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憂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緩過來, 一路上被紅霞扛在肩上飛,頂得自己胃裡翻江倒海,現下好過了些, 纔有精神問尚元魁之前發生的事:“首之, 我們剛纔來的時候, 看外面陰雲密佈, 寺周圍還有許多黑氣和龍氣, 混雜的很,這是怎麼回事?”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黎夫人就開始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捶打着前胸哭喊:“我苦命的兒啊!你客死他鄉,如今連屍身都保不住啊!”
岑生忙又勸道:“姨母莫急, 也未必就是找不到了, 不過一時不見, 待尚道長施法,一定能找到表兄的屍首的。”
黎老爺生怕媳婦又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也勸道:“是啊,尚道長一定會有辦法的。夫人也累了這半日了,先好生歇息下吧。”忙給黎夫人身邊的婆子使眼色,讓她把老伴兒攙到一邊去。
尚元魁倒不計較這些,走過來看了看林無憂, 發現他沒受什麼傷, 才放下了心, 說道:“我比你們也就早到一刻鐘, 具體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黎老爺說, 他們進入寺內,把棺材停在了大殿, 再想出去可是怎麼也出不去了,連了悟和那個小沙彌也不見了。正好這時我來了,用乾坤大挪移把他們帶到了這裡,不過周生和李生沒過來。我們進了禪房之後,外面就這樣了。”
至於周生和李生因何不在,幾人心照不宣,也就按下不提。
“那怎麼又有人假扮我?”紅霞對這個事耿耿於懷,“怎麼你給他潑狗血都不躲的麼?哎不對啊,你怎麼還隨身帶着狗血啊?”
尚元魁理所當然道:“狗血可治一切不潔之物,我一直隨身帶着。這紅壇寺陰森詭異,你又來得這樣快,我自然有些疑心,就想拿狗血來試試你,誰知一試真試出了毛病。”
其實尚元魁沒跟紅霞說是,不是他看出那個紅霞是假的,而是他腦海裡突然冒出個聲音,提醒他這個紅霞是假的。尚元魁不信,那聲音就讓他把隨身帶的狗血潑過去,就知道是真是假。雖然後來試出了真假,但是尚元魁更是疑心跟自己說話的人是誰,忽的又想起自己莫名暈倒之事,本來最近事多已經忘卻的事,今日重新又冒出頭來。
見尚元魁久久不語,只一徑發呆,紅霞推了他一把:“你幹嘛,發什麼呆?”
“啊?”尚元魁冷不防被推個正着,往後一仰,險些摔倒,還好身後是林無憂,被一把扶住。
“哎?!”紅霞沒想到尚元魁被推倒,嚇了一跳,“你想什麼呢,這麼魂不守舍的。”
“沒、沒想什麼。”尚元魁站直身體,偏過頭看窗外,不想說此事。誰知這一看就看出了毛病。
看着窗戶紙上晃動的影子,尚元魁怕自己看錯了,快步走到窗前,用手指沾了唾沫在窗上戳了個小洞,睜一目渺一目往外觀看。這一看不要緊,尚元魁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忙低聲喚道:“紅霞!”
“怎麼了?”紅霞見尚元魁表情有異,快步走到窗邊。
尚元魁起身讓紅霞站到自己剛纔的位置:“你來看。”
紅霞順着尚元魁剛纔舔破的小洞往外看:只見外面一棵棵的槐樹被強風吹得沙沙作響,左右搖擺,在這些槐樹之中影綽綽似有許多人影在晃動。憑着紅霞的視力,自然能看清那晃動的與其說是人影,不如說是鬼影,一個個穿着破舊的僧袍,臉上皮肉剝落,眼窩裡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半張着嘴“啊啊啊”的嘶吼,似乎想掙脫槐樹的束縛。
“這個……”紅霞看完皺眉,“這東西看着怨氣極深,像是死在寺中的僧人,他們臉上沒有面皮,也是被剝了皮去的。這妖物難道是個喜食外皮的?專挑人的皮吃?”
林無憂也走到窗子旁,開了陰陽眼往外看了看。他雖然沒有法力,但是這一路下來,見過古怪離奇的事情也多了,倒也沒多害怕。反而說道:“是我看錯了麼?我怎麼覺得對面那幾個,好像是往外面走出來了些。”
“什麼?!”紅霞和尚元魁急忙各自又舔破個洞往外看,果然有三四個僧人已經從槐樹的陰影裡走了出來,晃晃悠悠往禪房的方向走過來。
黎老爺安頓好了夫人,見尚元魁三人在窗邊不知往外看什麼,個個面上神色肅穆。於是便走了過來,問道:“尚道長,幾位這是在看什麼?莫非外面有何不妥?”
“嗯?”尚元魁扭過頭來看着黎老爺,又看了看他身後的衆人。衆人都是一副惶恐害怕、不知所措的神情。尚元魁閃身讓黎老爺往外看。
黎老爺看到那些可怖的僧人,驚得好懸坐到地上,顫聲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尚元魁正色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衆位了。當日,黎公子一行四人來到林子鎮,就是被人引來的,後在紅壇寺偶遇胡二公子,以致後來被人剝皮身死,現如今我們被困於此,應該都是此人所爲。至於爲何還有兩位練武的兄弟也死於非命,這個貧道就不得而知了。”
衆人聞言大驚,個人表情截然不同。黎老爺和黎夫人自從聽了自家兒子被引來林子鎮之後面如死灰,尤其是黎夫人,整個人抖如篩糠。丫鬟小廝們倒是除了驚恐,沒有其他反應。只有黎夫人身邊一個貼身的婆子面上又愧又怕。岑生也是兩股戰戰,心虛直冒。下剩的那六個武人的表情卻是耐人尋味,曾大雙手抓頭,樣子似是懊悔,馬二卻破口大罵,張口兔兒爺閉口小妖精的亂罵。
尚元魁三人面面相覷,發現這裡面果真大有隱情。但看衆人的反應,似乎是不準備說出來了。
屋內衆人各懷心思,屋外越來越多的僧人從槐樹陰影裡走出來,最快的已經離禪房不過一丈來遠,雖然門上被尚元魁用符封住,但被攻破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尚元魁問紅霞:“若要你帶這些人離開,你能帶幾個?”
紅霞道:“若是平日,這些盡數都能帶走了。但這些人顯然是那妖物想要殺掉的人吧?若是我帶着人走,那必定成爲衆矢之的。先不論我打不打得過那妖物,就是這幫人也得遭殃吧。”
“這倒也是。”尚元魁頭疼,如今外有剝皮僧人環伺,更有妖物暗中窺視。他們這些人除了自己和紅霞、宋良箴,都是不會法術的凡人,今日要想平安離開紅壇寺,只怕有一場惡戰。
眼看那些血肉模糊的僧人就要走到禪房,尚元魁讓紅霞在房間外面張開了結界。
紅霞:“結界雖然張開,但是此間氣息混亂,龍氣妖氣夾雜不清,我這結界維持不了多久。”
尚元魁想了想,又在屋內張貼了辟邪符,也給每人都發了一張辟邪符,說道:“等下若是那些剝皮僧攻入禪房,大家不要慌張、亂跑,躲到我和紅霞身後,我們一起合力衝出去。”
“衝、衝出去?!”岑生慌忙問道,“能出的去嗎?外面那些、那些個東西看起來兇得很,我們和道長不同,□□凡胎,兩下就死了。”
“是啊!我不出去!不出去!”黎夫人尖聲叫道,“給你錢!我給你錢!你出去把它們都打死!送我們走!”
尚元魁面無表情看了黎夫人一眼:“若是不想出去,就留在這裡等死吧。”說完,不再看黎夫人,只全神貫注盯住門口。
其他人聽了尚元魁的話,也知如今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各自拿了東西當作武器,哆哆嗦嗦躲到尚元魁和紅霞身後。
很快,就聽到門外傳來可怕的吼叫聲,然後就是刺啦刺啦的指甲撓門聲。衆人的神經都被這聲音弄得毛骨悚然,膽子小的丫鬟已經抱着身旁的女伴哭開了。
“啊!!!!!!!!”馬二突然大喊一聲,抻出刀來,“老子受不了了!老子和你們這些禿驢拼了!!!”大步跑到門口,咣噹打開了房門。
這一番變故大出衆人意料之外,等反應過來想要攔住已經來不及了,門外的僧人伸出胳膊把馬二就扯了出去。
尚元魁眼疾手快,拿了裝狗血的袋子往門外一扔,紅霞隔空一掌劈開了袋子,狗血撒到門口,正落在幾個剝皮僧的身上,渾身冒起了黑煙。
剝皮僧嚎叫着往後退了兩步,紅霞大袖一揮關上了門,尚元魁扔出四張符紙貼在門上,纔沒讓它們進了來。
衆人嚇得坐在了地上,誰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聽見門外馬二哭爹喊孃的慘叫聲,還有撕扯咀嚼的聲音。
很快馬二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完全聽不到了,只剩下牙齒啃在骨頭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岑生爬到尚元魁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尚道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呀!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衆人也跪在地上梆梆磕頭,紛紛求尚元魁救命。
尚元魁也不客氣,直接吩咐道:“天眼看就要黑了。男的去把桌椅板凳砍斷分作兩堆,一堆在屋子當中升起一個火堆,三個人一組輪流值夜。女眷們就把牀上的牀單被褥拆開,纏在木條上做成火把,每人一個。我這裡還有一袋狗血,把它塗在火把上。”說着,拿出一個小袋子交給一個丫鬟。
衆人如今唯尚元魁馬首是瞻,他說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全都乖乖按照尚元魁的分配去幹活,就連黎夫人都拿下頭上的金簪,劃破牀單撕成一條一條的。
柴禾很快就劈好了,火堆點了起來。屋裡也漸漸有了熱氣,人們的情緒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門外恐怖的吼叫聲和撓門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沒有了。紅霞透過小洞往外看了看,發現那些剝皮僧蹤跡皆無。
沒有了門外的剝皮僧,衆人緊繃的神經也稍稍鬆了下來,黎夫人躺在牀上睡着了,剩下的丫鬟婆子們或靠在牀邊,或縮在角落裡睡着了。
男人們分成了四組輪番值夜,盯着火堆,誰也不敢睡。
林無憂拿拆了的被褥再鋪上幾塊撕爛的牀單拼了個蒲團,說道:“首之,你也乏了,將就歇息會兒吧。”
尚元魁也沒推辭,雙腿盤膝坐到蒲團上打坐調息。今天經歷的事情實在太過兇險,尚元魁一時都不敢鬆懈,如今坐在鬆軟的蒲團上,心裡就有些犯迷糊。
也就是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尚元魁就感覺有人推自己,睜眼一看,原來是紅霞。旁邊的林無憂一臉憂慮的看着他。
“怎麼了?”尚元魁揉揉眼,“我睡着了?剛打了個盹兒。”
紅霞鬆了口氣:“還打了個盹呢。你足睡了一個時辰,我們怎麼喊也喊不醒你。”
尚元魁悚然一驚,立時清醒了:“我竟然睡了這麼久?可有發生什麼事?”
林無憂點頭道:“那六個練武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