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剛過一刻,璧容就自然地醒了過來,一夜雲雨過後,渾身散了架一般的難受,感覺到頭頂有道目光灼灼如火,一擡頭,就望見了那雙幽深不見底黑亮眼睛。
“爺怎麼今個兒醒的這麼早?是不是夜裡沒睡好?”
沈君佑聽着她初醒時那種糯糯的嗓音,濃密捲翹的睫毛下是一雙有些嬌媚而睡意朦朧的杏眸,目光順着玲瓏的曲線移到白皙的脖頸上、鎖骨上那一朵朵夜晚種下的嬌豔紅梅,只覺得有種別樣的風情。
見他越發肆無忌憚起來,璧容半羞半怒地扯過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糉子,卻不想露出了沈君佑古銅色的健碩胸膛。
兩人磨蹭了好一會兒,直到夏堇在外面第二次叫門,沈君佑才悻悻地爬了起來。
璧容羞怯地打開衣櫃拿了早前給他新作的裡衣扔到牀上,然後徑自坐到了梳妝檯前,一邊忙乎着一邊從鏡子裡偷瞄他的表情。
沈君佑接過裡衣時愣了一愣,牙白色的花素綾料子摸起來光滑柔軟,領口和袖口上皆用淡青色絲線繡着密密的竹葉紋,渾然不知自己嘴角微微上翹。
太夫人見璧容和沈君佑一同過來請安,臉上倒是高興的很,擺手免了他們的禮,笑着問道:“今個兒怎麼得了閒和你媳婦一塊過來了?”
“好容易熬到了過年,藉着孝敬祖母的名堂,也讓孫兒偷偷懶吧。”沈君佑狹長的眼睛有些邪魅地微微揚起,舉止腔調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大家聽得沈君佑這自我調侃的話,都呵呵樂的不行。
“這樣也好,你媳婦是個孝順懂規矩的,你莫要整日只顧着在外頭忙活,虧待了她。”
屋裡的一衆女眷見太夫人一副替璧容做主的模樣,不由得一驚,四奶奶最先反應過來,笑着挽了璧容的手,“老太太不必擔心,看這小兩口蜜裡調油的模樣,我看咱們家就快要有喜事了!”說着,四奶奶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璧容的肚子。
璧容聽得四奶奶的話,面上佯裝羞怒地晃了晃太夫人的胳膊,輕聲埋怨起來:“這堂會還沒到日子呢,老太太就等不及尋了我和二爺來唱戲了,還便宜了她們一塊看,孫媳可是不依。”
太夫人聽了忙笑着拍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不讓她們說了。”
轉眼間就到了初三這日。
辰初剛至,大夫人爲首的一衆女眷就已經坐在了太夫人正院的暖閣裡,即便是嘴能說會道的四奶奶在大夫人面前也是一向裝啞巴的,一時間除了杯蓋與杯身的輕碰聲,再無其他。
璧容掏出初一那天沈君佑送的懷錶,已經辰初二刻了,太夫人居然比往日晚了這麼久。
正遐想着,有婆子打了簾子進來,只見太夫人穿了件喜慶的雪裡金緙絲十樣錦妝花褙子,銀白色的髮髻上帶着個金累絲嵌羊脂玉押發,耳朵一對碧璽石耳墜子,看上去容光煥發。
“喲,老太太今個兒這一身是要把我們都比下去啊。”四奶奶第一個站起來扶了太夫人坐下,然後立在了旁邊端茶倒水。
太夫人接過茶,笑着剜了她一眼道:“就你是個膽子大的,我也敢來打趣。”
大夫人聞言犀利地朝四奶奶瞪了一眼,弄得四奶奶張嘴也不是,不張嘴也不是。
太夫人也沒有在意,就問起了戲臺子的事,“靜風堂那邊可都佈置妥當了?一會兒謝家的老太太,王家老太太,陳夫人都要來,可不要出什麼差錯。”
大夫人想起謝家王家都是老太太親自下的帖子,而到了自己孃家嫂子那這卻是讓她下帖子。
便尋了個藉口道:“母親不知,近日也不知怎麼,我那嫂子近日被孫子孫女纏得緊,恐怕還得得老太太的面子才行。”
豈知太夫人卻順着她的話說:“人老了含飴弄孫也是福氣,這大過年的怎好破壞了親家的興致,得了閒再來也是一樣的。”
此時,聽太夫人問起戲臺的事,頓時心生不悅,沉聲道:“母親放心,都弄好了。”
大奶奶等了半天,也不見婆婆開口問,急着心如亂麻,要知道這差事婆婆早就全推給了自己,但凡出個差錯,折了老太太的面子,她可就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太太放心,待會定叫您穩穩當當地坐那好好聽戲,我們這些小輩本事雖不大,不過這臭皮匠拼湊拼湊也能成那諸葛亮的不是。”大奶奶說了好幾句俏皮話,這才硬着頭皮請示道:只是這晚上的宴席卻還得要您做主才行。”
太夫人沉思了一會兒,道:“就擺在平湖曲苑的攬翠廳吧,離着靜風堂也近些,省的還要坐轎子晃悠半天。”
大奶奶聽了忙點點頭,說那邊好在也已經都收拾利索了。
剛吃過了午飯,便有下人來稟報說謝家、王家的兩位老太太來了。
太夫人面上一喜,忙起身裹了斗篷,和衆人一同去了會客的瑞雪廳。
左面玫瑰椅上坐着個穿玫瑰紫二色金緙絲褙子的老婦人,年紀倒是比大夫人大些有餘,身旁立着的正是一身大紅遍地金五彩妝花通袖錦服,珠環翠繞的沈月娘,不用多說便知那老婦人就是沈月娘的婆婆,謝家的老太太了。
“老姐姐,許些日子不見,我想你想的緊哪!”謝老太太激動地站起來挽了太夫人的手。
太夫人也是一臉久未重逢的歡喜。
璧容聽得那謝老太太喚大夫人老姐姐,可沈月娘卻是太夫人的孫女,謝老太太的兒媳婦,這輩分上好生彆扭啊。
璧容正胡亂琢磨着,就見右面坐着的那個穿赭石色遍地錦滾花狸毛對襟長襖的老婦人,在大奶奶的攙扶下也走了過去,笑道:“挺喜慶的日子,你們兩個莫不是還要哭上一報不成。”
“正巧在門口碰上了,就一塊坐了轎子進來。”謝老太太跟太夫人提了一句,便挽過那個老婦人的手,笑道:“這麼大的年紀了,這張嘴可還是那麼厲害喲。”
三個老太太笑着圍着了一團。
“前陣子聽三丫頭說你病了,如今可是好利索了?”太夫人仔細地問道。
謝老太太嘆着氣道:“哎,人老了,一個頭疼腦熱也能把人折騰個夠嗆,多虧了月娘在我身邊伺候着,你瞅瞅可是還胖了點!”說着,還真張開了兩臂叫太夫人看。
這時太夫人才想起來正事,忙招手叫璧容過來,給那兩人介紹:“佑哥兒剛進門的小媳婦,莊氏。”又指着兩個老婦人跟璧容道:“這是謝老夫人,月娘的婆婆,這是王老夫人,你大嫂子的大伯孃。”
璧容忙給她們見了禮,那兩個老婦人也都笑着各給了一套頭面做見面禮。
這時,璧容發現大夫人並未過來,驀然明白過來,這兩位老太太,本來應該算是大夫人的親家,可她們卻都與老太太交好,以姐妹相稱,如此一來大夫人反倒折了一個輩分。
不過太夫人因是繼室,本就比大夫人大不了幾歲,和這兩位老太太站在一塊,反倒顯得比她們還年輕一些。
“老太太,陳夫人還不知道幾時會到,不如咱們先陪着兩位親家奶奶去靜風堂說話,您看如何?”等王夫人身邊的媳婦過來接了手,大奶奶立刻轉身去了太夫人身邊。
太夫人聽了點頭道:“好,咱們過去那邊等她。”
王夫人笑道:“等她一會過來,定要好好罰她三杯酒才行。”
於是,一大幫女眷魚貫而出,紛紛坐了各自的軟轎去了唱堂會的靜風堂。
那靜風堂建在臨湖而立的平湖曲苑的最中間,坐北朝南的一排兩層樓的觀戲臺,打開寬闊的八扇木雕窗子,便能看見對面同樣高矮的雕花廊柱的戲臺。
觀戲臺的屋子四角燒着混了陳皮味道的銀霜炭,即便敞着窗子,也絲毫不覺得冷。正位上擺了四張矮腳軟榻,兩旁靠外又放了幾張黑漆雕花的圓桌,每個桌上各放着五個花瓣形高腳白瓷盤子,擺了香氣十足的菠蘿、蘋果以及一應點心、乾果等零嘴。
太夫人和謝老太太,王夫人分別坐在了正位的軟榻上,大奶奶、璧容一應媳婦們坐在了左面的圓桌前,貞姐兒、珠姐兒等一衆小姐、小少爺們則坐在了右面的圓桌前。
暖閣伺候的丫鬟們早備好了熱茶一一端到各位主子的面前,大家正有說有笑着,就聽得外面婆子說了句:“給陳夫人請安。”
隨着打簾婆子的動作,一個穿着鑲金邊秋香色寶瓶紋樣蜀錦滾毛斗篷的貴婦人,在身後一衆女眷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陳夫人,我們可就等就着你開戲呢!”王夫人站起來,過去拉了陳夫人的手,道:“你可是跑不了要罰酒三倍才行!”
陳夫人忙朝太夫人道:“自然要罰酒,只是希望老太太看的我給您帶了喜的份上讓我少喝兩杯!”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明所以。
王夫人忙打趣道:“這個耍滑的,來晚了不說,還跟咱們賣起關子了,小心叫你兒媳孫媳看了去背後笑話你!”
王夫人這麼一說,大奶奶才發現雲娘竟然沒有跟來,又聽陳夫人說道喜,忙掩嘴驚呼:“莫不是雲娘……”
陳夫人滿臉燦笑地點着頭:“是啦是啦,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謝老太太聽了笑着挽了太夫人的手,“哎呀,這可真是件好事呀!老姐姐,我們在這給你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