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龍微微一愣,“我?保護她?”
“有問題嗎?”蔣寒洲皺眉說了句。
趙子龍連連搖頭,遲疑道:“少夫人每次來的時候也是一個人,要不要派個兵保護?”
蔣寒洲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兒那邊……她不喜人跟着,我暗中撥的有人,不用。”
督統暗中派的有人保護少夫人?他怎麼不知道?趙子龍愣了愣,頷首退了出去。
停雲疾步下了樓,華燈初上,街道外的店鋪依次關了鋪面,偶有黃包車踏着青石板呼嘯而過,志成等人候在街邊,一瞧見她出來,便齊齊迎了上去,“雲姐雲姐,怎麼樣?”
停雲搖了搖頭。
志成期待的神情頓時萎靡下去。
“我就說蔣寒洲沒這麼好說話,蠢女人。”阿俊冷嘲熱諷的說了句。
“有能耐你救啊!”志成護着停雲道:“我雲姐動起真格的了,分分鐘救出少爺!哼!”
“就是因爲她,我家少爺纔會被送進去,我就不信蔣寒洲會那麼輕易放過我們!”
“……”
停雲無心聽他們吵下去,匆匆回到了藥鋪,眼下蔣寒洲那裡是行不通的,他根本無心放錦懿,一旦自己真去伺候他了,又將錦懿的臉面置於何地?外界會怎麼傳謠?
她靜靜的坐在廂房裡,看着桌子上縫了一半的衣服,那是一件筆直的湖藍西裝,優雅中透着矜貴,哪怕是一顆精緻的鈕釦,他也一定悉心挑選過,觸摸便知是甲級店出品,她拿過衣服摩挲的手中,錦懿究竟在衣服上縫製什麼呢?翻了許久,終於在心口內側中翻到了銀線描繡的一個“雲”字。
她的心微微一跳,拿過牀邊鋪設整齊的白色套裝禮服看了眼,禮服的心口皆刺有“雲”字。
這傢伙,撩妹的本事真是的……
停雲忽然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便眼眶,縱然溫錦懿從不願在她面前顯山露水,可是他願意爲了她改變,並且嘗試改變,哪怕這改變是這樣艱難,可他爲了她努力着,那便證明了一切,何需什麼語言呢?她又何必逼着他坦然的剖開心扉看個究竟明白呢?
未眠,第二日一早,她遣了傻妞去蔣府查看萬麗的安危,隨後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往軍部去了,錦縣自衛軍軍部演練場並聯地牢坐落郊區,下了車遠遠的看去,依稀可見幾棟四層高的樓房下,巨大的操練場,士兵們成方陣含着口號,端着步槍。
軍區的大鐵門前,一排士兵守着,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肯放她進去瞧瞧。
她今日來,就沒想過離開,如果見不到錦懿,那她便不走了!想法子坐牢去!
於是她趁士兵不注意,搶了士兵的步槍,端起槍鬧起事來。
消息傳進蔣寒洲耳邊時,他正在袁玉然的陪伴下,緩緩活動筋骨,他低眉說,“子龍你去守着,別讓人傷了她,她不會玩槍,由着她鬧,鬧夠了她自然會回去。”
於是停雲無論怎麼折騰,軍區的大門從不向她敞開,連想坐牢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見溫錦懿一面,最終沒轍了,她將槍定在趙子龍的頭上威脅。
趙子龍見她槍栓都不知道從哪兒拔,於是一把奪過她的槍,向身邊的士兵說,“溫少夫人累了,送她回去。”
停雲惡狠狠的瞪着他。
趙子龍說,“無論您怎麼鬧,督統都不可能放溫老闆出來的,如果您真想救他,不如想法子討得督統歡心,這比什麼都來的有效。”
停雲憤憤的回到藥鋪,傻妞早已從蔣府回來,告知她蔣府一切順利,蔣老夫人身體日益恢復,停雲方纔從憤怒中脫離出來。
既然蔣老夫人身子恢復了,恐怕那個老狐狸定會徹查此事,好在所有的證據和人證都已銷燬,她想查也查不出個究竟來,所有對幕後黑手的定義,不過是差不多的猜測罷了。
蔣老夫人會猜到她,一定會猜到她。
那又如何?五兒已經離開,蘭兒有秦貴撐腰,長恩和俊逸在租借有錦懿安排的人保護,她沒有什麼把柄可以落在蔣老夫人的手上,她如今無畏不懼了。
“萬麗怎麼樣?”停雲問道。
傻妞伸手比劃了一下。
“袁玉然很喜愛她麼?”停雲的心安定的落了下去,“麗麗心思縝密,只要有袁玉然的喜愛,她便是安全的。”
蔣寒洲作爲錦州一帶的軍閥,落軍錦縣,萬家老爺子手上的致命花名冊,關乎錦縣安危,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這個人處理軍政事宜,從來都不宣揚,也不會將懸賞公告貼的滿大街都是,他面上無風無息,佯裝不知,不代表他私底下不會查,倘若追查花名冊追到了她和萬麗的頭上,他也萬萬想不到萬家遺孤會在蔣府,就在他的身邊,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自從溫錦懿被抓後,蔣寒洲的兵崽子隔三差五的來藥鋪胡鬧一通,生意做不成,反而逼得停雲步步後退,如今錦懿在他手上,他自是肆無忌憚的挑釁她,這個性格惡劣的人!當初就不應該聽了志成那小子的話,用那個不知名的藥水,就應該弄點老鼠藥毒死蔣寒洲一了百了!
這兩日,停雲幾乎走遍了蕭家和楊家,以及錦縣有些權勢的人家,饒是蕭家這樣的門戶,也一籌莫展,更不用說那些小商戶了,根本不敢爲了溫錦懿開罪蔣寒洲。
而蔣寒洲連蕭澈和楊天的面兒都不見,這兩人不僅說不上話,更不曉得蔣寒洲的身體又是個什麼光景。
律斯祈倒是敢站出來爲停雲撐腰,拎着東西去醫院的時候,被趙子龍二話不說轟了出來,他掉了面兒,欲爲自己爭口氣的時候,差點被兵崽子給打了,最後只得灰溜溜的回到商會,沒臉見停雲了。
“雲姐,怎麼辦啊。”志成垂頭喪氣的趴在桌子上,“送藥的也不敢上門了,你瞧瞧外面街道上,都繞着咱們走了,不知道少爺和李叔現在怎麼樣了。”
停雲往外看了眼,對面的商鋪似是躲避什麼似得,急忙拉起了門簾,街道上的人多有指點,連着律斯祈和蕭家楊家都不敢來了。
也是了,這個緊要關頭,誰跟錦懿走的近,那便是公開跟蔣寒洲作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放眼整個錦縣,還有誰比蔣寒洲的權力更大的嗎?
這便是衆叛親離的困境吧,錦懿被逐出家門,舉目無親,如果她不出手,還有誰能救他呢?
阿俊陰沉面色,靠在門口的招牌幌子前,陰陽怪氣的說:“怎麼辦?哼!有這個女人一天,咱們一天都安生不了。”
“咋地?阿俊小子,咱雲姐是吃你家大米了?還是喝你家酒了?連你都是少爺養的狗,有你這麼說主子夫人的麼?”志成反脣相譏。
阿俊恨恨的盯志成一眼,“你!別忘了你又是個什麼東西,當初若不是我和少爺出手保你,你早被山田喂狗了!”
志成臉色一白。
停雲靜坐許久,一手握着茶杯,另一隻手掠過桌面,修長的食指輕輕蹭着木質桌面的豎紋,體會着指間清晰的澀感。
窗外刺白的陽光越過街對面的琉璃瓦照來,初秋的涼意融化入光暈裡,讓人莫名的焦躁,似乎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無計可施了,藥鋪裡針鋒相對的爭吵過後,是死一樣的寂靜,只剩下志成無聊的撥拉算盤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是撥拉在人的心上,讓這顆心動搖異常。
幾乎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她終於說服自己,“錦懿那裡,我會想辦法救他,藥店這邊交給你們了。”
“喂,蠢女人,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讓我們少爺蒙羞……”
“你有更好的辦法救出錦懿麼?”停雲生硬的打斷他的話。
阿俊一時語塞。
停雲簡單的收拾了一些行李,刻意穿了身素白旗袍,飛快的寫了張紙條交給傻妞,“告訴袁玉然,讓她以後每日來醫院伺候蔣寒洲。”
隨後阻止了志成和傻妞的跟隨,在阿俊嘲諷的目光下,便往軍區醫院去了。
蔣寒洲身體狀況幾乎對外全面封鎖,世人皆不知他死活,傳的最多的是他陷入了昏迷離死不遠了,也因了這樣,、老婆隔三差五的往醫院跑。
這是流傳最多的版本。
停雲不知道蔣寒洲究竟想幹什麼,大抵是暗中有什麼動作了,她來到病房裡的時候,蔣寒洲站在陽臺前,拎着水壺悠閒的澆花,病號服藍白乾淨,身影修長而挺拔。
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也沒有多少生活,對花花草草也沒什麼興趣,不像溫錦懿那般精緻高雅,對生活講究到了極致。
與他而言,喝最烈的酒,騎最野的馬,狩最兇猛的野獸纔是真男人。
此時他拿着水灑淋過那些花花草草,一圈又一圈,眉頭緊鎖,似乎在想什麼問題出了神,根本沒有意識到了水已經澆的夠多了,花草都呈現出糜爛的姿態。
聽見開門的動靜,嗅着一絲熟悉的氣息,他脣角一揚,也不回頭,“來了?”
停雲將手裡的包裹用力丟在另一張陪護的,“蔣督統都能下牀澆花了,是不是傷口已經痊癒了?可以放了錦懿嗎?”
蔣寒洲將水壺放在窗臺上,回身看她。
她穿了一身純白紋雲肩刺粉梅的綢緞旗袍,銀絲滾過荷花立領,繞過袖口邊緣,S型的斜襟描繪出了玲瓏有致的身段兒,像是遠山青黛的輪廓,朦朦朧朧的,卻又十分的清爽宜人,腳下白色的尖角皮革高跟鞋勾勒出玲瓏小巧的腳踝,那棉白將皮膚襯的格外白皙剔透,鬢邊一隻青色的墜馬髻,整個人彷彿都攏了一層白色的光暈,甚是美好。
她年紀不大,缺少成熟的韻致,可那嬌憨裡透着圓潤刀刃般的氣韻,又因生育過,自有一股子的慈悲良善的母性光輝,此時她鵝蛋臉微沉,鳳目微暇,挺秀的鼻樑因爲憤怒微微皺着,若不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可這兇悍的樣子,正是他十分喜愛的。
蔣寒洲細細看過她的臉,心裡莫名的柔軟,彷彿之前的惱,之前的恨,之前的狠,頃刻間蕩然無存,這世間真的有一物降一物的說法,總有一個人哪怕她犯了天大的惡事,對你做了怎樣無法原諒的事情,你甚至一度痛下決心,下一次見着她一定要將她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也就見上一面的時間,之前的所有種種,委屈也好,痛苦也罷,憎恨也好,全都不存在了,你看着她的樣子,看着她來到你面前,那便是幸福的,便是最好的狀態了。
什麼恨,什麼怨,頃刻間煙消雲散,他可以解決,那他便能承受。
蔣寒洲淡淡笑道:“舒小姐,這身穿着也是費了心思的。”
停雲笑道:“舒雲不會伺候人,怕一個不小心讓督統駕鶴西去了,我一身素白也算是送你了。”
蔣寒洲也不惱,從陽臺外走進來,半靠半坐在牀頭,似笑非笑的瞧她,“所以舒小姐還是將我記掛在心上了,身前後事都想到了麼?”
停雲皺了皺眉,不想與他浪費口舌,“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蔣寒洲充滿痞痞的賴氣,“我說過什麼了?”
停雲一咬牙,“只要你的傷痊癒了,就放了錦懿。”
蔣寒洲一挑眉,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情,“我說過麼?”
他在耍賴!
“蔣督統!”停雲一惱,“哪怕你是一軍之首,掌千萬人性命,可做人也不能這麼言而無信。”
蔣寒洲仔細瞧着她這張和過去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模一樣貓樣的小爪子,不是他的雲兒又會是誰呢?莫名覺得開心愉快,他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扶額狀若無意道:“哦,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你放心,我認。”
停雲忽然意識到蔣寒洲故意在逗她,莫名的覺得羞恥,她咬了咬脣,“那好。”瞪着他,“我也希望蔣督統約法三章,養傷期間,不得作出違背婦女意志的行爲,不得惡意破壞身體拖延恢復期,不得做出傷害錦懿的行爲。”
蔣寒洲緩緩點頭,“君子一言。”
“君子?”停雲冷嘲熱諷,“這些事情蔣督統做的還少?您老可是慣用強取豪奪,霸王硬上弓的!”
說完這句話,停雲自知失言,面上微微一燙,惡狠狠瞪了蔣寒洲一眼。
蔣寒洲笑笑的看着她一系列反應,“霸王硬上誰?”
停雲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真是一點都沒變,性格還是那麼惡劣,活脫脫的色胚!無賴至極!她克服不了內心的牴觸,彷彿一刻也待不下去,於是轉身往外走去,“既然督統今天沒什麼事,我便先回去了。”
“你就是這麼伺候我的?”蔣寒洲問道。
停雲走到門口回頭看他,“您這不好好的麼?需要伺候?”
蔣寒洲往後一靠,好整以暇,“我渴了,要喝水。”
停雲把牙關咬的咯咯作響,她深吸一口,來到立櫃邊,倒了杯滾燙的開水,遞給蔣寒洲。
蔣寒洲半眯着眸子看她,笑道:“餵我。”
停雲一口氣堵在胸口,拿着開水就往蔣寒洲的嘴裡灌去。
燙的蔣寒兒幾乎從一躍而起,由於動作幅度太大,扯得傷口般的疼痛,一陣呲牙,怒道:“喂!”
停雲瞪着他,絲毫沒有內疚的意思,直槓槓的,“你還喝不喝?”
蔣寒洲一張俊臉浮起一絲惱意,“這麼燙我怎麼喝?你就不知道幫我吹一下?”
停雲冷笑道:“死不怕開水燙啊,我怎麼知道你怕。”
蔣寒洲氣急反笑,知道她嘴皮子厲害,他向來說不過她,於是他指着自己的傷口,“看到了麼?裂了,傷口裂了,這樣傷口一輩子都痊癒不了。”
停雲看着他被血染紅的紗布,微微皺了皺眉。
“水吹涼了給我喝。”蔣寒洲從走下地,拿過一側的報紙悠閒的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態度淡淡,帶着頤指氣使的傲慢。
停雲眉頭擰的更緊了,她握緊杯子的手恨不得將杯子捏碎,若不是錦懿被他抓了,她絕對抄傢伙跟這個無賴拼命,還水吹涼了給他喝?呵呵呵呵呵呵,老鼠強,斷腸草,含笑半步癲,中原一點紅,一切出現在說書人嘴裡的毒藥,她統統找出來送他上西天,一併藥死他也算爲民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