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夫人毫無防備,聽及此,微微一怔,隨後嚴肅了神情道:“你在我這裡鬧眼子,那兇手就抓住了?媽從小教你遇事沉穩,你這樣心浮氣躁能成什麼大事?”
唐婉如本來是找蔣夫人拉家常的,沒成想遇見這檔子事,自知避不過去,便強打笑容放下手中的茶盞,端莊穩重道:“寒兒,姨母理解你的失子之痛,二姨太滑胎之事,着實讓人惋惜,姨母心裡也不好受,更不用說你媽了啊,二姨太滑掉的胎也是她的親孫子,心尖尖的心頭肉,怎會不想找到兇手呢?”
蔣夫人冷笑一聲,“他若曉得這個道理,府上哪會生出這麼多事。”
蔣寒洲不過虛鬧一場罷了,他一直知曉他這個媽心思重了些,他也只得通過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提醒她收斂一下,並不想將事情鬧大傷了母子情分,聽聞唐婉如勸說,他見好就收,雖然自小不待見唐婉如,見她一本正經的說教,心裡無端厭煩,但礙着蔣夫人的壓力,他只得恭順的站在一旁,收斂了臉上的怒意,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也是兒子魯莽了,未能考慮到您的心情,姨母和媽教訓的是。”
蔣夫人瞧他示弱了,心口強忍的一口怒氣方纔按耐下去,“二姨太出了這等大事,府上沒有主事的人,定是亂了套了,那新管家可還好用?”
蔣寒洲斂眉,玩世不恭的拿起桌子上削了一半的蘋果咬了一口,靠在桌邊一挑眉梢,“甚好。”
“羅管家呢?”蔣夫人有意無意的問了句。
蔣寒洲說,“兒子派他去辦要緊事了。”
唐婉如眼角瞟了眼蔣夫人,心知蔣夫人所想,於是順水推舟道:“老管家不在,新任管家怕是事事上手還需要過程,二姨太又養病着,府上當真需要個主事兒的來爲寒兒分擔,姐姐……”唐婉如拖長了音,連着夫人都不喚了,親切的笑道:“如今姐姐身子好多了,該是回府上看看了,咱們這個年紀的人,就是念舊,想來姐姐也是想了的。”
唐婉如一邊說一邊觀察蔣夫人臉色,見蔣夫人神情鬆了幾分,唐婉如旋即放心了,笑道“回去看看,順便給寒兒分擔壓力,府上沒有管事的可不行,正是需要姐姐的時候。”
蔣夫人慾擒故縱的淡笑道:“我一個老太婆,回去了怕是擾了人小兩口的清靜,我看啊,我在這裡挺好,就算這小子不來看我,還有錦懿三天兩頭來陪我說說話。”
蔣寒洲眉梢一揚,聽這話的意思,媽是想回老宅居住了?如果沒有發生昨天那件事,他定會滿心歡喜的答應下來,但是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心中便泛起一絲惡寒和警惕,他立刻說道:“這些日子媽還是不要回老宅了,待在新城比較安全,兇手一天不抓到,兒子一天不能讓您回府,兒子頂擔心那兇手會對媽不利!”
蔣夫人笑容一僵,臉色瞬間拉了下來,本想借着此事回老宅,卻弄巧成拙了,她不露痕跡的淡淡笑着反駁,“你有這份孝心,看來媽沒白疼你。”她轉臉衝唐婉如笑道:“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你我這樣的老太婆有心無力了,只是雲兒滑胎,我理應回去看看。”說完,她看向蔣寒洲,“女人是水做的,媽是過來人,有些事該是多多傳誡雲兒的。”
這話裡話外都表明了她要回舊府居住的意思,只需蔣寒洲一句話,便是成了。蔣寒洲如何聽不出來,他蹙眉沉思了一下,說,“府上有方承代爲打理,媽萬事皆可放心,現在雲兒身子不適,您身子剛剛好也見不得紅,等雲兒身子好些了,兒子會安排一場家宴,您還是在新城這邊好好養身體,對兒子來說,沒有什麼比您的安危更重要!那兇手既然敢害二姨太,那定有膽子對您下手。”
這一席話透着忠孝大義,竟讓蔣夫人無話反駁。
連着唐婉如也啞口無言。
蔣寒洲又一通“恩威並施”的話說完,方纔辭別離開。
這些脾氣表面上雖不是衝着蔣夫人去的。卻是說給蔣夫人聽的,給她敲敲警鐘,斷不能做的太過分,同時,軟硬兼施的讓她好好待在新城別墅,不要搬回老宅橫生是非。
蔣寒洲走後,蔣夫人淡淡的笑容有些僵硬,和唐婉如若無其事的閒聊一番,送走唐婉如,她的臉色瞬間正了下來,將五兒端來的茶水摔在了地上,怒聲呵斥道:“混賬東西!”
五兒不知她罵誰,只得驚恐的低着頭。
張嬤嬤走上前,將那些玻璃碎片都清理乾淨,勸慰道:“夫人,您寬寬心,少爺打小孝順您,全然是擔心您的安危,纔會讓您留在新城這邊。”
蔣夫人冷笑一聲,“寒兒前些日子來接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她摸了摸白淨的指甲,眼底浮起一絲冷意。
張嬤嬤低聲道:“出了二姨太這檔子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聽說少爺讓士兵把杏花閣都給圍起來了,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
蔣夫人冰冷的扯了脣角,頭上的朱釵微微晃動,慢悠悠的垂眸,“保護的這樣緊,是害怕被刺殺呢?還是害怕她聽到什麼消息呢?”
語氣說到最後,愈發的狠厲。
當初她離府,不過是給寒兒施壓,再者爲了武漢的事情提早避嫌,可現在,反被人利用了,究竟不讓我回府是寒兒的孝心,還是有人別有用心呢。
蔣夫人嚥下這口氣,脣角凝穩的笑意愈發的冷徹,“嬤嬤,你替我去瞧瞧她吧。”頓了頓蔣夫人似是想起了什麼,淡淡看了張嬤嬤一眼,“你昨兒個說咱們府上有個嬤嬤的兒子在日本人那裡做漢奸?”
張嬤嬤看了眼五兒,五兒確認般點了點頭。
於是張嬤嬤眼裡掠過一絲兇狠,急忙進言道:“是有一個叫秦嬤嬤的,一直負責管理後勤那塊的丫鬟人手,我也是聽那些小丫鬟說的,那個秦嬤嬤有個兒子叫秦貴兒,是個漢奸吶!奴尋思着,留這樣的嬤嬤在府上,恐怕爲少爺招來非議啊。”
蔣夫人面色凝重,略有所思道:“你去叫她來見我。”
張嬤嬤眉梢蘊着得色,領了話兒往明華臺的後勤院一步三搖的走去了,遠遠的看見秦嬤嬤一一檢查着那些高高掛着的牀單,一邊指指點點的對一排排小丫鬟們說着什麼。
這秦嬤嬤雖說年歲與張嬤嬤差不多,但面相市井陰柔許多,說起話來,有些擠眉弄眼,讓人總覺下作,她歷來和張嬤嬤不和睦,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當初她們最早一批進府的丫鬟們熬了這些個年頭終於從丫鬟熬上了嬤嬤,十來個姐妹兒因了張嬤嬤爭寵排擠,不是被逼死就是被趕出府,只有她依着兒子的接濟上下打點才能保住這個對外看似體面的活計。
此時見着張嬤嬤不懷好意的陰笑着,秦嬤嬤心知不是什麼好事,檢查完牀單,讓一衆小丫鬟散去,趁機混入丫鬟中想要開溜。
張嬤嬤笑道:“秦姐留步,老夫人有請呢。”
秦嬤嬤猛地一震,詫異的看向張嬤嬤,當年張嬤嬤設計陷害她偷東西,害的老夫人差點將她活活打死,要不是羅管家暗中相救,恐怕她墳頭草都一米長了吧。自那以後夫人便不叫她在跟前兒伺候了,或許早忘了她這個人,怎地今日忽然要見她?
秦嬤嬤濃濃的眉毛差點飛上天去,驚異道:“姓張的,是不是你又在夫人面前造業障了?我如今落得這麼個不討好的差事,難道還礙你事兒了?你還要這樣害我?”
“我可什麼都沒做吆,秦姐怎這樣說話。”張嬤嬤笑的愈發小人得志,“說到底啊,還是疑心生暗鬼,左不過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才這樣污衊好人哩。”
秦嬤嬤老臉氣的直抽搐,她向來性子急躁沉不住氣,當下翻臉道:“姓張的,要說好人,這府上任何一個人都擔得起這兩個字,唯獨你我不信!”
張嬤嬤嗤之一笑,“唉吆,你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真少見,怪嚇人哩。”忽然,她笑容一沉,眼神盡顯兇狠,“怪只怪你看見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信不信由不得你!”
秦嬤嬤瞬間明白了張嬤嬤的意思,眉毛直飛,“你就不怕我全都告訴老夫人?”
“一個是忠心耿耿伺候多年的僕人,一個是手腳不乾淨的漢奸母親,你說夫人會信誰?只單說漢奸這一高帽子,就有你受的,哪有時間嘴碎哩。”言罷,張嬤嬤立時板起一張棺材臉,“走吧。”
秦嬤嬤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前些日子她外出歸來,確實親眼見着張嬤嬤從少爺車上滾下來,只跟近前兒的丫鬟提了一嘴,難道傳進張嬤嬤耳中了?
這樣想着,她冷不丁的打了個機靈,心知此去凶多吉少,不由的心生怯意,老臉擠成了一個褶皺的橘子,告饒道:“咱們十幾年的姐妹,你就放我這一次,我現在就捲鋪蓋走人,再也不多嘴了,還不成麼?”
張嬤嬤冷硬的如一塊石頭,嗤嗤笑道,“現在才知道求饒,晚了!若是在此之前,興許我還放你一馬,但夫人既然要拿你,我也沒有辦法,走吧!”
張嬤嬤原本是要跟着秦嬤嬤去明華臺的,誰知,方承臨時有事找她,便將她叫走,她不知那晚秦嬤嬤究竟跟蔣夫人說了些什麼,從那晚之後,秦嬤嬤忽然被調到了蔣夫人近前兒伺候,而她,則被蔣夫人冷淡疏遠了。
蔣夫人並未對她表露過隻言片語的不滿,卻態度冷淡,視而不見。她問五兒,五兒則說當時她並未在場,這讓張嬤嬤百思不得其解,姓秦的兒子不是漢奸麼?老夫人如何能容得下他?難道姓秦的拿了蔣夫人的把柄?再或者她真向老夫人揭了自己的底?不對,就算揭了自己的底,她兒子是漢奸這一事實不會改變,難道老夫人有其他打算?
張嬤嬤越想越後怕,到底是小瞧這個老東西了。
這日,張嬤嬤得了夫人的話,提着果籃來到杏花閣探望停雲,卻被趙子龍攔下,進不去院子裡,只得在拱門口將籃子交給小蘭,讚許道:“看來你跟那短命的環兒不一樣,你可是機靈多了,怎麼樣?二姨太死了沒?”
小蘭臉色極其難看,僵硬道:“孩子沒了,大人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