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城北的聚福酒樓裡,一名穿着自衛軍藏藍軍裝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的拎起罐子灌了口酒,凸起的顴骨上兩頰酡紅,目露兇光,“狗日的日本鬼子都騎在咱們頭上拉屎了,蔣寒洲那個廢物,還特麼不讓還手!去他媽的!”他一腳踢翻了面前的。
飛出去砸在另一桌穿着淺綠色軍裝的幾個小兵身上,乍一看看去,便知道是幾個關東小兵在這裡吃酒。
“瞎了你的狗眼,沒看見爺幾個在這裡吃酒嗎!”其中一名精瘦的關東小兵大喝一聲,順手拎過桌上的酒罈子砸了過去。
那酒罈正中劉大炮的臉面,他的鐵頭硬生生的將酒罈撞碎,滿臉狼狽的水漬。
“呵哈哈哈!”幾個關東軍爆發出辛災樂禍的大笑聲。
劉大炮忍了又忍,當一個關東小兵將鞋子脫下來砸他臉上時,他終於忍無可忍了,額上青筋暴跳,大喝一聲拍案而起。
圍桌而坐的另外三個士兵一把抱住劉大炮,勸道:“劉副將!蔣帥下了死令,不得與關東軍起正面衝突!忍耐啊!”
關東小兵見狀,吊兒郎當的圍了過來,“吆,還要還手兒?聽說東北王下了令,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一個小兵崽子,想要打我們?”
劉大炮像頭蠻牛,粗重的呼吸着,要不是幾個同伴攔着,他早衝過去將那幾個小癟三們打的滿地找牙了!
“我呸!”爲首的關東小兵狠狠啐了一口濃稠的黃痰在劉大炮的臉上,“窩囊廢!你們要是敢像個男人一樣出來打一架,大爺我還佩服一下!跟蔣寒洲一樣只敢縮在烏龜殼裡的孬種!呸!”
劉大炮暴喝一聲,一拳揮過去,正中那關東小兵的臉頰上,將他硬生生打飛了出去,吼道:“別把我跟蔣寒洲那個懦夫比一塊,小鱉崽子們,老子打死你們!”
劉大炮撲過去之後,幾個關東小兵也衝了過去,自衛隊裡的小兵們退無可退,只得硬着頭皮衝上前去。
一時間酒肆裡混亂一團,椅子桌子滿天飛,兩個積怨已久的兵團爆發了正面衝突,打的不可開交。
直到趙子龍帶着一小分隊自衛軍接到消息及時趕來,纔將兩隊人馬分開帶回了軍中。
蔣寒洲聽到消息時勃然大怒,免去了劉大炮在軍中的副將職務,罰去勤務營做一個月苦力,另外幾個惹事的自衛兵同時被罰去三個月的俸祿,趕去挖道修營。
而那幾個關東兵則被送去醫院加護病房,沒有追究任何罪責。
蔣寒洲此等做法在軍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軍心震盪,人人對蔣寒洲罵而唾祖,棄軍之不乏其數。
儘管如此,山田卻抓住這一機會大做文章,對蔣寒洲步步緊逼,聲稱如若蔣寒洲不將那幾名鬧事的自衛小兵交出去,便親自帶人搜索!並趁機敲詐了一大筆橫財與貿易通行地區自由協議。
蔣寒洲怒從心中起,爲了保住劉大炮等人,又不與山田起正面衝突穩住局勢,只得忍怒簽下了協議。
與此同時,來自奉天和南京國民政府的電報同時到達,無不是讓他切勿輕舉妄動,以大局爲重。
山田步步緊逼,爲了最大限度的敲詐蔣寒洲,逼蔣寒洲就範,他放任手下關東兵燒殺掠奪無惡不作,且愈演愈烈。
腹背受敵的情況下,蔣寒洲啞巴捱打的應對態度引發了錦縣羣衆和自衛兵的不滿,以劉大炮爲首的激進分子開始帶頭反抗蔣寒洲的軍令。
局勢愈發嚴峻,隱隱有一觸即發的內外戰爭局面。
春雨鮮少有如此狂暴的時候,像是天空破了一個洞,大雨連成了線傾盆而下,又像是萬軍天上對壘,撥開烏雲,萬箭齊發向大地。
“蔣帥,今兒個幾個關東兵當街強搶良家婦女,被警察局抓走又放了。”沈必鋼低聲說道。
蔣寒洲面對窗口而立,看着暴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他冷笑了一聲,“三天兩頭就要唱這麼一出,吩咐下去,不管什麼情況,不得公然與關東軍發生正面衝突。”
“是,我已交代了下去,魏局長那邊提前打好了招呼,我們這邊不出面,由他出面,多半是抓了立即又放了,放了犯事再抓,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沈必鋼低聲道:“還有一事,劉大炮帶了兩百多名士兵堵在軍部的門口,要你表態,將山田趕出錦縣。”
“這個冥頑不靈的蠢貨”蔣寒洲惱怒的回身,並不繼續這個話題,轉既問道“子龍怎麼樣了。”
“好多了,這兩天能下地活動了。”
對於奸細之事,蔣寒洲並沒有聲張,知道軍火方位的人屈指可數,他們中間任何一人他都不想懷疑,縱然他心中已然知道奸細是誰。
“我去看看大炮。”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大雨之下,隱隱可見探照燈劃過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軍部的護衛軍與劉大炮帶領的人互不相讓。
“我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蔣寒洲大喝一聲,一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踏着軍靴,頂着大雨大步來到兩股勢力中央,鷹隼般的雙眸銳利的掃視全場,最終將目的冰冷的落在劉大炮的臉上,“你想幹什麼!”
劉大炮膽寒了一瞬,一想到近日蔣寒洲像縮頭烏龜一樣慫,還免去了他的職務,他就氣不打一處來,硬氣起來,“老子就是帶兄弟們來看看我們追隨了一個怎樣賣辱求榮貪生怕死的孬種!”
“劉大炮!注意你的措辭。”沈必鋼低喝一聲。
“老子措辭怎麼了?”劉大炮瞪圓了眼睛,粗聲粗氣道:“有種就跟老子去幹那小日本,跟個娘們一樣磨磨唧唧的算不得漢子!跟老子趕走關東軍!打倒小日本!”
“趕走關東軍打倒小日本!”零散聚集的士兵高高舉起拳頭,不斷的高喊道。
蘇運聽說軍部出事了,匆匆從縣政府趕過來,一見這架勢,急忙繞到蔣寒洲身邊。
“幹!”蔣寒洲暴喝一聲。
激情昂揚的士兵們一聽蔣寒洲的聲音,吶喊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劉大炮的聲音一停,士兵們的聲音也弱了。
蔣寒洲踱步在大雨中,糾纏的雨水順着他俊朗的面容汩汩流入脖子裡,他面色堅毅果敢,冰冷的巡視過那些聚衆鬧事的士兵,再一次低喝一聲,“幹!”
劉大炮寬闊的臉上閃過猶疑,率先發問道:“當真?!你不攔着兄弟們打那日本鬼子了?”
蔣寒洲銳利的目光落在劉大炮的臉上,“不攔!爲什麼要攔,你們且去,現在就去。”
劉大炮臉上大喜,士兵們頓時士氣大振。
緊接着,蔣寒洲低喝道:“拿好你們的獵槍、步槍去跟他們的輕機槍、衝鋒槍對抗,端好你們的土炮去對抗關東軍的速射炮!用你的血肉之軀,去對抗他們的刺刀!都把腦袋給我提上!不戰死,別回來!”
轟動的人聲驟然小了下去。
蔣寒洲繼續喝道:“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日日練兵強身,有多少人槍都端不穩,有多少人來自市井流民,又有多少人是爲了微薄的俸祿參軍,不會舞刀弄槍,不會基礎格鬥,連殺人都不會!”
他踱步在雨中,犀利的目光掠過那些漸漸低下頭的士兵們,“有誰是爲了保家衛國參軍!有誰是爲了親人蔘軍!你們當中有誰真的殺過人!都站出來!讓我好好瞧一瞧!”
劉大炮昂首站了出去。
士兵們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軍服摩擦的聲音,他們左顧右盼,許久,有人顫顫的舉起手來,有人站出隊去,表明自己是爲了國家爲了親人蔘軍。
一個兩個站出去,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不甘落於人後,便紛紛踏步站了出去。
“好,很好,都是愛國的好志士!”蔣寒洲揹着手,“我常聽說,新城北區的一家名叫聚福樓的娛館裡,時常被我們自衛兵包場,日日逃兵流連於此,那裡可謂是集說書院,戲場子,窯樓子於一體,我倒是想問問,你們中間,去過的舉手!”
衆人猶豫不定,紛紛看向劉大炮。
劉大炮麪皮抽搐了一下,他作爲副將如果此刻孬了,以後就不能再兄弟們面前樹威了,於是他從蒜頭鼻裡噴出一口濁氣,緩緩舉起手來。
跟在他身後的士兵見副將都舉手了,紛紛舉起手來。
蔣寒洲面含怒意,“你們一個個比我這個統帥去的都要多!日日在酒肆羅帳間練兵,練的一身好本事!你們打算用你們練女人的靶去打那軍紀嚴明,身經百戰的鋼鐵軍人嗎!笑話!”他似是越說越怒,“我平日盯着你們的時候,一個個在練兵場上有模有樣,只要我一轉身,你們眨眼就沒了影子,你們練兵都是練給我看的!都是給我練的!現在嚷嚷着要打日本人,拿什麼打!拿你們的嘴炮!愚蠢和無知嗎!”
原本信心百倍激昂奮進的士兵們此刻忽然覺得心虛起來,緩緩垂下頭去,就連劉大炮也覺得面上無光。
蔣寒洲揚起手的兩份電報,“這是今日南京國民政府和奉天的張先生髮來的電報,皆是要求我們諸事忍耐,萬不可爲了一時意氣而誤了千秋大業的大局。連這些政治家軍事家都知道退而求存的道理,到了我們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過河之卒面前,反而激進的可怕,動不動就要打,動不動就要殺,你們可知道,我方軍火不足,士兵整體作戰素質偏低,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處於劣勢,一旦開戰,必輸無疑!輸了不要緊,亂世之雄,當馬革裹屍,頭一顆,命一條!但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我們動手,將會給日本人宣戰的口實,全面戰爭一旦爆發,受到牽連的不僅僅是你我,也不僅僅是你我的親人,那是全國百姓!”
驚雷滾滾,彷彿有巨石在黑雲之上滾過,轟鳴雷動。
士兵們的頭勾的更低了,年紀小的少年甚至微微發抖起來。
“難道要一直忍下去嗎?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舉起刀砍殺我們,還不能還手?”劉大炮不肯服輸。
蔣寒洲掃了眼劉大炮,“有血性是好事,要的就是這種不服輸的血性,要想將日本人趕出中華民國的地界,恰恰需要這樣的血性!但是,眼下我們必須忍,我們不孬,不惹事也不怕事,兵書上常有韜光養晦,未雨綢繆之說,是說時機未到之時,應不斷地充實自身的實力,做好一切應戰的準備。等到不得不開戰的那一天到來了,我們也擁有了比肩對抗的力量,所以,我們要韜光養晦,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強兵健體上,在這些忍辱負重的日子裡積攢雄厚的兵力,攢夠了天時地利與人和,時機一到,給他們致命一擊!機會只有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是!”所有的士兵肅然起敬,聲如洪鐘,整齊的敬起軍禮。
劉大炮僵硬許久,默默敬了一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