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殿的清冷似乎是終年不變的。歲月的沉澱使得空氣中無處不飄蕩着蒼涼的味道。空曠的大殿裡氤氳着肉眼可見的溫暖氣流,剛進入雪融殿,便能夠感到這沁入心脾的暖意。
籬落坐在石牀邊沿,雙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盪着,一隻手抵着下巴,由於太過瘦小,寬大的衣袖順勢滑落,使得人一眼都能看到他那瘦細的手腕以及不甚明顯的細細的血管。看不清神色的臉上雖未帶着病態,卻也給人以虛弱之感。只是抿着嘴脣,卻倔強得讓人心疼。
紫湘瞳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大片大片的水汽自融雪泉的中央噴薄而出,散在石牀的周圍,將籬落單薄的身子籠蓋住,一時恍惚,險些找不到他的身影。
“落。”鼻子一酸,就想落淚。她並非是多愁善感的,只是不知爲何,每次看到籬落都會感到心疼。大抵是由於她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即便時隔六年,那種深入骨髓的寂寞到如今還是久久無法忘懷。然而這個孤寂的少年,十五年來極少見到旁人,甚至他都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什麼顏色,草是什麼顏色。他只是一個單純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少年。這樣的弟弟,值得她犧牲一切去保護。
籬落的雙眸中漸漸有了焦距。紫湘瞳親眼看到他原本無神的眸子裡驟然間有了神采。那一瞬間,燦爛得不像話。
籬落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到地面,清秀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姐,你終於回來了。”
紫湘瞳收拾起情緒,也溫和地露出笑臉:“最近落有沒有乖,有沒有按時吃藥?”
籬落聞言孩子氣地皺皺鼻子,道:“就知道姐會這麼問,放心啦,我已經很聽話了,每天按時吃飯按時吃藥。不過……那藥還真是苦。”
聽着弟弟的抱怨聲,紫湘瞳暗自搖頭好笑。那藥她也是見過一次的。雖然不知是有什麼用,但身爲靈師的她還是能夠感應到湯藥之中蘊含着大量的靈氣。據籬落說,這藥是巫師每日親自配方煎成的,再由宮中服侍他的人端來給他服下。十五年如一日從未斷過。紫湘瞳猜測這大概是治療先天不足的藥物,對於籬落來說,有益無害。
偶然一次見籬落想要偷偷將藥倒掉,紫湘瞳及時呵斥阻止,並眼看着他苦着臉將藥一口一口吞下。問清原委知道他是怕苦,令紫湘瞳哭笑不得。笑過之後卻也有心酸。他還是個孩子,不知良藥苦口。或者說,他的性格還需要有人來引導塑造。
“姐姐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何藥物,但也能分辨出裡面所用的藥材,這些都是珍貴的天材靈寶,想必是父王命巫師特意送來爲你治病的。你不喝,便是辜負了父王、辜負了巫師的一片好意。”
籬落撲扇着長長的睫毛,想了想,最後還是勉爲其難地點點頭。紫湘瞳頗感欣慰,籬落的本質不壞,還算聽話。
“姐,你說父王真的很關心我嗎?”
紫湘瞳擡起頭,看着
弟弟那純淨的目光中含着希冀。“若是他關心我,爲什麼這麼久也只見過他幾次?還有……”
籬落咬着嘴脣:“還有母后。父王說我是有孃的。可我一次也沒見過母后。”
“母后?”紫湘瞳心中一動。看來父王是打定主意要把紅袖姑姑冷藏了。
紫湘瞳憐愛地揉了揉他的頭髮,輕聲道:“父王是愛你的。有些人是把愛深藏在心裡的。比較含蓄,不會說出來。你看,父王每次都命巫師派人來給你送藥,一日三餐都準時送來。這說明父王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你。”
“至於母后……”紫湘瞳頓了頓,道:“母后也曾來看過你,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真的?”籬落的眸子中有些驚喜。忽地又變黯淡:“可是……爲什麼不讓我知道呢?”
紫湘瞳暗歎,這孩子還是缺少關愛。打起精神道:“母后是怕你身子弱,情緒經不起大起大落。所以啊,落應該聽話乖乖吃藥,把病治好了纔有機會走出去見父王母后。”
籬落重重地點頭,臉上恢復了燦爛的笑容。似乎是被他所感染,紫湘瞳也覺得在這裡輕鬆無比。
“落。”
“嗯?”
“這次去幻境帶回來一個可愛的同伴,下次我帶來給你瞧瞧!”也許有了一個伴他就不會寂寞了吧?再說這雪融殿,對於天痕來說再安全不過了。
在籬落依依不捨的目光中,紫湘瞳使用瞬移術離去。過了沒多久,輕微的鼾聲在空曠的雪融殿中響起。
一隻雪鳶憑空出現,一聲不響地撲扇着翅膀飛到石牀,隨着它翅膀的扇動,爲數不多的青色光點自它身上飄了出來,落到籬落的身上,鼾聲驟然停止。後者陷入沉睡。
完成了使命的雪鳶朝着半空輕輕叫了兩聲,便消失不見。再次出現在雪融殿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沉睡的少年身上。
“看來你猜的不錯。瞳兒果真是知道了落兒的存在。”佚天的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神情。這個最小的兒子同樣是他心裡的牽掛。尤其在聽到籬落質問自己爲何不來看他,佚天更是覺得心痛。這個先天不足的苦命的孩子,需要的生存環境極爲苛刻,即便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一年都僅有一次看望的機會。罷了,被他誤解也是情有可原。只要他能平安地活着,他就不求什麼了。
雪默搖頭道:“二皇子的病情臣始終不敢懈怠,只是近年來雖有好轉,卻也不大樂觀。不過……如今既然三公主能有緣與二皇子相見,或許……事情會有些轉機。”
“轉機?”佚天雙目一亮,灼灼的目光投向雪默。“巫師還知道些什麼?”
雪默恭聲道:“啓稟王上。若是三公主真的修煉了法術,以她今後的成就自然可以治癒二皇子。”
提到紫湘瞳,佚天的神色又黯淡了不少。紫湘瞳修煉了法術,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唉,瞳
兒修煉了法術……難道真的不能改變她的命數嗎?”忍不住又恨起了那炎陵,明知道他們是打的什麼主意,此時他卻是無能爲力。畢竟,他是一個國家的王。他要爲國家着想。
雪默指尖一抖,輕聲道:“若真的是修煉的法術,前一段命數自然無法更改。”
“前一段命數……”佚天一怔,“前一段命數無法更改,那後一段……”
雪默點點頭。佚天也陷入了沉默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融殿裡再次響起了疲憊的聲音:“先試探後再做決定吧!”
“是。”雪默忽地覺得王上蒼老了許多。
星境。王宮。
一排衣着整齊的宮女井然有序地端着吃食走進偏廳。身着金黃色王袍的中年男子坐於主座。一旁端莊的王后看着宮女們將午膳擺好,輕聲對左右道:“你們都下去吧。”
宮女侍者皆躬身告退。待屏蔽了左右,王后嫺熟地拾起筷子爲星境王夾了菜,見男子還是一臉陰沉,輕嘆了聲,道:“王上也莫生氣了。繚兒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也就隨了她的願吧!”
“隨了她的願?”星境王一拍桌子,看向王后的雙目瞪的渾圓。聲調再次拔高不少:“她糊塗,你也跟着糊塗?那雨度的二皇子是個只會貪圖享樂、遊手好閒的暫且不說,就單單是他已與別人有了婚約這點,本王就萬萬不能答應!”
“雖然是有了婚約,可這不是還未成親嗎?”王后小聲嘟囔着,愛女心切的她卻是捨不得女兒受委屈。
“什麼叫‘可這不是還未成親’?”星境王吹鬍子瞪眼,恨聲道:“你啊你,平日裡聰穎,怎麼一遇到女兒的問題就糊塗了呢?這凌修的確是未成親,可與他定有婚約的是雪域的二公主!雪域與我們星境的關係向來都不怎麼融洽,那佚天更是說過‘兩國老死不相往來’的話。除去四國之戰,之間再也沒什麼交集。如今我們的女兒若是搶了雪域公主的未婚夫,想必那佚天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后的臉色也隨着星境王的話一直變幻。能夠做一國的王后,她也不是個蠢人。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即便是她這個不問政事的婦人,也能夠猜得八九不離十。星境王的這番話她也聽出來了。這倆人肯定是沒戲了。可是回想到女兒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雙眼哭得像核桃似的紅腫,母愛再次戰勝了理智。
“雪域又如何?總不能看着女兒悲痛欲絕,整日裡以淚洗面、尋死覓活吧?”王后的脾氣也上來了。她是又氣又急。
“尋死覓活?哼,不成器的。都是你,把女兒慣得!”星境王的臉上不怎麼好看。顯然他也忘了這寶貝女兒變成如今這樣的性格,他也有一部分責任。
“我給慣的?”王后一聲尖叫,嚇了星境王一跳。“敢情你就不疼女兒?繚兒哪次闖禍,你不是斥責了她一頓然後又不聲不響地去善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