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先生搖了搖頭。
高明皓的臉色更難看了,外面都快翻了天了,這個男人還要昏迷多久!他徑直推了門進入,果然看到溫錦懿還在昏睡。
圖先生跟了進來,低聲說,“咱們出去說吧,二少,讓主子好好休息,沒準明兒個就醒了。”
高明皓轉步來到門外,關上房門以後,三人在門口站定。
高明皓從煙盒裡彈出一根菸放在嘴邊。
車管治立刻奉上打火機,爲他點菸,“二少,滿上。”
圖先生看着車管治前後的變化,微微一笑,這傢伙看似不靠譜,果然一遇到跟溫錦懿有關的事情,就格外上心,這不,瞧着高明皓屈尊給溫錦懿輸血,救了溫錦懿一命,老車這傢伙立刻對高明皓的態度變了,以前可是哪兒哪兒都看高明皓不順眼的。
高明皓借火吸了口煙,吐出一口菸圈後,溫聲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讓溫錦懿失去理智不計後果?”
在他的認知裡,溫錦懿是絕對利益至上的人,他對投資回報也是絕對的,不可能做虧本的買賣,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沒有見過他對女人投去太多的關注,哪怕是律娉婷那種尤物級別,享譽豪門世家的香饃饃,也沒見姓溫的如何費心思。
加之他那張俊美異常的臉每次踏入資本界的名利場,從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吸引一大片千金大小姐折服的目光,高情商加高智商又慣是熟稔逢場作戲,如何不讓女人瘋狂,引來不少豪門擇婿的打量。
哪怕他沒有背景,爲人低調異常,也總有精明的豪門世家相中他,願意投資他這支潛力股。
說起來,溫錦懿真的很低調,無論出席什麼場合,帶着目的性得事情達成以後,便毫無存在感的退居二線,真真的有幾分神龍見首不見尾,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感。
對於高明皓來說,早已經習慣了溫錦懿極強的目的性,若非名流舞會上有他想要結交的人,亦或者想要達成的事情,他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參加沒有意義的活動。
就像他不擇手段的利用一切資源攀附權貴,接近朱瑞安等一衆政要那般,當初溫錦懿接觸高明皓,未嘗不是想通過高明皓在上海首屈一指的資本門楣,接近他想要接近的人。
所以當聽說溫錦懿爲了一個女人自殺式的闖入駐紮錦縣關東軍師團軍部時,着實讓高明皓吃了一驚,這不可能。
沉默無限蔓延,車管治忍不住了,低聲說,“上次老圖不是說了麼,是個普通無奇的女人,我只遠遠看過一眼,蓬頭垢面的看不太清,身材還行,其他的沒什麼特別。”
圖先生點頭。
高明皓吸了口煙,微微低着頭,“我聽說溫錦懿對那個女人來強的了?”
車管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用力拍了一下頭,“二少,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咱們去平民窟救老溫的時候,確實親眼看見那個女人衣衫不整的從宅子裡跑出來,我特意問了阿褚那小子,好像的確是老溫霸王硬上弓,沒上成,二少你是沒看見,那女的跑出來的時候,雙手都被反捆了,別看老溫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沒想到做起這種事來,倒是變着花樣玩兒!你能想象嗎?我是萬萬想不到。”
圖先生假意咳嗽了一聲,示意車管治住嘴。
車管治說,“老圖你咳什麼咳,我只是好奇老闆這種定力如頑石的人,也會對女人來強的?那女人也是賤,嫁給老溫好些月了,都是老夫老妻了,什麼事沒做過,讓老溫再上一下怎麼了,還整出那麼大的動靜,跟出了人命似得,我看那女人果然是腳踏兩條船,跟姓蔣的還有一腿,被老溫發現了,才搞出這麼大陣仗。”
高明皓之間夾着煙,靠在牆上,低着頭,皺起眉頭,他在上海的時候確實聽說溫錦懿結婚了,雖如此,他到不怎麼在意,畢竟溫錦懿這種人,恐怕結婚都另有目的,那個女人一定有利用的價值,果然他隨便一調查,才知道那女人是蔣寒洲的女人。
只是強上女人這種事情,萬萬不會像是溫錦懿這種男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連他都不相信,高明皓彈了彈菸灰。
車管治胡亂的撥了一下大背頭,又說,“聽說那女的現在又跟山田少佐搞到一起去了,嘖嘖嘖,真不知道老溫咋想的,這種萬人騎的女人,要來幹嘛,破鞋穿鬆了也沒感覺啊,是不是被那女人下了降頭,魔怔了?”他不解的看着高明皓又說,“我覺得老溫的口味確實跟咱們不一樣,你看到他屋裡那個叫月兒的女人沒,長成那麼嚇人的樣子,老溫還當成寶一樣留在身邊,要什麼給什麼,誰都不讓接近他,只讓那個月兒接近他,嘖嘖,老溫是不是從小照鏡子看他那張臉看習慣了,反而看到那些不怎麼樣的,還反倒覺得不錯?越醜的,他越喜歡?”
“老車,你少說風涼話!”圖先生低聲訓喝車管治一聲,隨後他吸了口煙,帶着濃濃的鼻音低聲說,“能周旋在老闆、蔣督統和山田少佐之間的女人,定是不簡單的女人。”圖先生停頓了許久,終於悶聲說了一句話,“或許老闆對老闆娘日久生情了也說不定。”
“操,什麼老闆娘,還日久生情?呵!”車管治冷笑一聲,“老闆跟律娉婷多少年了?日子不夠久?結果呢!”
氣氛忽然陷入了沉默當中。
高明皓沉默許久,緩緩開口,“娉婷真的被溫錦懿弄死了?”
“親手槍殺的。”車管治一臉嚴肅,“老溫以前可從不親手殺人,這是第一次。”
高明皓面色凝重起來,愈發覺得對溫錦懿一點都不瞭解了,這個人給他們的一面永遠是最完美的一面,任何私事都不會泄露,他們對他更是知之甚少。
“一個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以及相戀多年的愛人都能眼都不眨的算計除掉的人,會爲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嗎?”高明皓緩緩開口,“這不合常理。”
三人沉默間,客廳裡有電話響起,傭人接了電話後,沒一會兒便在樓下喊道:“高先生,是上海打來的,說有急事找您。”
秘書先一步下樓接了電話,似是要緊電話,秘書匆匆來到樓上,低聲提醒高明皓親自接聽。
高明皓轉步往樓下走去。
車管治看着高明皓的背影說,“老圖,感覺二少這小子人還是不錯的嘛,沒有想象中那麼不近人情,願意輸血救老闆,就衝這個,老子以後不跟他搞對立了。”
圖先生緩步離開,低聲說,“上海那邊的生意恐怕也亂成一團了,自從二少落腳這裡,找他的電話都沒有停過,恐怕他也分身乏術,但是生意沒了還可以再搶回來,老闆沒了,他的商業帝國的主心骨就塌了。”
兩人的腳步漸行漸遠,房間內,月兒默默的聽着走廊裡的傳話,她深深的望着溫錦懿,許久,縮手縮腳的躺在他的身邊,近距離的盯着他的臉,她不相信他會像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樣子,她不相信。
她伸手輕輕撫摸過溫錦懿乾淨的眉眼,“你說過要娶我的,怎麼可以揹着我做這種事情呢,你忘了麼,十三年前,你說你不能沒有我,那時候你崩潰的叫我名字,哭着讓我不要離開你,你都忘了麼。”
她離他很近,幾乎嗅得到他身上散發的清香,那是薄荷的香味,她更緊的靠近他的身體,唯恐碰着他的傷口,略顯得縮手縮腳,“要活,我們一起活,要死,我們一起死,十三年前,你食言了,我也食言了,以後我們生死都在一起好不好。”
她安心的躺在他的身邊,似是太久沒閤眼,此刻能夠跟他睡在一起,濃濃的疲憊感鋪天蓋地而來,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於是溫錦懿傍晚醒來的時候,緩緩睜開眼睛,便看見月兒近在咫尺的臉,她貓一樣的蜷縮在他的身邊,似是害怕粗苯的手腳碰着他,於是將手和腳都蜷縮起來,深深的勾着頭,躲在他的臂彎之下。
溫錦懿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似是在思索追尋記憶的蛛絲馬跡,待將發生的一切回想起來以後,他方纔蹙了蹙眉,想要翻身而起,忽覺背部疼痛難忍,動一下,便有撕裂感遍佈全身,腰間的傷口也在隱隱作痛,於是他便不再動了,伸手拎過腰間的被褥蓋在月兒的身上。
月兒睡夢中,更深的往他懷裡鑽,膝蓋頂上了他的傷口,他輕輕抽了一口冷氣,不動聲色的移動了一下身子,剛移開,月兒本能的便又靠近了他的臂彎之下尋求溫暖。
於是他便不再動了,這屋內安靜的呼吸可辨,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他注意力的東西,於是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月兒臉上,這張臉卻是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那時候,他每日從那扇門的門縫裡看她,所有活着的精神支撐便是等她,那時候他還很小,可月兒卻初長成了少女,記憶裡,她總是那麼野,那麼瘋,像是一個假小子一樣,風風火火風裡雨裡,她不識字,對誰說話都粗聲粗氣,唯獨面對他的時候,纔會輕言細語,似是怕嚇着他。
一開始,他是不喜歡她的,甚而覺得她太粗野。
月兒家與他家是鄰居,自從搬去桐子鎮以後,他每日都會看見這個身形瘦挑的少女揹着那麼高那麼高的柴火從外面回來,天不亮就能聽見她放牛的吆喝聲,記憶裡,這個姑娘簡直無所不能,什麼活兒都能幹,什麼污言穢語的話都能罵。
她總是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他家門口,會摘很多的山果給他,他不要,她便放在院子門口。
妹妹喜歡吃那些果子,他便默默的撿回家,偶爾,他會聽見她爸爸打罵她的聲音,她似乎沒有母親,與她的酒鬼父親同住,那個男人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喝醉了就打她,罵她,她經常滿身是傷的在清晨餵豬,一瘸一拐的下地幹農活。
那時候,他的爸媽都是老師,因爲爺爺不支持這樁婚事,也不肯承認他這個私生子的存在,於是爸媽便從北平私奔到這座小鎮,雖然棲身於鄉下,可是他們家到底是有錢的,活的愜意精緻,不需要像那些鄰居一樣餵豬幹農活,也不需要面朝黃土背朝天,家裡的農院被媽媽打理成了小花園,白麪平房被爸爸的畫筆畫成了城堡一樣絢爛。
大概是這些新奇的東西吸引了鎮上的孩子們,他們家門口總會圍着許多的孩子瘋鬧,他那時候怕生,抱着妹妹曬太陽的時候,只要看見那些髒兮兮的孩子們來了,他便怯怯的往屋裡躲。
這個時候,月兒會自動幫他把院子外面的孩子們趕走,爬上他家的圍牆當守護神,甚至有時候從窗戶外丟山果給他,他到底是怕她的,所以他總是躲她。
那時候,她長得很可愛,常年臉上紅撲撲的,圓圓的臉,肉肉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總是扎着一個鬆垮垮的馬尾,穿的也髒兮兮的,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朝氣和野性。
說起來,她並不叫月兒,月兒這個名字是他當初給她取得,因爲她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像是月兒一樣明亮,那時候,他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深陷無邊的恐懼中,只有她每天都會出現在門外跟他說話,無論他答不答應,她的聲音都會準時出現,後來,他對她的抗拒漸漸轉變成了依賴,總想着巴巴的盼着這對明月一樣的眼睛能夠在門那邊出現,這對眼睛像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成爲他所有活着的希望和證明,她每日都會來給他講故事,將他從無邊的恐懼中拉上岸,溫柔的安慰他鼓勵他。
時間久了,他便開口叫她月兒姐姐,她便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月兒,她的原名,好像是叫……王槐花?
溫錦懿看了她許久,擡手將被子往她的肩頭攏了一下,將她暴露在外面的肩膀蓋上,指尖掠過她下顎處的刀疤,停頓了一下,他伸手順着她額角的疤痕斜過鼻樑輕輕掠過,這條刀疤,是她當年替他擋的,一刀劈了下來,砍掉了月兒的一生,也劈掉了他最璀璨的年華,似是在那時候便斬斷了兩人所有的牽絆。
此時那條刀疤蜿蜒在臉上,耷拉了眼角,切平了鼻樑,直達下顎,圓臉瘦成了長臉,大概是哭過,眼袋很重,粗糙的皮膚上有歲月的細紋,可是,他甚而覺得她是這樣真實讓人安心,充滿踏實的質感,亦如十三年前。
月兒似是覺得臉癢癢,她下意識動了一下身子,似是睡沉了,腿一撩,便大咧咧的放在了他的腿上,整個人都帖上了他的身子汲取溫暖。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到底是沒有動了,似是擔心吵醒她。
細細算來,從小到大,只有這個姑娘是真心待他好,無論他是人的時候,還是鬼的時候,亦或者活的四不像的時候,她都一如既往的待他好。
想到這裡,眼前忽然閃過停雲嬉笑怒罵的臉,他溫潤如玉的眉眼忽然淡漠了下去,緩緩將臉埋入了鬆軟的枕頭內,面部向下,深深陷入錦緞裡。
沉默了許久,耳邊傳來輕輕的詢問聲,“你醒了嗎?”
月兒怔怔的看着他。
溫錦懿沉默了一會兒,方纔側過臉看她,笑容完美的無懈可擊,“吵醒你了麼。”
月兒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貼在他的身上,她通紅了臉,急忙往後退了退,隔着被子,後退到牀邊,“對不起,我睡忘記了。”
退着退着,她便一個不小心四腳八叉的往牀下仰了過去。
溫錦懿伸手想要抓住她,卻只抓到了她的手,最終她還是掉了下去。
拉扯的力道讓他背部的爍傷驟然劇痛,他蹙了一下眉,放開了她的手,微笑,“若是覺得這張牀舒服,你可以繼續睡。”
月兒臉漲成了豬肝色,頭搖成了撥浪鼓,趴在牀邊,“圖先生來看你幾次了,我去叫他過來。”
說完,她捂着胸口的傷,落荒而逃的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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