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嵐小心翼翼的捧着傳國玉璽和皇帝遺詔,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的朝皇帝寢宮中走去。一衆官員們,無分官職大小,不論年紀老少,都這樣跟着古嵐緩緩前行。他們知道,眼前的局勢,恐怕是誰也改變不了了。
沒有一人在理會呆呆坐在地上的牟妃,她就如一隻喪家之犬,流淌下淚水,看着大事遠去。
古嵐走的緩慢,他知道,五皇子還有事情沒有辦好,他要給五皇子留下時間,去了結心中的積怨,以“五皇子”的身份,去做完最後一件事。
此時的五皇子,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的情景,甚至從未想到過,自己此生還會見到這樣的情景。
皇帝寢宮,那是整個沐裎國中最爲尊貴的處所之一,可此時的寢宮之中,卻是一片狼藉。
滿地的瓷片碎屑,滿眼都是傾覆的桌椅。
忙亂中的宮女太監們看到五皇子來到,都不由得大吃一驚,有頭腦轉的快的,匆匆忙忙招呼衆人跪倒在地。
五皇子無心搭理他們,他目光落在宮殿各處,所見的,全是狼藉。
五皇子心有所悟,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緩步朝內殿走去,只聽內殿之中不時傳來咆哮之聲。
“在哪兒!在哪兒!父皇!你倒是說句話啊!傳國玉璽讓你藏哪兒了!”
那是三皇子的聲音。
五皇子的心猛然縮緊。他按了按腰中佩劍,腦海中迴盪着雲凌說的那句,“五皇子,現在你就是這沐裎國的皇帝了。”
五皇子咬緊嘴脣,其實這是長久以來他最想聽到的一句話,也是他最怕聽到的一句話。這一句話之中包含了多少人的苦心,甚至是包含了多少人的性命,這一句話之中,還不知包含了他多少辛酸和無奈。今天,所有都將終結了。
一步一步朝內殿走去,五皇子每走一步,心情便沉重一分。
待他挑起破碎的珠簾幔帳,走進那間擺着龍榻的寢殿時,五皇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皇子像是瘋了一般,頭髮散亂着,雙眼通紅的在四處翻找,而在他旁邊那張龍榻上,老皇帝衣着散亂,面白如紙,狼狽不堪的躺在那裡。
身爲一國之君,他此時看上去,卻沒有絲毫體面可言。
五皇子鼻頭一酸,一顆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他低叫一聲,“父皇……”
這一聲傳入三皇子耳中,三皇子驟然停下動作,扭頭看了一眼五皇子,他的臉上頓時現出驚訝的神色。他猛地後退兩步,高聲吼道,“你……你怎麼進來的!”
五皇子卻沒有去理會三皇子。他緩步走到龍榻邊,跪倒下來,又輕喚了一聲,“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可是許久之後,龍榻上還是沒有迴音。
五皇子耳邊充滿了三皇子的喊叫聲,可他卻像是聽不懂聽不到一樣,雙眼直愣愣盯着龍榻上的老皇帝。
輕輕的,他開始爲老皇帝整理起衣衫。那被三皇子撕扯開來的亮黃色衣衫,五皇子儘量剋制住自己雙手的顫抖,一件一件,爲老皇帝整理好。他又將散亂的被褥拿過來,把那上面的塵土拍掉,然後爲老皇帝蓋上。龍榻上方的幔帳,五皇子也一點點整理好,等着一切看上去都顯得整整齊齊了,五皇子才又棲身跪倒,輕喚一聲,“父皇,兒臣來看你了……”
還是沒有任何迴音。
這時,就連三皇子也閉上了嘴。他眼中滿是驚恐,滿是疑惑。他幾次想要上前去一看究竟,可卻又沒敢。他只好呆愣愣看着,看着五皇子做完了一切之後跪了下來。
老皇帝的臉上雖然已經沒有了血色,但那面容卻比以前要好看許多。他的表情似乎十分愉悅,微微上揚的嘴角和那微頜的雙眼,似乎在訴說着什麼,似乎在與什麼親近的人打招呼。
五皇子早就發現了老皇帝的表情。不知爲何,見到老皇帝臉上露出這種陌生的表情,五皇子的心像是被刀劍劃開了一道口子。他似乎都能聽到鮮血滴滴流淌的聲音。
三皇子見五皇子呆呆的跪在那裡,好半天一動不動。他站在一邊暗自盤算了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從內殿衝了出去。
五皇子就像是沒有察覺到他離開了一樣,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三皇子一路往外衝,他知道,既然五皇子進入了寢宮,那就說明母妃的行動失敗了。只是他還不知道到底是假的遺詔出了問題,還是五皇子硬闖進來的。三皇子不顧一切的奔跑,他想逃出去。既然母妃那邊失敗了,他就一定做不成皇帝了。自古以來爭奪皇位中的輸家都不會有好下場,三皇子不傻,他明白現在要是不趁亂逃走,以後可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宮殿之中,滿是跪在那裡的宮女太監,三皇子不管不顧的往外跑,可他剛出了大殿的門,就發現所有人都遠遠的堵在皇帝寢宮門口。他們像是在舉行什麼最隆重的儀式一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這邊走來。
三皇子瞪大雙眼,他看見那羣人之中,走在最前面的,竟然不是哪位朝中大員,而是那個他從未放在眼裡,卻極其痛恨的人。
鶯啼閣的主人,那個古嵐!
到了此時,三皇子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還是,這古嵐算是個什麼東西!他怎麼會到這裡來!他有什麼資格走在衆人前面!
可等三皇子定睛細看,卻發現了古嵐手中託的物件。
傳國玉璽!
三皇子的心就像是被什麼人硬生生攥住了一般。他們在此尋找了這麼長時間的傳國玉璽,竟然在那個古嵐的手裡!爲什麼!爲什麼會在他的手裡!
三皇子呆立在那裡,看着隊伍緩緩走來,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面色變得非常難看,雙腿也不自覺的發抖。他咬着牙,轉回身去,邁着沉重的步伐又走回了寢宮。
五皇子跪在龍榻前,望着躺在那裡的老皇帝,開口輕聲說道,“父皇,兒臣……兒臣沒有想到父皇真的會把皇位傳與兒臣。多年來,父皇對兒臣雖然關愛有佳……”說到這裡,五皇子不禁苦笑一下,搖搖頭,“不是……父皇,你對兒臣從未有過什麼關愛……小時候,兒臣不明白,爲什麼父皇見到其他皇子,都會露出笑容,可唯獨見到兒臣,總會先嘆一口氣。後來兒臣知道了母妃的事情。那時兒臣就想,定是父皇看兒臣的時候就想起早逝的母妃,於心不忍,兒臣還欣喜過,父皇后宮佳麗無數,卻獨愛母妃一人……”
五皇子輕嘆一聲,“兒臣那時就決定,要讓自己在諸皇子之中出類拔萃,待兒臣長大之後,就可以輔佐父皇治理沐裎國……有人說,父皇的病是因爲母妃才落下來的,兒臣不知這是不是真的,可兒臣卻是真的想要替母妃彌補一些……只是,父皇,您從未給過兒臣機會……”
兩行淚水滾滾滑落,五皇子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起來。
“當年您聽信臣子之諫,讓尚且年少的兒臣去了揚雲山,父皇,您只知道兒臣最後無功而返,卻不知兒臣當時是九死一生……要不是古嵐救了兒臣,兒臣怕是早就葬身深山之中了。可父皇,那時兒臣回來,您不僅沒有一句安慰,就連辦事不利的責備也從未對兒臣說過……您從未對兒臣有過期待?還是兒臣讓您失望了?好多次夢迴深更,兒臣都忍不住泣淚自問,兒臣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讓父皇您如此對待兒臣……”
抹了一把淚水,五皇子咬住下脣,待他的情緒稍微平復,才接着說,“朝中大臣雖然多是爲國盡忠之人,但卻都免不了趨炎附勢。父皇對兒臣如何,他們就對兒臣如何。好在,父皇您有時會給兒臣些重賞,就因爲您那幾次感懷舊事的賞賜,兒臣纔算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劫數。那幾次,父皇您是想起了兒臣的母妃吧……兒臣知道……您的心裡,一直都掛念着母妃……”
五皇子再擡起頭來,看到老皇帝微微上揚的嘴角,他的表情不禁也變得柔和起來。
“哪怕您只是爲了母妃纔將皇位傳與兒臣,兒臣也心懷感激。兒臣必將勵精圖治,澤及萬民。兒臣替沐裎國千千萬萬的百姓,拜謝父皇……”
說罷,五皇子低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就在此時,三皇子走了進來,他望着龍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語帶哭音道,“父皇……睿兒不肖,受我那沒有見識的母妃唆使,做出許多不光彩的事,可那些都是無奈之舉,還請父皇念在睿兒年幼無知,不要怪罪睿兒。我那母妃縱然有錯,也請父皇饒恕她吧……”
說罷,三皇子咚咚咚磕了三個頭,然後扯起自己的袖子使勁兒的抹眼淚。
五皇子這時才緩緩站起身來,背對着三皇子,沉聲開口道,“三皇兄,父皇寢宮這般慘狀,可是你做出來的?”
三皇子驚然搖頭,“不是!都是我那母妃的主意!是她做的!”
五皇子聞言,又冷聲問,“那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這內殿之中?”
三皇子強穩心神,答了一句,“是。”
“那我再問你……”
五皇子說着,慢慢轉回身來,只見他雙眼通紅,面目猙獰,狠狠咬着牙問,“父皇是何時駕崩,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