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多的時間,姚遠基本就沒有閒着。
先是小慧那邊的那些企業,他得經常過去對幹部進行培訓。這些企業,技術含量都不高,可再不高,沒有懂管理的你也幹不好。
那些剛剛扔了鋤把子的農民,你想着讓他立刻就有現代管理知識,根本就是幻想。
對他們,姚遠就得邊親自下手幹,邊講解道理,費老勁了。
接着,就是自己這邊爲擴張做準備,到處撒廣告招募人手。這事兒還沒整利落,張建國就回來了,差點就把他給逼死。
幹掉了張建國,還沒喘口氣,小慧又躺在醫院裡了。
好歹的把小慧給糊弄醒,小慧又賴上他了。
這麼整天的一腦門子官司,他也就忽略了美美這一邊。
礦機申報的項目獲批,美美高興的差點忘了自己姓啥,覺得這是天大的好事兒。
可是,在姚遠看來,這個好事兒恐怕就得打折扣,因爲這個項目,根本拯救不了礦機。
當初美美在姚遠建議下,成立了研究所,目的就是參考外國設備,研發一臺國產的大型礦山設備,利用技術優勢和填補國內空白,來養活礦機這麼多的職工。
那個時代的國企,真正能夠徹底轉換過去的計劃經濟體質,搞出一套適合市場經濟的管理體制的,幾乎沒有。
首先,就是沒有自己嚴密合理的策劃營銷機構。其次,沒有適合當時經濟市場的財會制度。對內不能有效堵死財務漏洞,對外沒有對接的財會平臺,更沒有合理推銷自己的手段和機構。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被動走向市場,生存率極低。
另一個方面,計劃經濟時代遺留下來的,龐大臃腫而低效的管理體制,也制約了企業的發展。
拿一個生產車間舉例,從機械加工設備,到電鍍、熱處理,再到鍛打、鉚焊,大而全小而全,不便管理,行不成專業化生產能力不說,全廠功能性生產手段重複設置,即浪費資源,又無法合理利用,導致功能性生產設施的利用率極低,浪費資源。
再就是管理機構臃腫、複雜,嚴重增加了生產成本。
還是以一個車間爲例。正副車間主任至少兩個人,還有調度、定額、統計、機電、安全、材料、供應、維修、保全、清潔、技術、工會、婦女、黨團等等這麼多的脫產人員。有時候,一個車間的管理人員配置,都能達到一個生產一線工人需要養活一個脫產人員的地步。
就是這麼一個臃腫又低效的體制,想着和高效的私企來競爭,根本就沒有一點的競爭力。
同樣一個產品,私企造出來賣一百塊錢可以掙四十塊錢,國企幹出來,賣一百塊錢能賠進去四十塊錢。
所以,礦機想要生存,就必須有私企幹不了的高技術附加值產品,避開與私企的競爭。
這也是姚遠痛定思痛,勸說美美成立研究所,研發新產品的原因。
另一個原因,就是填補國家技術空白的產品,會得到相關部門的權力支持和資金扶持。
具備了這兩個條件,龐大臃腫的礦機,才能挺過未來的困難時期,迎來真正改制時刻的到來。
美美顯然沒有完全理解姚遠的意思,只知道搞別人沒有的東西,卻忽略了後者。
你即便有了自己的產品,國家看不上,不能把你列爲重點扶持企業,你指望自己,還是走不出困境。
礦機獲批的項目,只是一臺小型升降機,這個兩三個車間就可以幹出來,根本不足以讓整個礦機運轉起來。
只幹這個產品,礦機大部分的車間,還是避免不了生產過去的老產品,避免不了和越來越多的鄉企和私企競爭,避免不了最終被這些企業擠掉的命運。
而姚遠的意思,是讓美美考慮可以得到國家支持的項目。
美美也不是不想按着姚遠的意思來,可是,研發那麼大的項目,耗費資金大不說,研發週期也很長。經過廠委會討論,大家覺得,不能好高騖遠,還是一步一個腳印,從小產品做起保險一些。
那時候,姚遠忙的不可開交,一月幾乎都不能回家一趟,又哪裡能夠關心到美美的這些事情?
現在,新項目已經批覆了,說什麼恐怕都晚了。
姚遠不由嘆一口氣。
姜姨問他話的時候,他滿腦子裡想的是未來怎麼做,才能避免礦機走過去的老路。
所以,大家議論美美的婚事,他根本就沒聽見,姜姨問他,他也置若罔聞。
一邊坐着的抗抗就踢他一腳,埋怨他說:“你想啥呢?媽問你話呢!”
姚遠這纔回過神來,看着姜姨問:“啥呀,媽?”
姜姨就把自己的話再重複一遍。
姚遠就回答說:“媽你是一家之主啊,你想咋辦就咋辦唄。”
姜姨立刻就說:“那好,那房子先不翻蓋。咱們年前就搬下去,我跟大傻、抗抗住北屋,帶着搖搖和媛媛。小蔣你們住東屋,年前咱們就找個好日子,把喜事辦了。”
抗抗就說:“這也太着急了吧?那房子原來打算翻蓋的,文化館那兩戶搬出去,弄的亂七八糟的,也沒裝修。收拾乾淨了也需要時間呀?”
姜姨立馬就說:“有什麼好收拾的?刷一遍塗料,重新糊一下天棚就行了,用不了三天。抓緊弄好了,咱們先搬下去,等六村的樓蓋好了,咱們再搬回來。”
抗抗說:“媽,你不能這麼心急呀。人家小蔣的父母那邊,咱們還沒見着,總得和人家商量一下吧?”
蔣衛東卻插話說:“我爸媽見過美美的照片了,他們很滿意,沒有任何意見。媽這邊怎麼辦都行,到時候我叫我爸媽過來就行了。”
姜美美就瞪一眼蔣衛東:“是你等不及了吧?瞧你這點出息!”
將衛東就不敢再說了。
姜姨就看美美一眼:“出息怎麼啦?都多大年紀了?小蔣想早結婚有什麼不對?就是你,大家都讓你急死,就你不着急!”
美美不敢回嘴,只嘴裡無聲地嘟囔。
姚遠現在有點後悔了,不該逼着美美找蔣衛東。
從她表情上看,美美是真不喜歡蔣衛東。
在姚遠看來,蔣衛東人是真不錯,知道變通,說話幽默,也知道見風使舵。
可是,他和姚遠也有區別,就是過於正統,太一本正經,沒有姚遠的“壞”。
美美爲什麼和劉健能走那麼近?就是因爲劉健“壞”,臉皮厚,什麼不要臉的話都敢說。
蔣衛東呢,和美美在一起,就知道傻呼呼地,一味聽美美的,哄着美美高興。
可是,他嘴上就不行了,沒有甜言蜜語,連“我愛你”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美美還就是喜歡聽這些甜言蜜語,沒有這些甜言蜜語,美美就不能敞開心扉和蔣衛東真正去交流。
於是,兩個人除了工作,其餘關於個人的事情,就無法討論了。
可是,現在就算姚遠設法把將衛東和美美拆了,也做不到了。
將衛東小夥子長的帥呀,有文化,嘴不笨,又會討好姜姨,姜姨喜歡呀。
就跟當年姜姨看上姚遠一樣,抗抗不同意也得同意。
抗抗命好啊,碰上個又疼她又知道跟她“發壞”的姚大傻,小日子過的幸福。
美美老和蔣衛東這樣不言不語,以後的日子可就難說了。
男人這個“壞”,是性格里帶着的,教是教不會的。姚遠也背地后里沒少教蔣衛東,可蔣衛東面皮薄,姚遠教的那些話,他怎麼都說不出口。
把姚遠給氣的,你要這樣愛面子,這輩子打光棍都活該!
可這也不能怪蔣衛東。那個時代,大家從小都接受的是傳統教育,男女授受不親,誰能和姚遠似的,這麼不要臉啊?也只有劉健這種沒多少文化的小痞子,才能這麼幹。
可美美從小就跟着姚遠,整天在一塊兒,就把姚遠當男人的好榜樣了。蔣衛東這樣一本正經,她反而接受不了,覺得一點意思沒有,還不如和大傻姐夫在一塊兒玩兒呢。
所以,這根兒在姚遠這兒呢,怨不得人家蔣衛東。
現在,姚遠想這些一點用沒有。因爲姜姨已經在飯桌上拍板了。
姚遠趕緊找人收拾那兩棟房子,一個星期必須完工。她則去找人算日子,把美美的婚期定下來。定下來之後,蔣衛東趕緊給家裡寫信告訴家裡。
然後,姜姨就開始安排怎麼搬家,讓姚遠去礦機運輸隊要車,除了炕帶不走,別的都搬走。
姚遠就說:“媽,這些老家當,咱們就都不要了。現在出的新傢俱,都是組合的,可漂亮了,我給你買套新的。”
姜姨說:“我一個老太婆,要新傢俱幹啥?我這些櫥子立櫃,都是你爸活着的時候置辦的,都有年頭了,可結實呢。現在這些傢俱,你看那板子薄的,跟紙差不多,用不了一年就變形。還有好多就是些三合板,連木頭的都不是,那能用嗎?我那個樟木箱子,放衣服不招蟲子,現在出的箱子,行嗎?”
蔣衛東就接話說:“媽說的是,聽說現在好多傢俱都是聚合板的,根本不是木頭。”
美美就又不幹:“吃你的飯,什麼都有你,就知道拍馬屁!你不要聚合板的,將來自己掏錢買傢俱!”
蔣衛東就又不說話了。
姜姨還沒來得及訓美美,抗抗又說話了:“這都搬下去,搖搖上學怎麼辦呢?怎麼着也得等她上完這個學年再轉學吧?”
搖搖就插嘴說:“我不轉學。去新學校誰都不認識,我跟誰玩啊?”
姜姨一琢磨,這還真是個事兒。不光搖搖,媛媛上託兒所,也得先安排好才行啊?
想半天說:“那就美美和小蔣先在下面住,我不搬,在這裡看倆孩子。”
美美說:“我搬城裡去,吃飯怎麼辦啊?”
姜姨就生氣了:“你沒長手啊,不會自己做飯吃?我知道你爲啥不肯結婚了,就是圖不動手,有給你做飯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