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太太院裡回來,秋桐就掩嘴止不住地呵呵笑,“夫人,您剛纔沒看見,大夫人走的時候臉都青了,大小姐不過出來時被門檻絆了一跤,大夫人就衝伺候大小姐的婆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璧容看兩個小丫頭一臉燦笑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剛纔在屋裡,大夫人的表情沒人比她看的更仔細了,自語道:“太夫人不動聲色地給外頭傳了信,掌家的大夫人卻絲毫不知道,也難怪大夫人會這副表情了。”
秋桐疑惑地道:“我聽廚房的劉媽媽說,大夫人進門的頭一年,太夫人就把掌家之權交給了她,這麼些年一直待在溢香園,什麼動靜也沒有,可眼下怎麼突然就跟大夫人打起擂臺了呢?”
沈餘王謝是朔州有名的四大家族,大夫人的孃家餘家祖上出過一個武英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大奶奶王氏孃家的大伯任刑部山東清吏司郎中,堂兄前年中了庶吉士而做了翰林院編修。太夫人的孃家太原郎氏縱然也是豪門世家,可畢竟在朔州沒有親族,和大夫人比起來,自是落了下風。
“我瞧呀,這四房裡,就屬三奶奶爲人最寬厚了,聽說她從不打罵屋裡的下人,大夥提起三奶奶沒有不誇的,只是三爺不像大爺能入仕,又不像咱們二爺會做生意,就連比他小的四爺都好歹考了個秀才,三爺卻只能幫着收收賬,連累的三奶奶一直在幾位奶奶裡擡不起頭來。”
璧容聽夏堇這麼說,突然想起三奶奶那張永遠嵌着笑卻冷漠到骨子裡的臉來。
“兼聽則明,偏聽則信。三奶奶如若真如你所說是個老實人,怎會嘴皮子都沒擡一下,就哄得老太太做了散財童子!”
秋桐聽了忙點點頭:“聽說那美人錘可是今年太夫人壽宴上陳知府的夫人送的呢!”
璧容越想越覺得三奶奶不像面上這麼簡單:“要知道,家裡這麼多孩子,老太太不是沒有嫡親的重孫子,可爲何偏偏對這麼個不打眼的宏哥兒百般愛護呢?咱們如今初來乍到,待人待事還是謹慎些好。”
兩人都應聲點了點頭。
聽得門外有動靜,璧容忙對夏堇道:“出去看看可是二爺回來了。”
夏堇噯了一聲,趕緊出了門,一會兒的功夫縮着手氣喘吁吁地進來,“是二爺回來了,一身的酒氣,說先去淨房洗洗。”
璧容點點頭,叫她去煮碗醒酒湯來,夏堇猶豫着回道:“咱們院裡沒有小廚房。”
璧容聽了眉頭一蹙,同樣都是沈家的子孫,大夫人這樣明目張膽地虐待庶子,未免有些太過分了,說話也不由得冷了三分,“那就叫人去大廚房要,打着燈籠大大方方地去,這喝了酒的可不光是二爺。”
沈君佑從淨房出來進了大屋,剛要脫掉身上的斗篷,就見璧容急着走過來,“等會再脫,剛洗了澡小心受風,先抱着手爐暖暖。”
沈君佑不以爲然,直接脫了斗篷搭在一旁的架子上,道:“我一個大男人抱什麼爐子。”
這可真真是一張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
璧容瞥了他一眼,訕訕地把手爐揣回了自己的懷裡,也不理他氣悶地坐在了椅子上。
沈君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嘟着一張嘴,看似雷打不動,卻總是偷偷地拿眼睛打量他一下。
沈君佑內心愉悅地坐在她旁邊,聲音柔和了三分,“我這不是怕你冷着嗎,要不你給我倒杯熱茶吧。”
“茶壺就在桌子上,爺自己不會倒啊!”說罷徑自起來鋪牀去了。
沈君佑笑着從後面抱住她,親暱地貼在她耳邊道:“怎麼這麼大的氣性呢。”
璧容把頭扭到一邊不理他,故意地拿腳後跟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腳面上。
沈君佑卻是不痛不癢地繼續埋在她尚未乾透的頭髮上裡,聞着那淡淡的清香,情不自禁地把手伸進了她的衣襟裡。
璧容背對着他,羞得一張嫩臉通紅,嬌嗔道:“我還在生氣呢!”
沈君佑聽了心裡酥酥麻麻的。
兩人正在耳鬢廝磨,突然聽得夏堇在外面喊道:“夫人,醒酒湯送來了。”
璧容一個激靈,趕緊抓住他要爲所欲爲的魔爪,嗔怪道:“快放開我,夏堇在外面呢!”
興致高昂時被人打斷,任誰心裡都極度不爽,只聽沈君佑大吼一聲:“告訴關恆,爺賞給他喝了!”
說罷,燈燭忽滅,羅帳輕解,伴隨着女子的一聲嬌嗔,屋內一片旖旎風光……
夏堇疑惑地出了院子,心想人家關恆又沒喝酒,喝什麼醒酒湯呀,二爺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事畢,璧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靠在他滾燙的懷裡,享受着這質地柔軟的人體暖爐,軟軟地問:“爺,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出海的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仗着年輕什麼都不怕,總想……”沈君佑把話頓了頓,黑暗中他的眼睛顯得格外的亮,低沉的聲音像是晨鐘暮鼓般的悠遠。
眼前那對忽閃忽閃的杏眼撩撥的他心裡一陣陣發熱,沈君佑伸出胳膊把璧容圈在自己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笑道:“不好好攢錢怎麼娶媳婦呀!”
見他打岔扯開了話題,璧容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們是要攜手走一輩子的,沒比較非得立刻就讓彼此敞開心扉。
璧容想起了大老爺給她的匣子,便急着跟他說了說,“……我覺得有點太重了,要不,你明天拿去還給父親吧。”
沈君佑半天才迷迷瞪瞪地回了一句:“給你就拿着吧,這是父親對你的認可。”
“可是……”
沈君佑不耐煩地把她塞進懷裡,“行了,別亂想了,趕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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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每日卯正二刻起牀,辰初三刻吃早飯,自從前幾年開始信佛後,便免去了各房每日的晨昏定省,改爲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和各個節日讓各房來請個安。
於是其他時候各方就要去大夫人那裡請安了,大夫人吃早飯的時間要早上一刻鐘,璧容囑咐了夏堇每日卯時二刻叫自己起牀。
正挽着頭髮,透着鏡子看見沈君佑臥在牀上支着腦袋看她,站起來把羅帳勾好,調侃道:“爺是今天不準備出屋了嗎?”
沈君佑拽着她的手略一用力就將她拽到在牀上,慵懶地道:“也好啊,我們就在屋裡睡它一天。”
璧容一聲驚呼,生氣地擰了他兩下,摸摸剛盤好的髮髻,怒道:“還要去大夫人那請安呢!”然後從他懷裡使勁掙脫出來,拿了烘籠上的衣服給他更衣,兩人利落地出了門。
一早上倒是還算平靜地度過了,原本以爲四個媳婦站在婆婆身邊伺候吃飯的情景並未出現,大夫人也沒有明着刁難璧容,可越是風平浪靜,人的心理就越會緊張,鴉雀無聲的一頓早飯吃的璧容戰戰兢兢,暗自想着以後要提前吃了東西再來。
下午的認親禮定在申初,未正二刻的時候全媽媽特意過來接了她過去。
太夫人和大婦人一左一右坐在正中間,大奶奶笑着挽着璧容的胳膊給她一一介紹。
大奶奶指着左面坐着的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道:“這是山陰縣的二嬸嬸,這是永福衚衕的三嬸嬸。”璧容屈膝依次見了禮,二奶奶送了一套銀嵌珍珠的頭面,三奶奶送了一套赤金玉簪花的頭面。
二奶奶三奶奶身後各自站着自己的兒媳婦,璧容和她們互見了禮,遞了自己繡的帕子,她們也各自還了一個荷包。
大奶奶又指着三奶奶身邊坐着的一個穿杏黃色緞面底子繡如意紋對襟長襖,戴着一頭赤金頭面,三十歲樣貌的婦人道:“這是大姑小姐雲娘,旁邊那個是二姑小姐慧娘。”
比起雲娘,慧娘雖然也是一頭赤金頭面,可樣式卻顯得有些陳舊,穿着一件藍綠色妝花通袖襖,眼角有一絲細紋,看着比年長一歲的雲娘要大上幾歲的樣子。
說起來,作爲嫡女的雲娘、月娘,一個嫁的是朔州知府陳大人家的三公子,一個嫁的是謝家大爺,而作爲庶女的慧娘卻嫁給了山東的一個茶商做填房,也難怪兩人的生活反差如此之大。
雲娘給了一個金累絲嵌珠挑心簪,慧娘給了一個空心的赤金滿池嬌分心。
“這是咱們四姑小姐沅娘,前陣子染了風寒一直歇在院子裡,所以昨個兒你沒見着。”
璧容見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卻仍梳着未婚女子的髮髻,穿着一件淺紫色的交領長襖,顯得臉上越發蒼白。
她淡淡地露出一抹笑叫了聲二嫂,因爲是未嫁的小姑子,璧容給了她一個寶銀嵌珍珠蝴蝶梳篦做見面禮。
剩下就都是熟人了,她們四個妯娌各自互見了禮,大奶奶拿了一個纏絲嵌紅寶的如意簪出來,笑道:“月娘婆婆病了留她在跟前伺候,特地託我向你告個罪。”
四奶奶撇撇嘴替璧容接過來,抱怨道:“就她是個有錢的,人不來還送這麼重的禮,這不是變着法跟咱們搶風頭嗎!”
衆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老太太對底下坐着的二夫人三夫人道:“你看看,你看看,不說她自己的禮輕,倒說起來別人的禮重了!”
兩人也是掩嘴直樂,三夫人笑着對太夫人道:“四奶奶這是跟您哭窮呢。”
四奶奶聽了含笑的嘴角僵在了臉上,只覺正面坐着的大夫人鋒利的目光朝她掃來,旁邊的大奶奶和三奶奶見了神色不明地朝她看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只有恍若渾不自知的三夫人繼續跟身邊的二夫人說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