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璃、傻妞、以及衆多的孩子們定定的望着他們往外走去,大廳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大概孩子們人生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疼痛,叫悲傷,叫難過,不爲自己,而是爲了她人。
沈必鋼和志成趕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了這一幕,兩人的臉色從大喜漸漸僵硬成了難看的臉,最後,兄弟相見,不過是沈必鋼漸惱的神情和蔣寒洲淡漠的側臉。
他沒有向沈必鋼投去目光。
只有沈必鋼的眼神犀利的追隨着他牽着女人離去的背影。
大廳裡忽然有啜泣聲傳來,阿舒向那個方向看去,竟是艾甜甜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望着蔣寒洲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姨……”
她忽然哭了起來,又開始滿屋子找停雲了,傻妞早已經哭紅了眼睛,跟在艾甜甜身後。
爲什麼會是這樣,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茹璃晃悠了一下身子,忽然便暈了過去,衆人七手八腳的託着她的肚子,將她安置在沙發上,她有氣無力的拽着沈必鋼的手,流着淚說,“找我妹妹,幫我找她,必鋼,你跟那個負心漢是兄弟,你去問問他,良心被狗吃了嗎,問問他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告訴他,我妹妹一直在等他,告訴他俊逸是他的兒子,告訴他我妹妹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你去說,去說!”
沈必鋼點了點頭,便往外走。
可是他剛走到門口,茹璃便從沙發上撐起了身子,紅着眼圈,哽咽道:“等等。”她嚥下一口氣,恨聲恨氣的說,“你去了,先了解他的情況,若是那個女人真是他媳婦兒,還生了兩個小崽子,那你就告訴他,我妹妹這些年過的很好,簡直不能再好,說她把自己經營成了豪門,說很多男人都在追求她,說我妹妹是鑽石單身貴族,多少人可遇不可求,怎麼吹捧你給我怎麼說,別把我妹子的尊嚴給折了,所有關於我妹子的,都給我往好處說!”
沈必鋼猩紅了眼,點了頭,便走了出去,下午的時候,他便回來了。
茹璃催促傭人把孩子們送去上培訓班,隨後頭上蓋着熱敷的手巾,躺在沙發上哪兒也不去,直等到沈必鋼回來,看見他進門,她便慌忙將手巾拿下,問道:“見到他了嗎?怎麼說?”
沈必鋼臉色很不好,有些頹廢的陌生,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開始秘書讓我預約時間,後來,我徑直找上了他落腳的公館,督統見了我……”
“然後呢?”
Www•ttκan•co “然後,就是很平常的聊了些當年在錦縣時候的一些軍中趣事,他沒有提及他自己的事情,只是詢問了一些關於蔣老夫人這些年的大小事宜,沒有問過二姨太……”他似乎覺得這個措辭不妥了,他改了口,“沒有問過芷菱的事情,是我找了一個機會提了一下芷菱把蔣老夫人照料的很好,他才順帶問了一句關於二姨太……關於芷菱的事情。”
“問了什麼?”
沈必鋼更顯得頹廢了,“說艾小姐將蔣老夫人帶在身邊多有不便,有沒有影響顧先生和艾小姐的正常生活。”
茹璃聽的一頭霧水,“顧先生?艾小姐?”
沈必鋼拿起茶杯灌了口,“顧先生我猜指的是顧閏之,艾小姐就是芷菱。”
“關顧閏之什麼事?”
“大概是有些誤會,我也說這跟顧閏之沒關係,我怕他誤會,就補了一句,說芷菱跟顧閏之只是普通朋友,將當年顧閏之怎麼幫助我們搬到租借來的事情跟督統講了一下,我還特意強調了咱們芷菱至今單身,把你的原話說了一遍,鑽石單身貴族,追求芷菱的男人不計其數,但是我們芷菱誰都沒有接受。”
茹璃眼睛越睜越大,“他怎麼說?”
沈必鋼忽然沉默了一下,說,“督統沒什麼表情,也沒說話,看起來也不關心,反正就是神色淡淡的,他一直不說話,我感覺如坐鍼氈很尷尬,就告辭走了,他也沒有送我,反正就是忽然不說話了。”
“你有沒有告訴他,當年芷菱沒有跟溫錦懿私奔,有沒有告訴他,我們芷菱在等他,告沒告訴他,俊逸是他的兒子?”茹璃着急忙慌的追問。
沈必鋼沉沉的望她一眼,“沒有,我們當時在書房,那個女人就坐在書房的陽臺上看書,說話多有不便,關於芷菱對督統的情誼,我沒敢說,也沒敢提俊逸,只是撿了一些跟芷菱搭點邊的話題說了一下,提起當年的事情,我也只說了顧閏之幫我們搬到上海,暗示他溫錦懿死了,沒敢說別的,說多了怕惹事……”
“你這個廢物!這麼說,那個女人真的是他媳婦兒了!”茹璃忽然一躍而起,這劇烈的動作忽然動了胎氣,她“唉吆”了一聲,扶着腰,在沈必鋼的攙扶下,慢慢往沙發上坐下。
“你小心點,都八個月了,別這麼大意。”沈必鋼擔心的說了一句。
茹璃惱紅了臉,眼淚便又掉了下去,說,“他還說什麼沒?”
“沒有,大多數都是我在說,他在聽,我說的最多的也只是蔣老夫人的事情,主要是那女人在旁邊,我不方便提芷菱,督統說的很少。”沈必鋼想要抽菸,又顧及茹璃,沉默了很久,說,“我問他當年是怎麼活下來的,他說是子龍的命換了他的命,當年子龍揹着昏迷的督統從死屍堆兒裡爬出來,翻山越嶺找到了人家,然後就有人找到了他們,將督統帶走了,子龍半路重傷不治。然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七年間的事情了,璃兒,其實我去找督統的時候,他看見我還是蠻高興的,只是我一提芷菱,他的態度就冷淡下來了,如今感覺愈發摸不透他,身份和性格都發生了變化,我心裡沒底,他什麼都不說,感覺對芷菱,也不太在意了,甚至沒有興趣聊芷菱有關的話題,好像……真的變心了。”
茹璃拿腳用力踹沈必鋼的背,流着淚罵道:“你這個廢物,你什麼都不說,讓你去一趟有什麼用!爲什麼不告訴他俊逸是他的兒子,爲什麼不告訴他讓他對我們芷菱負責,去把他跟那個女人拆散!就那個女人的兒子需要爸爸,我們俊逸就不需要嗎,你怕說多了影響他們夫妻的感情,難道我們芷菱活該要忍氣吞聲嗎!給他生了兒子連個名分都沒有,還被那對狗男女欺負到這個份兒上!你怎麼不怕影響我們芷菱的後半生啊,去!去把那對狗男女給我拆散!這個樣子,讓我們芷菱怎麼活啊,老天爺究竟長沒長眼啊。”
沈必鋼猩紅了眼眶,坐在沙發邊上沒有動,“別擔心,電話裡我聽着芷菱的聲音沒有異常,我已經讓志成和傻蛋去找了,下面的人也出動了不少。”
“你懂個屁!沒有異常纔是最大的異常!我寧願她哭,寧願她鬧!也不想看到她那張若無其事的笑臉,她從小到大什麼性格我不知道嗎?那是傷極了!看她這個樣子,我這個做姐姐的,心都碎了。”茹璃衝沈必鋼咆哮,“天知道她現在躲哪兒偷哭啊!你們男人都他媽畜生,畜生,你給我滾!我也不想看到你!”
停雲這些年消失,都會標準的消失五天,這一次也不例外,五天後,她便又沒事人一樣拎着行李箱回來了,像極了這七年間歸來的夜晚,清爽精緻的小夥子,乾淨考究的西裝,緩步踏進了屋內。
大廳裡的人死氣沉沉一片,躺的躺,坐的坐,站的站,呈現出頹廢悲慼的壓抑感,大家的死魚眼看到停雲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全都齊刷刷的站了起來,眼裡的擔憂和驚喜不言而喻。
停雲瞧見這麼大的陣仗驚了一下,若無其事的笑說,“怎麼了這是?怎麼都這幅表情?發生什麼事了嗎?”
沈必鋼、志成、傻蛋、茹璃、傻妞、艾甜甜、俊逸、阿舒、大寶、二寶、三寶和四寶,所有人都在大廳裡,一個個的神情都很緊張。
停雲拎着行李箱走進去,詫異的望了他們一眼,臉色變了變,“是不是媽的病情加重了?”
大家齊齊的搖頭,嚴肅的盯着她。
停雲說,“那是怎麼了?”
艾甜甜忽然癟着嘴哭了起來,“小姨……”她剛要說什麼,阿舒一把捂住了艾甜甜的嘴,將她拽到了人後。
俊逸走上前,紅着眼眶說,“媽,你去哪兒了?”
停雲說,“我去出差了呀,有什麼問題嗎?”
衆人面面相覷,最後茹璃忍不住了,走上前說,“你和……蔣寒洲碰面了對不對?”
停雲笑說,“你是說宮溟先生嗎?舞會上見過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衆人更加困惑了。
茹璃的面色一白,停雲越是若無其事,茹璃的心裡便愈發的沒有底,她的脣有些哆嗦,目光緊緊盯着停雲的身影。
但是停雲不表露,所有人都不敢提,不敢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只是屏聲斂氣的盯着她。
停雲打發孩子們去睡覺,九點半必須準時上牀,她看見住校的大寶也回來了,紅着眼眶望着她,停雲便笑,好些日子沒見,大寶比她都要高了,她笑着打趣他那麼大了居然還哭鼻子,催促着所有孩子上牀。
隨後叮囑茹璃去休息,都快生了還這麼熬夜,她硬生生推着茹璃進入臥房,還替她打了一盆洗腳水,將茹璃的腳按進了水盆裡,笑話她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活的這麼粗糙。
茹璃緊緊的盯着她的臉,想要說什麼,可是又覺得不管說什麼都太過殘忍,眼睜睜的看着她像平時一樣跟她閒聊,後又叫了傭人進來伺候她,看着茹璃睡下之後,方纔離開。
停雲除了沒有去蔣老夫人的房裡,幾乎每個人的房裡都查房般走了一遍,最後讓傻妞去照看蔣老夫人。
她毫無異常,只是忽然開始忙碌起來,她先是帶着俊逸拎着重金禮品拜訪了金公館還了金少奶奶解圍之恩,抽時間去了一趟大寶的學校,隨後又去了二寶、三寶、四寶的學校,甚至連俊逸和阿舒的學校也走了一趟,親自走訪了三家中介,隨後的半個月裡,忽然又開始天南地北的飛着出差,連沈必鋼和志成他們都開始跟着忙碌。
接到宮溟秘書的電話是在半個月後的清晨,秘書在那邊提出預約時間的意願,表示宮溟先生想單獨跟她談談。
停雲當時正埋頭在一堆賬目中,聽及此,愣了一下,隨後飛快的翻了翻行程安排,近期都沒有時間,筆在日曆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於是初步定在一週後的禮拜六。
可是那一天,她從武漢飛去了北平,實在脫不開身,便又將時間推遲到了下週一,但是到了下週一的時候,她便因爲天津那邊的公司打電話,有個資產清算的會議需要她出席,她便再一次推遲了見面的時間,買了機票去天津。
若說忙,她是真的忙,並未摻雜半點私心,也不是刻意拖延時間。
一直忙到月底她才騰出手回到上海,她還記得下飛機的時候,拎着行李箱剛走上人行道,胃裡一陣翻騰,蹲在馬路邊便吐了,恨不得心肺都吐出來,那胃酸似是嗆進了鼻子裡,連眼淚都給酸了出來,大概是這些日子基本沒睡過一個好覺,安眠藥又吃的太多,身體產生了排它反應,她擦了擦嘴,在路邊的法國梧桐樹下蹲了好一會兒,方纔站起身往回走,司機把車停在不遠處,回到家,她少見的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所有人都出席,只有蔣老夫人身體抱恙,不能參加。
第二日,宮溟的秘書再一次打電話詢問預約時間相關事宜,那時候,她坐在桌邊寫什麼東西,聽聞傭人的說辭,她說,“你回話,說明天就成。”蹙眉想了想,說,“明天……下午三點半,華盛街的卡爾咖啡館,嗯……二樓臨窗往右數第五排的座位,那裡視線好。”
次日的早上,她去了趟醫院,做了身體檢查,開了點養胃的藥,偶遇溫莎穿着白大褂迎面走來,落落大方的美麗,這個女人個子很高,氣質高雅孤絕,清麗卻又溫和,大概記得舞會上見到過停雲,她看見停雲的時候,很禮貌熱情的打招呼,溫莎聲稱自己今天來做個講座,詢問停雲哪裡不舒服。
停雲微笑說,“陪家人來的。”
兩人不過點頭之交,簡單閒聊了兩句,停雲便先行離開,回到家,洗了一個澡,換了身白襯衣,修身長褲,想着今日只是會面老朋友,不必要穿的太隆重,於是她脫去了襯衣,穿了件白色的體恤,牛仔褲,球鞋,這身行頭可是她在北平的洋人店裡買來的,尤其這件體恤,她喜極了,面料柔軟,V字領,前胸有一抹淡淡的雲,腰間有兩個口袋,換上這一身,加上清爽乾淨的短髮,活脫脫的十六七歲的俊美少年即視感。
額前的劉海兒清爽碎碎,將那對明眸顯襯的明媚如盛夏的河流,五官也更深邃立體,精美極了,似是這張臉越來越美了,未施粉黛,只在出門前遲疑了一下,心血來潮噴了點香水。
她兩點半便出發了,沒有開車,沿着法國梧桐的街邊慢慢往華盛街走,這麼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認真看這座城市,以前總覺得浮華虛無,可是此刻,踏踏實實的走在陽光下,看着碩大的樹葉在柏油路上投射的陰影,那些騎着自行車歡愉而過的年輕情侶,還有黃包車穿梭而過的灼熱,忽然發現,無論外面怎麼戰火紛爭,流離失所,這座城市永遠都是這樣鮮活繁華,彷彿戰爭的陰霾還沒有籠罩上這片天空那般,尤其是那些並肩而行穿着女裝校服的明朗女學生,無憂無慮的樣子,真的很羨慕啊,當年她穿着校服出入學校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麼快樂呢。
她沿着馬路牙子慢慢走,看了眼時間,還早,走過去時間高高好,於是她跳上了花壇,城市很美,歐式建築到處都是,沿路有花壇綠化,她踩在高高的花壇上,伸出手保持着身體的平衡,看着腳下的紅磚紋路,一路往華盛街走去,來到華盛街卡爾咖啡前的時候,時間只到了三點,還有半個小時,她擡頭看了眼二樓的櫥窗,那個位子上還沒有來人。
於是她便又順着花壇的邊緣,往華盛街的盡頭走去,保持着平衡走了兩百多米,走到了街道盡頭,大概是覺得無趣,她將雙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裡,從咖啡廳前的花壇上跳了下來。
正好與一名奔跑而過的豆蔻小姑娘撞了一個滿懷,那小姑娘爲了穩住身子,隨手抓了一把,站定後,急忙道歉說,“這位少爺,對不起,對不起,我……”
小姑娘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了自己雙手抓在一團軟軟的東西上面,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停雲的胸前,又看了看停雲那張精美絕倫的臉,一身清爽恣意的男士休閒裝,按理說應該是一個十分帥氣俊美的少年。
可是爲什麼手下會這麼軟……
小姑娘的五指按在那麪糰上,動了動五指,揉了揉,是真的有……
小姑娘似乎意識到她是女兒身,忽然漲紅了臉,猛的鞠了一躬,說了句,“對不起,便跑了。”
停雲本是笑望着那姑娘的,只是當姑娘不停的捏她胸前的麪糰子時,她忽然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轉臉看了眼櫥窗,櫥窗倒影了她微紅的臉,眉眼深邃,脣角含笑,尤其這身休閒打扮隨性舒爽極了,甚而覺得自己這輩子不該生了女兒身,若是男兒郎,那要迷死多少姑娘呀,她兀自笑了下,看了眼時間,離三點半,還有十幾分鍾。
於是她低眉推開了咖啡廳的門,先去一樓的收銀員那裡放了有多無少的鈔票把帳結了,告訴營業員二樓靠窗右數五排座號若是有人來結賬,便回答單已經買了,隨後緩步上了二樓。
她前腳進了咖啡廳,沒多久蔣寒洲便緩步走了進來,似是一直將車停在路對面,淡淡看着,她不現身,他便也不現身,她不進入咖啡廳,他便也不會提前進入,似是一切都以她的行動來判斷自己的行動。
於是停雲在座位上剛剛坐下,蔣寒洲便緩步走了過來,拉開座椅,坐在她對面。
停雲怔了一下,並沒有去看他的臉,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領口處,他今日只穿了白色的襯衣,領口扣的很整齊,黑色修身長褲,沒有穿正裝出席,也沒有帶隨行人員,隻身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