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是熱汗的易哲一步一個腳印走進密林的深處,身上帶着濃烈的硝煙的味道。
嘴巴里滿是軍糧丸,他餓狼似得兩三下就吞進了肚子。
慢慢的,他的腳步緩了下來,直到停住,雙手立於兩側,長久鍛鍊而讓手掌變得粗糙,骨節的皮膚已經有厚厚的繭子。
易哲表情不變,只是用冷漠的眼光正視前面那個如同門衛的傢伙。
他還是那樣的打扮,不修邊幅,有些天然卷的頭髮已經失去年輕人的光澤色彩,像生命步入結束前的樹葉,聳下耳邊,那副老舊的圓框眼鏡隨意的掛在鼻樑上,手裡的菸草的香氣也如幾天前的一樣。
但無論如何,他,易哲是絕對無法再當做可以笑聲詳談的人。
“神農。”易哲咬了咬牙。
年紀大的流浪醫生看向了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審視他。
“是一場惡戰啊。”神農如此說。
“接下來就該輪到你了。”易哲絲毫不退縮。
神農哈哈一笑,搖搖頭,完全不像是即將對決前的氣氛,他從眼袋裡掏出煙,正如在伊川村那短短几天一樣,隔空扔給了易哲。
力道正好,易哲皺了皺眉抓過。
“放心吧,沒下藥,相反,它還能幫助你。”
“你什麼意思?”
看着一口一口抽菸的神農,易哲覺得很奇怪,他是導致這一切的導火索,但表演的立場卻讓人捉摸不定,爲什麼要救自己,爲什麼要給自己地圖路線。
“到底打不打?”易哲有些惱火。
“如果我真的想要殺了你的話,那麼我爲什麼還要幫助你來到這裡呢?我也只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中年大叔,我是想看到更多變的劇情而已。”
“什麼意思?”
“太攀從傳說中尋得神之血的蛛絲馬跡,籌謀十多年,現在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是一個非常漫長而枯燥的經過。”神農緩緩的說,“儘管有些異想天開,但他的計劃吸引了我,一個凡人試圖踏上神之境界,他已經拋棄不必要的任何感情,第一次有人讓我感到了,他或許生來的命運就是如此。”
“於是我開始幫助他,在這個動盪的世界,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我又找到了讓人不再無聊的事情。”
“你做了這麼多事……難道想要全部歸結爲率性而爲?”易哲盯着神農。
“宇智波君,你難道不覺得,這個世界很無聊嗎?”神農擡頭,感慨的說,“平民追求溫飽,高官追求權力,忍者追求力量,看似精彩紛呈的爭鬥,其實永遠只有勝利和失敗這兩個結果罷了。”
“這又有什麼不對?”易哲終於點起了煙,他在這裡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他確實煙癮犯了……
看着易哲不矯情的抽起來,神農一笑。
“是的,勝負,這是世界不變的格調和結局,幾千年幾萬年了,哪怕是傳說中,關於神的故事中也永遠少不了這個,所以我纔會感慨這個世界缺少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驚訝的事情,於是我開始了旅行,走到各個地方,希望能找到這世界最讓人驚歎的事情。”
“我到過荒蕪的平原,萬里無人煙,我到過雲層之上的山巔,俯視雲海,我到過深海,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海溝,我也看到了很多悲喜,很多勾心鬥角,我的醫術和知識在不斷的豐富,但我仍然沒找到自己想要的。”
“太攀的計劃,無非是得到力量,這跟你之前所說,忍者追求力量又有什麼區別?那你爲什麼這麼心甘情願的幫助他?”易哲皺眉。
“因爲我看到了那動盪,那鉅變。”神農灑脫的說,“他真的到了那一步,必然會掀起影響世界格局,乃至人們生存方式的鉅變,舊世界我已經看得夠了,我想看那新世界,而太攀,可以做到這一點。”
“前後矛盾。”易哲搖搖頭,“那你現在就應該跟我打,將我殺了,如果讓我進去,你這麼多年的盼望終將成爲一灘潑在地上的水。”
“宇智波君,你對我的評價是率性而爲吧。”神農說,“所以,我幫助你,並不矛盾,因爲我在你身上,也看到了讓我感興趣的事情。”
“哦?說來聽聽。”
“宇智波君,我向來認爲命運一說,有着它自己的道理,如果說太攀的一生都是野心,那麼你在這個時間出現,彷彿就是註定了阻擋在他面前的那個唯一的變數,你只是巧合就碰到了我們追求十多年的神之血脈承載者,你明明算不得多強,卻已經追到這裡。”
“你是劫數,是太攀的劫數,在伊川村我跟你的交談,透過你的話語我也看到了你作爲人的一兩方面,我看不出你追求的是什麼,這讓我很好奇。”
神農攤開手。
“我樂於見到那些我高興的事情,儘管這一場拯救公主的戲碼有些老套,但如果主演的是你和太攀,那麼就足夠有意思,足夠讓我拋開一些不必要的立場來促成這一切的誕生。”
“我沒有什麼可以讓你高興的地方,我不過是芸芸衆生之一,還有,神農,你也是其中之一,所以這種高人一等的觀察者的姿態,並不適合你。”
易哲已經抽完最後一口煙。
“我到這裡是爲了救一個喜歡我的單純女孩,並不是什麼讓人看得戲碼,如果說真的想看戲,那麼門票費,不會那麼便宜的。”
“這點我也知道,所以我已經在支付門票了。”神農指了指易哲,“那根菸,有抵禦毒素的作用,太攀蛇毒性強烈,就算冬眠,也不是隨意可以侵犯領地。”
“另外,我會爲你擋住眼鏡。”
易哲猛地擡頭,身體一震。
“他已經死了。”他沉聲說。
“不,那個人不會這麼輕易的死掉,他最早實驗的實驗體,就是自己,你不會猜得到他把自己變成了什麼。”神農輕聲說。
易哲沉默一會。
“如果那個人的殘肢追了過來,就交給你。”
“當然。”
神農笑着側過身,將擋住的洞口讓開。
“進去吧,你走到這裡其實基本上沒有任何阻攔了,裡面只有一個冬眠的人,你的女孩,在監獄裡,地方不大,找找就找得到。”
“多謝。”良久,易哲還是說了一句感謝,旋即直接走進去。
神農揹着手,淡淡的凝望着前面。
他一動不動,只是默默的等待。
半響,他才動了動。
“看來下的手很重啊,宇智波君。”
蠕動的肉塊緩慢的進入到了他的視線,血肉模糊的怪異肉塊拖下一灘淡紅色的血水,噁心的嘰裡咕嚕的聲音越來越大。
“他……人……”
很難說是發聲器官在說話,反倒像是肉塊摩擦聲儘量模仿的聲音。
“進去了。”神農饒有興趣的看了一眼那攤看不清形狀的糅合物。
“這還真是,連食屍鬼都沒有你這樣的噁心吧?然後呢?幾乎作爲你最後手段的這種變化,難道只有連說話都要靠肉塊摩擦模仿嗎?”
肉塊掙扎蠕動起來,似乎在憤怒,在生氣。
“神……農!”摩擦的聲音有些尖銳,就好像在對他吼叫。
神農擡了擡眼睛,肉塊背後跟着一頭犀牛,這個他認得,是眼鏡得意的產品,他抱起手,就這麼等待着那塊肉堆的動作。
呆滯的犀牛被那團肉塊爬上,粘稠的血肉液體如同活了一樣慢慢將犀牛包裹,如同稀泥一樣的暗紅色渾濁從犀牛的口鼻和耳朵進入,作爲傀儡的犀牛一聲不吭,但漸漸的,那粗壯的身體已經緩緩軟到在地上,就連血紅色的殺氣瞳孔也沒了光彩,變得乾燥。
這頭恢復能力可怖的通靈獸,已經被奪取了生機。
神農驚訝的看着這一切。
“說不定這還真是人類進化到某種程度的形態啊。”他大力讚揚,雙手鼓掌,“來,站起來吧,我的同事,讓我看看你的研究成果的極限!”
他高聲喝彩,就好像真的真心在爲同伴慶賀重生。
動了,明明已經斷絕了生機的犀牛動了,甚至直接站了起來,隆起的肌肉表示着那暗藏的力量。
“神農——!”
犀牛張開大嘴,吐出人言,那磨盤般的醜陋音色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慄。
“哈哈哈哈!”神農高興的笑了起來,“厲害厲害,竟然把自己變成了那種可以肆意掠奪其他生物肉體的東西,你這樣的存在,或許到世界末日那一天都能頑強的活下來吧。”
“真是可惜啊,如果你早點給我露你這一手,說不定我又得任性的做其他事了。”
笑了幾聲,神農略有些可惜的說。
“叛徒!”已經成爲自己通靈獸的眼鏡睜大那雙乾枯的眼鏡,嘶吼着衝了上來,儘管犀牛已經徹底死去,但被他精心調製的肉體依舊還活着,依舊有着那可怕的恢復能力和強悍的肉體機能。
“禮尚往來,同爲研究人士,也給你看看我的成品吧。”神農微笑。
閃過的光芒像是一道彩虹,但比彩虹更加昏暗,髒亂的顏色被硬生生雜在一起,那團閃過的長影拖着影子,掃過了犀牛。
隨後,被切斷了,犀牛的身子都被腰斬。
“你……你……!”犀牛的眼珠子轉動着,那乾枯的眼神裡,是眼鏡的思想。
“你難道真的……”
站在原地不動的神農俯視着被切斷的犀牛,那脫離的半身還在掙扎,想要回到傷口處,見到這裡,他也不得不點點頭表示認可。
“我不是說了嗎,早在認識太攀之前,我就有一個自己覺得很不錯,有趣的計劃了。”
那像是蛇,又不是蛇,甚至稱不上生物,半透明的身體看不到生物應該有的生理結構,那團單純用顏色勾勒的長影在神農背後,擬人化的面目沒有生機,透露着令人不安的氣場。
“人造尾獸……你這瘋子。”犀牛的嘴微動,嘶啞的說。
“彼此彼此吧。”
眼鏡頓了頓,旋即大肆的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瘋子,都是瘋子!哈哈哈哈!都是瘋子啊!”磨盤滾動的難聽聲音大聲的傳遞向周圍。
神農安靜的看着,身後的影子衝了上去,那張擬人化的臉上的嘴巴突然變得如同臉盆大小,一口將犀牛的半身吞噬,那團影子就趴在地上開始了消化一樣,半透明的身軀裡染上了血紅色。
這下,門票算是給足了。
神農點點頭。
………
易哲飛快的奔跑着,腳步聲咚咚的迴響在山洞內,他喘着氣,心臟跳的很快,明明只是這種程度的奔跑他根本不會覺得有多累,但是,他很緊張,他害怕,害怕看到的是已經沒有了光彩的雙眼,害怕,那個就像侍奉神的純淨巫女已經凋零。
山洞不大,甚至易哲進去沒多久就看見一臺巨大的機器,各式各樣的軟管連接着,那濃密的蒸汽遮住了那巨大的培養器里人的身影,但易哲知道那是誰,但他只是粗略掃過就繞過。
奇稻雪憐……奇稻雪憐。
他現在只想找到那個女孩,抱住她。
他一腳踹開面前的木門,然後露出驚喜的表情,他看到了裡面的房間,裡面都是帶着血腥味的拷問道具,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監牢,但下一刻就陰沉了下來,只是因爲那些帶血的拷問道具,他更急了,他飛快的穿過唯一的通道。
陰暗的燭火裡,他只看得到面前那扇鐵質的柵欄,他右手閃過三色的查克拉。
虹手粗暴的將鐵柵欄給破開,他直接衝了進去。
頓在原地,緊張的喘息。
寂靜的房間裡只有他緊張的呼吸聲在迴盪。
他慢慢的走過去,就像未開化的猿人在摸索着從未探索過的山洞。
“是誰……”虛弱的聲音像一道驚雷,讓他渾身都震了震。
“是我……”他燃起的火遁,點燃了地上灑落的乾草,溫暖的火光照亮了小小的範圍,但足夠了,他看見了。
被有着她腰大小的鐵鏈鎖住,白色的衣服已經沾染上了灰塵,頭髮散落,但還是很美,正如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時,他怔住了。
他衝了上去,抱住她。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虛弱到極致的女孩反應不過來,她才從被劇烈的聲音給吵醒,昏沉的腦袋一時半刻根本沒轉的過來。
她只聞得到一股鼻息,讓人懷念,又讓人心疼。
“哲……?”她顫顫巍巍的動了動乾燥的嘴皮。
“我來了。”
“不是夢嗎?不是夢嗎?”她抖着聲音說。
“不是,我就在這裡,是真的,我就在這裡。”易哲將女孩的頭對準自己,那雙猩紅的寫輪眼反射出火光,卻是無比的溫柔,像一塊溫婉的玉石。
女孩笑了,乾燥的嘴皮裂開,但她還是很開心,她再也忍不住,一頭扎進那個人的懷裡,硝煙味和血的味道讓她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沒有力氣的身子一下子有了動力,她緊緊抱住易哲,甚至讓易哲都覺得有些疼。
“我們走,等出去了,你要吃什麼我都給你做,你要玩什麼我都帶你去。”易哲輕聲說。
感受到變化的奇稻雪憐,擡起那雙大眼睛,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看什麼?先說好,不打算做我女朋友,我就不帶你走了。”
奇稻雪憐一愣,眼淚不受控制的從雙眼滾了下來,她那呆萌流淚的樣子讓易哲心一下子軟了,甚至藏在心底的思念都如同潮水一樣涌現。
他斬斷粗壯的鐵鏈,把奇稻雪憐抱起來。
“等等……”虛弱的女孩說。
“怎麼了?”
“我姐姐……”
順着奇稻雪憐的眼神看過去,易哲這才發現,在奇稻雪憐一旁,還有一個蒼老的人,說是蒼老,也是因爲那乾燥如同雜草的頭髮,仔細一看,纔會發現面目並沒有像樹皮那樣醜陋,反而還能看出一點年輕女孩的影子。
“你怎麼樣。”易哲蹲下身,低聲詢問,他也反應過來了,奇稻雪憐的姐姐,這裡又是八蘄蛇的監牢,恐怕就是伊川村之前被俘虜的女孩。
艱難的擡起頭,儘管已經無力說話,但是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易哲還是沒來由的心裡虛。
有點……被女方家裡人審視的味道。
“快走吧。”蚊子一樣細小的聲音說,可以知道她到底有多虛弱。
“我帶你走。”以易哲的眼光,眼前的人,就算出去,恐怕也很難在醫治了,長久的孱弱並不是一下子就能恢復的,但是他不可能把她丟在這裡,更何況她奇稻雪憐的姐姐。
兩個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女孩根本算不上多重,尤其是一直堅持體術鍛鍊的易哲,很輕鬆的兩手一邊夾住人,立刻奔跑起來。
還好,易哲瞄了一眼奇稻雪憐,至少胸還沒餓扁……
很快,他就跑回了最開始的那裡,那個巨大機器的旁邊。
這時,易哲卻停了下來。
他的眼神,變得冷起來,轉向那個瀰漫着蒸汽的巨大玻璃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