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逍遙和江南雁對視一眼,微微屈身,行禮雙雙退出了書房!
兩人在瓊殿紫宮的景王府漫無目的地散步,物是人非,景王府依舊,卻再也不見那個笑容清雅,眼眸靈動的女子!
似乎冥冥之中有指引一般,不知不覺,兩人居然來到了昔日暖意融融的靜苑!
百里逍遙看着江南雁俊秀的臉龐滿是感傷,心中明白,淡淡道:“這裡就是王妃曾經的寢居?”
江南雁默認,百里逍遙想起皎皎如月眸光清澈的寧靜琬,再看着眼前的一片焦黑,喟然一笑,王妃連和王爺共同生活過的痕跡都不願意留下,王妃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竟然如此決絕!
時至今日,總算明白,爲什麼王妃在失去孩子之後會表現得那般淡然,原來她知道,三個月之後就要去陪伴她的孩子,她和孩子只是暫時的分別,不是永久的離別,無需感傷!
江南雁看着空茫的天際,聲音窒礙,“爲什麼樓蘭先祖嚴令後世子孫啓用起死回生的禁術?”
百里逍遙微微一笑,“世間最美好的東西都難以留存,最無暇的美玉也最容易沾染塵埃,太執着的人,太執着的東西都不易長久!”百里逍遙無聲而嘆,寧靜琬這樣通透靈慧的女子,最終也敵不過一個“情”字!
江南雁定定地看着眼前一片觸目驚心的焦黑,劍眉微蹙,“你到底想說什麼?”
百里逍遙看着江南雁眼底深處的痛楚,聲音盡力平穩,語氣卻艱澀,似乎不忍說下去,“不到萬不得已,也沒人會去使用這種禁術,不過樓蘭先祖既然嚴令子孫啓用這種禁術,總是有原因的,據說是因爲這種逆天而行的事會受到詛咒,施術之人會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
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江南雁身軀劇烈一晃,驀然覺得呼吸困難,百里逍遙正準備伸手去扶他,卻被他擡手拒絕,百里逍遙明白江南雁心中所想,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
江南雁緩過氣來,彎腰拾起地上的一支曼珠沙華,因爲罹過大火,上面已滿是黑塵水漬,卻依然豔紅得驚心動魄。
百里逍遙當然知道江南雁的心痛,因爲他自己也正在經歷這種痛,俊目微微掃過,面無表情,聲音清冷,“這花上面有東西!”
“什麼?”江南雁淡淡道。
百里逍遙嘆息一聲,“麝香!”王府後院內鬥果然令人心力交瘁,這般高明的手法除了他,一般人不可能看的出來!
江南雁聞言苦笑,漆黑的眸瞳隱有水光繚繞,麝香?麝香致人流產,靜琬雖已遠去,這些罪惡卻依然留在畫棟朝飛珠簾暮卷的景王府!
江南雁覺得心有一種滄桑的疼痛,腦海中回想起一個星光璀璨的夜晚,靜琬明快沉靜的聲音如幽澗滴泉清冽空靈,“江南雁,你的理想是什麼?”
那晚,他微笑反問,“你呢?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的理想是有朝一日可以做一個遠離政治的純粹商人,可以關心政治,卻不沾染政治!”那時候的靜琬眼底閃着清輝月色,那樣自信燦爛的光芒,連他也覺得不可直視!
今時今日,理想還在,人已遠去,往日不可追,靜琬那樣明快曠達的女子留在景王府,也身不由己地陷入女人無休止地爭鬥之中,如今想來,只覺悲哀!
百里逍遙無聲輕嘆,“其實這件事在邊疆的時候,結果已經註定,如今不過是結果的呈現而已,只是想不到王爺這樣的人也會失算!”
江南雁悵然一笑,淡淡道:“王爺自然知道想要救回已經逝世的四殿下,是要付出代價的,可是誰也沒想到要失去的不僅僅是孩子,還有靜琬,或許王爺在靜琬離去之後就已經明白,只不過不願去相信而已!”
百里逍遙微微牽動脣角,笑容極是勉強,沉吟半晌才道:“你說如果王爺當初就知道想要救四殿下的命,必須要用王妃的命去換,王爺…會怎麼抉擇?”這是一個艱難的問題,或者說是幼稚的問題,可是老天似乎總在和人開玩笑,一邊是深愛的女人,一邊是同胞皇弟,最親密的戰友。
若是換了以前,百里逍遙會毫不猶豫地相信王爺會選擇自己的皇弟,女人多的是,再愛一個女人,也及不上自己的皇弟來的重要,可是如今看着王爺眼底的驚痛,百里逍遙開始猶豫,他也不知道王爺心中這個問題的答案!
江南雁卓然俊秀的臉上浮現一絲澀然笑意,“不管王爺如何抉擇,靜琬都是心意已決!”那晚靜琬清澈眼眸中的淡然決絕一直縈繞在他心頭,靜琬那樣的女子,怎樣都不會讓自己終生揹負着愧疚生活下去!
百里逍遙身軀一震,眼底有水光波動,那晚在錦繡山莊的清輝月色下笑得恍如梨花的寧靜琬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江南雁認真地看着手中那一株曼珠沙華,聲音輕柔,似乎怕驚醒了這裡的沉寂和荒涼,“這是地獄之花,你說靜琬真的會喜歡這花嗎?”
地獄之花,多不吉利的花,靜琬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整個靜苑滿是曼珠沙華,似乎早就預示着靜琬的命運,靜琬如今生死不明,雖然他們贏了,可是沒人覺得欣喜,景王爺也是,三殿下,四殿下,他也是,逍遙也是!
還有父王,父王知道靜琬失蹤的消息之後,似乎一夜之間老了許多,江南雁相信,就是父王遭逢宮變之時,被慕家軟禁生死未卜的時刻也不會有那般頹然難過的時刻。
他知道父皇在後悔,後悔不該把靜琬帶回江王府,後悔不該讓靜琬捲入這樣一番殘酷的權謀傾軋,靜琬原本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遠離宮廷的錦繡山莊,那裡纔是靜琬的天地。
可是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靜琬早已進入皇上的視線,就算父王沒有把靜琬帶回江王府,皇上遲早也會有別的辦法將靜琬納入皇家,並不是父王可以左右的!
百里逍遙看着江南雁手中的曼珠沙華,只覺心下鈍痛,他欽佩寧靜琬,愛慕她的才情與容顏,更欣賞她靈動淡雅的性情,連一直心如止水的江南雁明知不可爲,也阻攔不了他內心深處的悸動。
失去了這樣靈慧的妻子,饒是王爺也難掩心痛,有多少前塵往事,就有多少驀然回首,可是佳人永遠都不會在燈火闌珊處等候!
百里逍遙看着滿目瘡痍,錦繡如斯的景王府如今也有了這樣的地方,靜默無語,突然想起四殿下,若是四殿下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是怎樣難過?
江南雁似乎知道逍遙在想什麼,淡淡道:“若沒有王爺吩咐,這件事不要讓四殿下知道!”
百里逍遙嘆息一聲,“也是,這世上傷心的人,能少一個是一個!”在邊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四殿下對寧靜琬的與衆不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四殿下知道他的命竟然是寧靜琬犧牲自己和孩子才換回來的,又情何以堪,又如何面對?
★★★
這日,江心月來到景王府,求見景王爺,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景王爺的許可!
沉重的書房大門被緩緩推開,江心月遠遠地看見高坐於上位的景王爺,喜怒不形於色,俊美無鑄的臉上,漆黑的眸瞳暗深不見底,依然是驚心動魄,流光溢彩的模樣!
江心月今日鼓起勇氣來到景王府,想做最後一次努力,優雅施禮,“臣女參見王爺!”
鳳君寒神情冷漠,淡淡道:“郡主有什麼事要面見本王?”
江心月聽着景王爺冷漠的話語,神色晦暗,定定地看着景王爺俊美絕倫的臉,這是她的夢想,是她多年的渴望,“臣女…臣女聽到很多傳言,聽說景王妃…景王妃…,景王妃是臣女的妹妹,臣女想知道傳言是否屬實?”面對着心儀了這麼多年的男人一臉的冷漠與疏離,她突然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她是來求景王爺的,她不願下嫁江南,聽說現在靜琬失蹤了,是否是她的機會?
景王爺的目光深涼如水,停留在江心月絕色傾城的容顏上,半晌不動,看的江心月慌亂不已,心如鹿撞!
景王爺淡淡一笑,答非所問,“聽說琬兒召見過你,她和你說了些什麼?”這也是他願意見江心月的原因,他想知道琬兒到底和江心月說了什麼,否則,他沒有任何興趣面見江心月!
江心月的心狂跳不止,好不容易纔鎮定下來,想起靜琬和她說過的那些話,不知要從何說起,說心裡話,那日靜琬的話那般晦澀,她記得並不是很清楚,雖然她已經知道靜琬並不簡單,可是靜琬以前留在她心中不學無術的印象太過深刻,她對靜琬總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鄙夷感!
“回王爺,景王妃那日是對臣女說了一些話!”江心月沉吟片刻,咬脣道。
她原本不想說起靜琬的事,而是來求王爺向父王開口留下她,可是眼前的景王爺的眸光似乎可以洞悉一切,有着傲然的穿透力,她於是明白,景王爺只對靜琬的話感興趣,對她也許並沒什麼興趣,心下微澀!
“一一道來!”景王爺的聲音似乎有一種魔力,聲音並不高,但是足以在人心裡產生一種震懾力,在這種震懾之下,一切謊言都是枉然!
江心月仔細回憶,“王妃說有些人生來就是用來戀慕的,不是用來愛的,雖然我們姐妹並不相同,可是不想我們殊途同歸,還說…”江心月想起那天靜琬蒼白與清雅,一顆芳心開始下沉!
“還說什麼?”景王爺淡淡道。
“還說有些事要經過血的教訓纔會明白,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不是每個人都有回頭的機會,一個人若是有回頭的機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鳳君寒心下沉痛,琬兒是個多豁達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江心月一直利用她來接近自己,可是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勸解江心月去找尋自己的一片天地,只可惜,明珠暗投,江心月不懂琬兒的一片苦心,或者說不想懂,自視甚高的江心月哪裡可能懂那樣靈慧的琬兒的美好?
鳳君寒慨然微笑,晦澀不明,“郡主可曾聽懂琬兒的話?”
江心月有些明白,又有些茫然,咬脣不語,神情變幻莫測。
鳳君寒看着江心月眼底的若隱若現的希翼之色,語氣淡然,眸光卻堅定,似乎是說給江心月聽的,又似乎不是說給江心月聽的,“今生今世,本王唯一愛過的女人只有琬兒一人!”
江心月一張俏臉瞬間煞白,神情也開始恍惚,書房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氛圍讓她喘不過氣來,一顆充滿希翼的心冰涼到了極點,還沒開始說正題,景王爺就堵住了她所有的話!
她是江王府郡主,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深深地迷戀上了這個風采絕世的高貴皇子,一心只想成爲他的女人,隨侍他左右!
他寵愛靜琬,她故作不知,還是心存希望,總有一天成爲他最愛的女人,可是那一句“今生今世,本王唯一愛過的女人只有琬兒”卻硬生生地將她一顆望眼欲穿的癡情女兒心砸得粉碎……
看着他俊美的臉上一片冰寒,江心月覺得自己的心也漸漸化作寒冰,他的話砸碎了自己所有的希望,或者說唯一的希望!
江王府與江南雲氏的聯姻勢在必行,她抱着僅有的一絲希望來求見他,希望他可以成全她的一片癡情,留她在身邊,可是希望無情地破滅,景王爺對她從未動過心,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此刻,江心月無比羨慕靜琬,靜琬這樣的女子,居然得到了景王爺獨一無二的愛,她承認,她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靜琬,或者說去試圖讀懂靜琬,她錯得多離譜!
心中唯一的希望破滅,江心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江王府的,一回江王府,不顧身子虛弱搖晃,堅持要立即面見父王母親。
江王爺的神色很沉鬱,禁宮鉅變之後,靜琬不見了,他蒼老了許多,眼底深處充滿一個父親的心痛與無奈。
江心月在李嬤嬤的陪伴下,在父王母親面前盈盈下拜,一字一頓道:“讓父王母親憂心,是女兒的不孝,女兒願下嫁江南!”
江王妃怔怔地看着女兒,良久,終於掩面而泣,“心月,你想通了?”定下這門親事之後,心月一直茶飯不思,作爲母親,她當然知道女兒心中在想什麼,只是,心月也不可能再嫁入皇家,景王爺也完全無心,只有江南豪族方可配得上江王府門庭。
雖然是遠嫁,並不是最理想的婚姻,可是心月下嫁江南,以後總會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心月一直癡戀景王爺,如今已經不可能嫁入皇家,不學會接受現實,痛苦的只有自己。
江心月輕柔而又堅定地點點頭,“是的!”短短兩個字異常地艱難,彷彿刺在她的心上!
江王爺沉默半晌,嘆道:“也好,等辦完你哥哥的婚事,就該籌辦與雲家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