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夫人細細打量着俊逸的眉眼,怎麼看怎麼像蔣寒洲,她的手指細細摸過俊逸的眉眼,脣角帶着笑,誰知,剛摸上去,俊逸像是受了夢魘,忽然掙扎着醒來,烏溜溜的眼珠兒掃過一圈陌生的臉,嚇的哇哇大哭起來,兩位夫人怎麼哄都不頂用,累的一圈嬤嬤丫鬟手忙腳亂。
“媽媽,我要媽媽……嗚嗚……”俊逸哭鬧的厲害,雖已是初秋,但仍是悶熱,內衫溼漉漉的貼在小背上。
“快,孩子怕是熱着了,趕緊給他換件小衫,別中暑了。”蔣夫人心疼的緊,連連喚道。
張嬤嬤應了聲,連着五兒上前想要將俊逸抱下去,奈何俊逸忽然掙脫她們的懷抱,往外面跑去,剛跨出門檻,便一頭撞在送茶水的秋月身上,重重跌在了地上。
嬤嬤丫鬟們驚慌的就要去扶,蔣夫人和蕭夫人同時起身向外走去。
“我聽說媽這裡熱鬧,沒成想這麼熱鬧,哈哈哈!”爽朗精神的聲音傳來。
衆人循聲看去,竟是蔣寒洲一身軍裝,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袁玉然含笑跟在後面。
蔣寒洲目光流轉,瞧見俊逸四腳八叉的趴在門檻上大哭,額角上磕的通紅一片,丫鬟們急急上前就要抱起他,蔣寒洲笑道:“我當是什麼呢,原來是咱們的男子漢在一羣小女兒面前哭鼻子呢!”
蔣寒洲緩步來到俊逸身前,眯眼瞧他笑道:“別動他,只要胳膊腿兒沒傷着,就自己站起來。”
俊逸似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哭的愈發兇險。
蔣夫人在衆人的攙扶下快步走出來,心疼的罵道:“多小兒點的孩子哪兒能經得起你這樣唬嚇,唉吆,我的乖孫子,來,奶奶抱。”
蔣寒洲眉梢微揚,笑道:“媽,你說什麼呢?這是我朋友的孩子,你可別亂認孫子,我能依,然兒可不依。”言罷,他看着俊逸,唬下神情,“男兒流血不流淚,怎可因摔了一跤就大哭大鬧,說出去別人笑話,你媽媽就是這樣教養你的?”
蔣夫人聞及此,才察覺自己的失態,袁玉然就站在不遠處,她的話無疑是不得體的,她的餘光掃了眼袁玉然,見袁玉然臉上的笑容如月季徐徐溫暖,她的心稍稍釋懷,收回了扶起俊逸的手,淡淡笑道:“瞧我,盼孫子盼魔怔了,現在見誰家小孩兒都像是自己個兒孫兒似得,然兒,你們結婚也兩年有餘了,可要加把勁兒了。”她含笑看向袁玉然。
袁玉然少見的紅了臉,得體的頷首應了聲,隨後目光看向蔣寒洲。
蔣寒洲充耳不聞,只是居高臨下看着俊逸。
聽及媽媽兩個字,俊逸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憋着嘴眼淚嘩嘩的仰頭看着蔣寒洲。
“男子漢大丈夫,有淚憋着,傷痛忍着,站起來。”蔣寒洲故意唬下神情。
俊逸委屈的小臉皺成了糉子,許久,見周圍的人沒一個上前扶他的,大家都像是雕塑版立在原地看他的糗態,他終是忍住了哭聲,憋着嘴角可憐兮兮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如果媽媽在這裡,定會抱他親他的,越想到這裡,俊逸眼裡的淚珠兒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得不斷的掉落,卻終是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哭聲出來。
袁玉然緩步走上前,蹲下身子拿出手帕輕輕擦掉他的淚珠,微微笑道:“多帥的小夥兒呀,哭花了鼻子就不好看了,改日媽媽來見着了,可是心疼壞了,俊逸想讓媽媽難過嗎?”
俊逸乖巧的搖了搖頭,“不要媽媽難過。”
“那就不能哭了哦。”袁玉然淺淺一笑。
俊逸用力點了點頭。
蔣寒洲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他看着俊逸說,“想出去玩兒嗎?”
俊逸一邊掉着眼淚,一邊點了點頭。
蔣寒洲臉上的笑容更盛,“我教你打槍怎麼樣?”
俊逸憋了會兒嘴,忽然破涕爲笑,雙眼明亮,奶聲奶氣的拍着手道:“槍!槍!我要玩槍!”
蔣寒洲爽朗一笑,上前一步拉起俊逸往外走去,走了兩步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回頭看着袁玉然道:“我記得然兒的槍法也是一流,你也一起來。”
袁玉然微微一怔,忽而笑起,緩步跟了上去。
“這麼小的孩子,學什麼槍……”蔣夫人上前兩步話還未說完,幾人便沒了影兒,她怔怔的站在明華臺的院子裡緩緩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張嬤嬤見狀,緩步走上前去,“夫人,少爺這是從小培養孫少爺的性情吶。”
蔣夫人眉眼低垂,眉梢染着冷霜,許久,她淡淡道:“寒兒每晚都跟然兒同房嗎?”
張嬤嬤欠身道:“少爺在外打仗幾許年,少夫人只去過幾次通房,說是都在同一屋呢,回來的這幾天,少爺也是留宿在臨風院,沒有什麼異常呀。”
“既是同房,肚子爲什麼還沒有動靜呢?”蔣夫人的臉上掠過一絲疑慮。
張嬤嬤驚疑道:“夫人是擔心……”
“是怕寒兒對那個女人還未死心啊。”蔣夫人緩緩往屋內走去,“你去把小樑叫來,有些事,我要親自問他。”
人都死了還能不死心?張嬤嬤疑惑的欠身應答。
天還沒亮,新城區便熙熙攘攘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工人們忙忙碌碌佈置現場鋪設紅地毯。
商會成立當天,新城區的律昌達商會前龍蛇盤踞,各路人馬齊聚,天空像是破敗的棉絮鋪設在上空,層層卷卷,唐婉如向其他守望的商戶那般早早的挽着溫儀來此等候,細密的小雨開始斜斜從天插下,人們撐着傘翹首以盼,據說今日來自武漢的外貿學者名義上的商會會長約翰先生、織造業大亨之子律斯祈以及商會副會長人選都將在這一天親臨揭牌儀式。
闊別兩年,再回來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停雲比想象中平靜,她看着細雨籠罩的陳舊小城,平靜道:“我跟律斯祈說了,如果不任命你爲副會長,我是不會加入的,他同意了,所以我想着咱們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副會長你來做,我做你的秘書。”
溫錦懿斜斜靠在一側,漫不經心的答了句,“成呢。”停頓了一下,他的目光看着窗外,雲霧從他乾淨的瞳仁深處飄渺而過,“你的身邊總需要一個保護你的人,我給你一個人吧。”
停雲看向他,他的側顏是那樣好看,乾淨利落的像是遙遠天際的流雲。
“阿褚,以後你跟着雲兒吧。”溫錦懿輕輕淡淡的說了句。
正在開車的青年似是沒有考慮過溫錦懿能不能看見,只是自顧自的點頭算是應答。
“阿俊和阿褚是我的左膀右臂,現在我把阿褚給你,做什麼事你都可以放開手腳,沒有人能傷害得了你。”溫錦懿淡淡一笑,“當然,只要你惹的麻煩在我能力範圍之內。”
停雲心中一動,默然頷首,許久,她終是忍不住問道:“溫錦懿,這樣幫我你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溫錦懿啞然失笑,“如果你非要追究一個因果……”他低眉沉吟片刻,“唯恐寒洲去民政局查記錄,咱倆今天去扯個證吧,這樣一個理由夠了麼。”
停雲心頭一顫,驚訝地看向溫錦懿,“你在開玩笑吧。”
溫錦懿眯眼笑道:“你說呢?”
瞧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停雲提起的心方纔放了下去,笑道:“有沒有那個證有什麼緊要的,名分這東西我早看淡了。”
談話間,車已經開上了長長的紅地毯,地毯兩側的皇家禮炮順勢放響,樂隊吹起長鳴,陣仗十分的浩大,兩側的商人及圍觀的路人紛紛往道路兩側讓去。
天漸漸放晴,一線金黃的亮色滾出烏雲,將一片光芒灑向大地,約翰的車先行開至紅毯入口處,引來真真喝彩聲。
只聽站在樓梯最上方主持場面的商戶拿着喇叭喊道:“各位!”主持人揮手示意大家都安靜,“除了咱們剛剛介紹的來自法國的對外貿易大專家約翰先生之外,今天還有一位重量級嘉賓攜夫人登場,這位嘉賓咱們可不陌生啊,大家最爲熟悉也最爲放心的一個人,我先賣個關子,咱們可是看着他長大的,從穿開襠褲的時候他就跟咱們打交道,大家猜猜,咱們縣裡有哪個人少年英才精於商道,幫助大家賺了不少錢的!”
衆人竊竊私語,唐婉如跟着溫儀站在人羣后方,不滿的抱怨道:“都說讓你早早跟律家攀上交情,你不肯,瞧瞧!又冒出來一個跟咱們搶飯碗的!咱們做醫藥行業的本來就沒什麼優勢站在這裡,你趕緊想個法子開個布坊,咱們也攙和這個公會一腳,醒的好處都被別人搶去了,還有你瞧瞧那個律家的少公子,多麼年輕有爲,跟咱們碧蓮年紀差不多大,咱們可要想想辦法把碧蓮送到律少公子面前……”
“哎呀!”溫儀煩不勝煩的甩掉唐婉如緊挽他的胳膊,“你煩不煩!一大清早就在我耳邊跟只蒼蠅一樣沒完沒了!你說的不累,我聽的累!”
唐婉如氣的直掐溫儀的胳膊,“你個沒出息的!一輩子都這個死樣子,當初讓你把那個喪門星趕走,你不聽,到頭來他到好,給你惹個一門騷,讓咱們家在錦縣顏面盡失,我告訴你,咱家現在生意不好,都怪那個喪門星,現在把他趕走了,正是咱們二次發家的時候,你趕緊給我跟律家搞好關係,咱們可指望這個律少公子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少說兩句行不行!”溫儀連連應聲,迫不及待的想要堵上唐婉如的嘴。
唐婉如遠遠的瞥了一眼楊夫人,見她只是跟着兒子前來,當家做主的老爺子並未現身,便知楊老爺子定是不想攙和這一腳了。
衆人伸長了脖子看向尾隨而來的轎車,頗爲好奇哪個土生土長的錦縣人能聯合律家來開辦商會,還是副會長了。
阿褚下車,爲溫錦懿開了車門,隨後,由溫錦懿紳士的欠身,爲停雲打開側門,將她引下車,她微微低着臻首,修長的睫毛同樣低垂着。
在她和溫錦懿緩緩下車的一瞬間,原本暗潮涌動的人羣忽然像是墜入一個巨石,激濺起巨大的水花,人羣像是炸開了鍋那般喧譁了起來,他們看到了什麼?!
溫錦懿!
那個被溫家逐出家門的少爺居然牽着……
錦縣第一軍閥被休掉的二姨太的手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