
關羽輕笑一聲,一掃罩袍下襬便坐在臺階上,撩了撩燈芯,讓燈光亮一點,這才說道:“小平兒正是鬧騰的年紀,看書久了他學不進去,讓他跟着岱兒玩呢,我就過來陪你坐坐。”
馬越點頭,遙敬關羽飲下一口,烈酒入喉隨後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關羽見馬越不太想說話,便從懷中拿出一本春秋,就這麼混着風雪油燈坐在臺階上讀了起來。
司馬遷有言: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
馬越很喜歡關羽,這與他在歷史的評價無關,他喜歡這種有上進心,武藝高強又靠得住的男人。
跟在身邊格外的踏實。
想了想,馬越起身,從懷中抽出一卷案牘,遞給關羽。拍了拍關羽的肩膀,馬越說道:“關大哥,從今天起,你天下大可去了。”
關羽面露不解,結果書簡一看,頓時長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三郎……這,這。”
這份書簡,記述着關羽的新身份,舊的案底一筆勾銷。
世上再無河東關長生,只有涼州關雲長。
馬越難得地笑了起來,說道:“好了雲長,你我之間不要說那些沒用的,收下吧。”
關羽看着馬越愣了半晌,悶聲行了一個大禮起身便紅了眼眶,隨後輕聲嘆道:“倒是三郎,許多日子未能如這般展顏歡笑了。”
馬越一愣,“是啊,這些日子以來,很長時間沒有笑過了。”見情緒都有些低落,馬越急忙轉移話題,讓關羽再多高興一點,擡手指着關羽手中的春秋問道:“哎,雲長啊,家中藏書不少,怎麼我見你獨愛春秋呢?”
關羽合上書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三郎,不怕你笑話,某家看春秋是思念祖父與先父,況且讀春秋也能與刀法相之貫通。”
馬越來了興趣,歪着腦袋問道:“這……怎麼說?”
“祖父與先父總以春秋易經治家,那會年少不更事,多年下來只習武藝不愛讀書,終究是闖下一番禍事,祖父與先父相繼離世,某也落得個倉皇逃命的下場,這春秋裡,含着不止古人治世之道,更有家族的遺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關羽接着說道:“三郎你看,我漢家以禮治天下,人們也都愛好禮樂,然而戰場上是沒有禮樂可講的,料敵所爲,爲取勝之道。春秋中所言不乏古時兵法之道,亦可學習。”
“那你怎麼不直接看六韜呢?”六韜,專門講授兵法韜略,因此馬越問道:“從六韜上學習兵法不是更好嗎?”
關羽搖了搖頭,“春秋還沒讀通透,貪多嚼不爛,不如看透了再說。”
“該讓黑子……讀點書的。”馬越雙目微紅,拍了拍棺材,仰頭飲下一口烈酒,問道:“關大哥你跟我最久,這麼些年,你爲我殺了多少人,救過我多少次?”
關羽一愣,搖了搖頭。馬越也搖了搖頭。
“早就數不清了吧,黑子跟我三年,從隴縣殺到靈州,就差沒有殺出長城外了,只怕也早就數不清了。”
“可恨,我居然連書都沒有讓黑子讀過,唉。”
關羽合上書,說道:“黑子一直都在三郎左右,他走了,我們還在三郎左右,他可以放心。”
關羽說着,內堂裡就傳來腳步聲,馬玩楊豐二人一人抱個酒罈子,並肩而來。
“猴子哥阿若,你們怎麼來了。”
楊豐提着酒罈灑在棺材旁,說道:“天亮黑子就要入土了,兄弟一場,來送送黑子。”
兄弟一場。
馬玩揭開封蓋,擡手灑在古塔兒的棺材前,罷了攬住馬越的肩膀,和他並肩靠坐着。
“三郎,你給黑子報了仇,了衆兄弟的心事,不要想太多了。”
閉着眼睛搖了搖頭,馬越輕聲道:“黑子走了以後,每每回首,身邊沒了那黑漢子,總覺得不自在,不安全。”
楊豐點頭說道:“三郎這話一說,讓我想起從前在酒泉的那些日子,奔波東西市之間,身旁總有摯友,刀山火海都敢闖。”
嘆了口氣,馬越說道:“關大哥進來座吧,我有事要跟你們徵求一下意見。”
“噢?”關羽大步走進來,坐在楊豐身邊,幾人都不作聲色等着馬越的下文。
“你們三人都是我的心腹兄弟,等黑子和鶯兒的身後事辦完了,關大哥和阿若會跟我前往洛陽我不擔心,猴子哥呆在涼州,要多加小心。”
“嘿,我有什麼好小心的。”馬玩擺手笑道:“哥哥我可不要三郎擔心,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操練一頓手下的小子們,周邊部落酋帥豬羊供着,每天日子過得像神仙一樣。”
“這只是表象。”馬越搖頭說道:“涼州出不了一段時間就要亂套,猴子哥你一定要跟羌人搞好關係,不要對他們顯得太過倨傲,一旦他們反了,憑你手下那幾百縣兵恐怕連城池都守不住。”
馬玩不以爲意,笑道:“他們還能真造反攻打城池不成?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
“不需要你借他們膽子,他們敢,阿若,婚事所需吃食都是你跟黑子籌辦的,現在隴縣的米價多少大錢一石?”
楊豐不暇思索地說道:“八百五十錢。比前年高了三倍。”
“糧價就是問題。”馬越接着說道:“若涼州不亂,何以來如此高的糧價?先生此前跟我說涼州要亂的事情,我心有疑惑,當時的反應就像猴子哥這樣一般,私下裡查了一下涼州的物價,除了糧食、兵甲、馬匹這些物價飛漲之外,其他的價格都很正常。而這些東西,都指向戰爭。”
“所以,在走之前,我會和家裡,還有你們統統鬧翻,分家還不夠,要鬧得更徹底一點。”
馬越話音剛落,馬玩等人都異口同聲喊道:“什麼!”
“噤聲!”馬越打出噓的手勢說道:“先彆着急,這是假的,但必須要瞞過所有人。我這裡有一封書信,猴子哥你在我離開涼州三個月之後交給大哥,他看了自然就明白了。不會怪我。”
馬玩收下書信,笑道:“三郎幹嘛做的這麼謹慎,就算涼州反了,大不了家裡跟着反了罷了,憑咱家的實力,直接問鼎涼王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到時候三郎山珍海味,五鼎烹食豈不快哉!”
楊豐擡手朝馬玩腦袋拍道:“就知道吃!到時候我們都在洛陽,家裡反了我們可就回不來了。”
“哼。”馬越陰測測一笑:“這就是我要跟家裡決裂的原因,但你不能告訴大哥,阿若和雲長都會隨我去洛陽,只有你留在這裡,爲我看好家裡,涼州是我的根,無論大哥做什麼,都要小心爲上,不可盲從,你要告訴大哥,我怕北宮玉反叛而傷害到家裡,所以才與家裡決裂,明白嗎?”
“可是……”馬玩爲難道:“爲何不告訴大哥實情?告訴大哥你的猜測?”
“唉。”馬越嘆了口氣,輕聲道:“因爲我也拿不準,到時候大哥會怎麼選。你覺得……以大哥想要重現馬家威名的雄心,如果整個涼州都反了,大哥會怎麼選?幫漢庭平反?”
“那當然不可…”馬玩隨口說了出來,涼州男兒心向朝廷的終歸是少數,更何況在段穎死後,馬玩的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瞪圓了眼睛驚詫道:“三郎你是說……”
馬越沉重的點了點頭,拍了拍馬玩的肩膀說道:“此事,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再不可讓第四雙耳朵聽到,若相安無事,便當做今夜之談話從未發生過,若不然……你要與彭脫竇良成宜聯手,暗中爲我爭取兵馬,馬玩。”馬越第一次,認真嚴肅地喚了馬玩的姓名,說道:“若天有不測風雲,關大哥與阿若必可護我殺回涼州,到時,你便是我的救命稻草。”
“這絕不是背叛大哥,只是爲了…保住我等之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