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焦急地看着她,問她爲什麼不留在蔣府,不跟蔣寒洲在一起。
停雲說,“你忘了麼,我和錦懿已經拜過堂了,如今我是錦懿的妻子,倘若一直留在蔣府,像什麼話呢?不管俊逸了麼?”
傻妞低着頭不言語,手指攪着繡球的金線。
停雲走過去,輕輕摸着她的頭,“我知道你感激蔣寒洲救了你的性命,希望我能有個好歸宿,只是,到底不是時候,你若是跟蔣寒洲,那便去他那裡報信,如果跟我,就乖乖收拾行李,做好逃亡的準備。”
停雲說完,便走到內閣,萬麗已經在牀上躺下,因了停雲擔心出什麼岔子,兩人共睡一張牀。
傻妞沮喪的站了許久,看着停雲走進內閣,她不捨得跟了上去,不管停雲做什麼,她都像一隻可愛的忠犬一樣跟在後面,莫名的心虛,總覺得停雲那番話像是在責備她通風報信,這樣想着,她的頭垂的更低了。
停雲梳洗一番上牀歇息,也不理會她。
傻妞在牀邊站了許久,一股腦的鑽進被窩裡抱住停雲,努力說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姐姐,我跟你走。”
第二日一早,傻妞出去偵查一番,確認蔣寒洲離開了蔣府,又見方承如常的盤查下人,於是匆匆回到杏花閣。
此時停雲已經和萬麗變裝一番,站在窗框上,用掃帚外加一個鐵鍬,將頭頂的琉璃瓦頂出了一個大窟窿,隨後從房樑上繫了一根繩子,三人順着繩子爬上了房樑,踩在房樑上從房頂上洞上爬了出去,萬麗帶隊,輕車熟路,而又小心翼翼的匍匐在琉璃瓦上,跳至了後門偏僻的一處大樹下,貓着腰,匆匆藏身於樹林中,往星湖灣的方向去了。
三人確定了人身安全後,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停雲看着手中的小紙條,這是那位陳先生給她的,聯繫顧姓男子的方法,她想了想,隨後從腰間拿出了一個小煙花彈,點燃後,那煙花彈便直飛沖天。
萬麗和傻妞好奇的看着她一系列怪異的行爲,寫道:“雲姐,你這是做什麼?”
停雲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三人抱着暖爐站在一顆巨大的梅樹下,停雲翹首以盼,不知道那個姓顧的會不會來,她離開杏花閣的時候,反鎖了主閣的門,方承應該不會這麼快發現。
等了大半晌,一個穿着灰色風衣的男子姍姍來遲,相比上次小廝的打扮,這次他穿的格外的紳士,帶着圓沿帽子,帽檐壓的很低,黑色的筒靴,從湖的另一邊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看着天邊的位子,彷彿在找方位,大雪覆蓋在他的風衣袍角上,有種說不出的厚重的風度。
“有人來了!”萬麗下意識往後躲。
停雲緩步走了出去。
顧閏之遠遠的看見了她,便加快了步子,他似乎憔悴了些許,眼角的笑紋依舊很濃,只是那笑意很淡,他說,“我還以爲舒小姐不會跟我聯繫,着實讓我大吃一驚。”
停雲微笑看着他。
顧閏之忽然想起來停雲的耳朵聽不見,於是他抱歉的笑了笑,拿出紙筆寫下一串小字,“找我做什麼?遇到什麼困難了麼?”
停雲向着梅花樹後招了招手,“麗麗,出來。”
萬麗一時不明白停雲的用意,有些驚懼的走了出去。
傻妞警惕的站在一旁。
停雲笑說,“這是萬老爺的千金,能夠將她親自交到你們手中,我想萬老爺泉下有知,總該放心了。”
顧閏之困惑的看向萬麗,愣了愣,似是忽然想明白了,震驚道:“萬德老師的閨女?”
萬麗臉上一紅,點了點頭。
停雲微笑道:“麗麗,跟着他,就能找到那個組織。”
萬麗難以置信的看向停雲,眼底忽然淌過溫潤的水光,有些踟躕的站在原地,微微吃驚道:“真的……麼?”
顧閏之忽然上前握住了萬麗的手,驚喜道:“你真的是萬德老師的姑娘麼?我們一直在找你!你爲什麼會在這裡?花名冊在你手上麼?”
萬麗臉上更紅了,躲避開他的目光,下意識看向停雲。
停雲眼角一跳,雖然聽力時好時壞,不清楚顧閏之在說什麼,但看萬麗的反應,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慢慢道:“她叫萬麗,我是她的家庭教師,萬老爺出事後,她便一直跟着我,至於所有人都在找的那封花名冊,我們也不知在哪裡。”
萬麗微微有些詫異。
顧閏之明亮的眸子裡果然掠過一絲黯淡,“也不在萬小姐這裡麼?”
萬麗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顧閏之重新振作起來,笑道:“如今能找到萬老師的遺孤,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心願了,不枉我們這些日子的尋找,感謝舒小姐對組織的信任。”
萬麗下意識將停雲拉向一邊,質疑的寫道:“爲什麼不把花名冊交給組織?”
停雲低聲道:“組織裡有沒有內鬼我們不曉得,這些人究竟可以信任誰,你我都不知道,你父親讓我們親手把花名冊交給飛鷹,那麼這東西只能給飛鷹。”
萬麗一時無話。
停雲又說,“跟着顧先生去吧,他們會爲你找到更好的容身之所,或許在組織內,會更容易找到那名代號飛鷹的情報員,哪怕有內鬼,只要花名冊沒有公諸於世,你就是安全的。”
萬麗原本一肚子的困惑聽到這裡,豁然開朗,她重重點了點頭,沒錯,只要進入組織內部,探聽誰是飛鷹只是時間問題。
顧閏之問道:“萬小姐,有什麼疑問麼?”
萬麗回身,搖了搖頭。
顧閏之這纔看向停雲,“舒小姐,還有什麼問題麼?”
停雲看着他緩慢地脣語,於是走近他,湊近他耳邊低聲說,“幫我想辦法進一趟關東軍監獄,我要找兩個人,一個叫志成,一個姓李。”
顧閏之蹙了一下眉。
停雲問他,“能辦麼?”
顧閏之擡手壓低帽檐:“有點棘手,如今自衛軍成爲關東軍附屬軍隊,監獄合併後,更加森嚴。”
停雲說,“這很重要,請務必幫我疏通。”
許久,顧閏之摘下帽子,頷首,算作應答,隨後帶着萬麗緩緩消失在大雪之中。
停雲默默地看着他們的背影,積攢了兩個月的想法,今日一次性辦了,能不能查到溫錦懿的下落,就看監獄這一行了。
“妞,咱們走,找地方住去。”
幾乎在停雲踏出蔣府的那一刻,小樑便將消息帶去了關東軍軍部,此時,山田等一衆日本將領正在開會,蔣寒洲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一身白色襯衣,外套一件灰色的雙排扣大風衣,如今他沒有軍人頭銜,只是一屆謀士的身份,卻幾乎跟山田形影不離。
也算是山田厚愛,這樣的會議,必讓蔣寒洲旁聽,雖然對於蔣寒洲來說,對於他們陌生的語言內容,並未有多少興趣,他坐在山田的身側,手中的鋼筆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擊桌面的文件,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無趣。
小樑在窗戶外晃了一下,蔣寒洲掃了一下,便垂下了眸子,淡漠了一瞬便湊近山田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山田頷首,他便斂了衣袍起身走了出去,來到走廊盡頭。
小樑轉步跟上他。
原本候在外面的秦貴見蔣寒洲走出來,嚇得一溜煙兒跑下了樓。
如今蔣寒洲得山田重用,重組了一支屬於蔣寒洲的情報隊伍,秦貴原先的隊伍也歸屬了蔣寒洲,爲此秦貴成日裡嚇得閉門不出,奇怪的是蔣寒洲一直沒有動他,見着他,也沒有太大的反應,秦貴爲此百思不得其解,按照蔣寒洲的性格,如何會放過他,越是這樣,秦貴越是驚懼。
蔣寒洲雙臂搭在欄杆上,靠着走廊盡頭的圍欄,仰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他的脣邊叼着一根未點燃的煙,餘光瞟過秦貴鬼鬼祟祟的身影,眼波暗了暗,便不動聲色的看向漫天飛舞的大雪。
小樑走近他,低聲道:“督統猜的沒錯,二姨太又跑了,這次是房頂,還帶走了那名女子,在星湖灣見了一個陌生男人。”
蔣寒洲沒有任何反應。
小樑擦燃火柴,上前一步爲蔣寒洲點菸,“探子還聽到二姨太說要找地方住。”
蔣寒洲微微低下頭,香菸燃上火苗的瞬間,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緩緩將香菸從脣邊拿下掐滅了煙,將菸蒂丟在腳邊。
見蔣寒洲依舊沒有迴應,小樑又說,“督統,抓二姨太回來麼?”
風裡裹着雪撲面而來,蔣寒洲微微側着臉,看着遠方綿延的雪山,許久,他似是無聲的嘆息了一聲,白色的霧氣從脣邊溢了出來,像是嫋嫋香菸瀰漫開來,他低聲說了兩個字,“不了。”
小樑微微一怔,以爲自己聽錯了,詫異道:“督統……你的意思是?”
“抓回來了,她還會走不是麼?”蔣寒洲脣角揚起一個邪邪的鉤子,“她不愛我。”
小樑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接他後面的話,一直以來督統不是對二姨太窮追不捨麼?難道就這樣放棄了?督統真的放棄了?不會吧?霸王硬上弓,強取豪奪纔是督統的作風啊。
小樑悄悄看了眼蔣寒洲的臉色,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得問道:“督統……你……放棄二姨太了麼?”
蔣寒洲依舊邪邪勾脣,眼底陰霾一片,“有問題麼?”
小樑猛的震了震,心裡緊繃的一根弦忽然就此斷裂,莫名的有點失落摻雜了絲絲難以名狀的傷感。
“她不想見到我不是麼?”蔣寒洲難得對身邊的人剖開心扉聊天,此刻忽然說的如此坦白,讓小樑莫名的如坐鍼氈,蔣寒洲慢慢笑,眼底的霾又重了幾分:“我的存在只會讓她生厭。”
小樑愣在原地,督統是這樣想的麼?難怪這些日子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督統卻從沒去過杏花閣,也未流露半點思念之情,像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
原來督統想要放棄了啊,因爲二姨太不想見督統,所以督統便不出現在她眼前,加之二姨太在明知溫錦懿跟她的滅門之仇有關聯的情況下,卻對滅門之仇既往不咎,對溫錦懿愛的一如既往,也難怪……二姨太當初以爲督統跟滅門之仇有關的時候,可是對督統下了殺心,如此巨大的對待落差,任誰都接受不了。
督統這是受了巨大打擊啊,所以沒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