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生的哭聲讓樓上的人悚然一驚,幾人忙推門下樓。
樓下已經亂作一團,地上放着三具蓋着白單的屍體。岑生正趴在一具屍體上放生痛哭,蓋着屍體的白布上透出星星點點的暗紅。
下午去尋人的武人個個灰頭土臉,衣服東一條口子西一個窟窿,頭臉上也有不少擦傷,皆坐在條凳上直勾勾發愣。
其他住店的客人或有開着房門看的,或有站在大堂裡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
空氣裡瀰漫着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道,小杰害怕的躲到惠娘身後,怯生生道:“姐姐,地上的是死人嗎?就像咱們村死的劉爺爺一樣?”
惠娘彎腰抱起弟弟,快步往後面走:“是,小杰別怕,跟姐姐去做槐花餅好不好?”
“好啊。可是,白天不是說去找黎公子嗎,怎麼擡回來三個,他們......”
後面的話隨着姐弟二人的離開漸漸模糊不清,但是最後那句提醒了尚元魁:對啊,怎麼擡回來三具屍體?
擡頭看看林無憂,林無憂微微點了點頭,走到岑生身邊蹲下,安慰道:“逝者已矣,還望岑兄節哀。”
岑生這才起身,抽抽噎噎道:“多謝林兄。表兄突然離世,在下一時悲傷,讓林兄見笑了。”
林無憂擺手道:“人之常情,林某怎會如此想?不知是在哪裡尋到黎兄的?”
岑生擦擦眼淚,道:“剛纔看到表兄的屍體什麼都顧不得了,倒沒來得及問。幾位大哥,你們是在哪裡尋到家兄屍身的?”
“啊?哦!”有一個絡腮鬍子名叫曾大的中年漢子最先回過神,“是在鎮子外面的小樹林裡發現黎公子的屍體的。”
“小樹林?”林無憂詫異,“不是在紅壇寺?”
一聽紅壇寺這名字,幾人臉色都變了變,曾大穩了穩神,強自鎮定道:“不、不是啊,我們出了城,在附近的小路上發現了血跡,順着血跡找到了黎公子。”
林無憂見這人說話吞吞吐吐,遮遮掩掩,似乎有些話沒有說,便回頭去看尚元魁。
尚元魁指指地上其餘兩具屍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多出來兩人?而且,我記得你們一共是有七八個人吧,怎麼現在只有六人?難不成......”後面的話並未說出口,只是定定的看着曾大。
被尚元魁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曾大瑟縮了下,不自然說道:“我們被仇家追殺,他們被、被殺了。被殺了......”
“被殺了?”尚元魁眼睛在曾大和兩具屍體間掃來掃去。
“啊!!!!我受不了了!”一個又高又壯的大漢突然暴起,大嚷道,“大哥!咱們是碰上鬼了!”
“什麼?”
“馬二你胡說什麼!”曾大沖過去揪着大漢的前襟,兇狠說道,“這世上哪來的鬼!我看你是吃酒吃糊塗了!你們還不扶他回去睡覺!”
馬二使勁掙脫了曾大的鉗制,快速走到其中一具屍體跟前,唰地掀開了蓋屍白布,血淋淋的屍體暴露在衆人眼前。
“啊!!!”
人羣譁然,往後退了一大步。有那膽子大的,乍着膽子斜眼偷看。膽子小的已經乾嘔上了。
尚元魁皺着眉看那具屍體:皮肉翻卷,血肉模糊,這是被剝了皮了?
“這是被剝皮了?這麼大仇恨?”林無憂欠身看了看,扭頭問尚元魁。
“你,不怕麼?”尚元魁驚訝,這麼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兒見了這麼血腥的場面,竟然還面不改色,也沒吐。
“嗯?怕什麼?哎!首之你看,”林無憂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湊到尚元魁耳邊低聲道,“你看他手腕那裡。”
“手腕?”尚元魁聞言,仔細去看死者的手腕:別的地方的皮肉都是被撕扯的碎爛,只有手腕那裡切口平整,而且手腕以下,兩隻手的皮膚完好,並未被剝去。
“咦?”尚元魁摸着下巴,看着頗爲眼熟:這不就像是要殺牛宰羊之前,先放血,然後等血流乾之後再剝皮一樣嗎!
這邊幾人盯着屍體研究,那邊剛纔掀開屍體的馬二已經鬧開了:“哪是什麼仇家!根本就是被鬼殺了!那樹林絕對有古怪,怎麼就一直走出不來?!小七、小八不見了也沒人察覺,這麼晴的天怎麼就林子裡起了霧!大哥,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還有你!”
馬二兩步走到岑生面前,揪住他的前心:“說!是不是你們惹上的髒東西!自己不敢去找人,讓我們兄弟去當替死鬼?!說啊!”
岑生剛纔已經被那具屍體嚇破了膽,如今又聽馬二說鬧鬼,更是語無倫次,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會上下牙齒打顫。
周生看不下去了,去拉馬二的手:“有話好說,這是作甚?再者,即便是有鬼,那也是找的你們,與岑兄何干?”
“你說什麼!我們死了兩個兄弟,就是爲了去找那個姓黎的!”馬二眼眶通紅,目瞪欲裂,掄拳便要去打周生。
李生和曾大等人去攔,好不容易分開二人,曾大命人押着馬二回了客房。周生和李生則低聲安慰岑生。
林無憂也去安撫了幾句,岑生強打精神,找人連夜買了棺材,並多多給了掌櫃銀錢,暫時在店內停靈。
林無憂留下順子幫忙,其他幾人回了客房。
進屋關好房門,尚元魁道:“紅霞,你們妖怪若是殺人,似這般殺人法的是?”
“血海深仇。”紅霞斬釘截鐵道,“剝皮抽筋、去鱗剔骨是最痛的虐殺手法。花草樹木、魚鳥走獸成精,皆有本體,除了成了地仙或是飛昇成仙能脫離本體的,下剩的不管多厲害都最怕這種。只有恨到了極致,纔會用這種方法殺人,畢竟殺人於天道有損,若是沾了血,再修仙就難了。”
尚元魁:“果然如此,看來這妖物是非殺這幾人不可了。只是,它不該濫殺無辜,那兩個練武的不過是去尋人,怎的也被殺了。”
紅霞想了想,說道:“妖物一旦染血,很難控制自己的本能。或許是它剛殺了黎生之後兇性正盛,那幾個練武的誤撞了進去,被殺了也未可知。”
宋良箴卻是不太同意紅霞所說:“天道循環,有因纔有果,焉知不是這幾個武人造了惡因,纔有今日惡果?”
“就你這朵病花唧唧歪歪話多,是你瞭解妖怪還是我瞭解?”紅霞掏了掏耳朵,很是不把宋良箴的話當一回事。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宋良箴勃然大怒。
眼見這一妖一仙就像兩隻鬥雞炸開了毛,隨時就要互鵮,尚元魁大喝一聲:“夠了!”
紅霞難以置信的看着尚元魁:“你敢吼我?”
宋良箴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吭聲。
尚元魁頭疼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倆還打?趕緊收拾收拾,天一亮咱們就出城!這妖物已經殺了人,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走?”宋良箴怪異的看了尚元魁一眼:自家仙君什麼時候轉性了,看到這種妖怪竟然不除了,反倒跑了?
“自然是走。”尚元魁理所當然道,“人家要報仇雪恨,咱們也幫不上什麼忙,就不跟着添亂了。”
紅霞習以爲常,大袖一揮,使了個袖裡乾坤,把包袱都捲了進去,又回自己房間如法炮製,很快回來說道:“都收好了,隨時可以走。要是不坐車,我把騾子也收進來。”
宋良箴十分佩服的看着這一主一僕:果然物隨主人形,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役使。
東方既白,紅日升起。
尚元魁幾人吃了早飯就準備上路。
臨走前,還是去給黎生上了香,又寬慰了岑生幾句。
尚元魁左右看了看,問道:“怎麼不見李公子?”
周生道:“哦,昨日見了屍體,可能是受了驚,回去就發了熱,如今還在睡着。”
“原來如此。”尚元魁也沒再問。
正說着話,夥計進來稟報:“岑公子,有人來弔喪。”
“弔喪?”岑生愣住了,自家在這裡並沒有什麼親戚,認識的也就是客棧裡的這些人,剛纔也來得七七八八了。於是問道:“不知是何人前來弔喪?”
“岑兄,是小弟啊。”只聽一個溫潤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隨即一位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走了進來。
這公子身量高挑,白淨面皮,五官俊朗,真是位如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
白衣公子在靈前上了香,燒了紙,這才走到岑生面前,行禮道:“岑兄,節哀。”
岑生忙還禮:“沒想到胡二公子會來,多謝。”
周生也在一邊答禮:“真是意外的很,不知胡兄是怎麼知道的?”
胡二公子溫言道:“我就住在隔了一條街的劉家老店,那日也是去紅壇寺賞花偶遇的四位,本是約了昨日相見的,幾位沒去。我使小廝去查,沒承想、黎兄竟出了此等事。”說着,神色黯然,竟還落了淚。
岑、週二人又反過來安慰他。良久,胡二公子才止了淚,復又看着林無憂幾人問道:“這幾位也是同二位仁兄一起的麼?額,還有位,姑娘?”
這話若是平時,紅霞見到如此人物定是要調戲一番的,如今雖是在靈堂不便,那也是會拋個媚眼什麼的,可是現在不但什麼都沒做,反倒把頭一扭,不睬人了。
衆人都有些尷尬,岑生忙介紹道:“這位是林無憂公子,這位是尚元魁道長,是住在我們對門屋的,也是到此遊歷的。”
“哦哦,林公子,尚道長。”胡二公子忙行禮。
二人也還禮,又說了會兒話,胡二公子才告辭,臨行前又和岑生約定若是扶棺回鄉,一定要告訴他,屆時一定前來相送,絮絮半晌,這才灑淚分別。
胡二公子走後,尚元魁等人也準備告辭,沒想到岑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長,您救救我表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