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皇后娘娘教誨,這番肺腑之言,臣妾定當銘肌鏤骨,不敢忘懷。”年傾歡依足了禮數,端端正正向皇后行了個禮。
靜徽狐疑的凝視着面前的女子,越發看不穿她的真心了。表面上的謙卑恭敬,欲蓋彌彰,誰又能猜得透,她心裡暗藏了多麼陰毒的心思。“本宮,只是希望後宮能和睦,而這個和睦的最好體現,則是妃嬪們平分秋色、相安無事,一顆心都撲在皇上身上。並不是爲了自己的母家,更不是爲了自己的阿哥。你懂麼?”
年傾歡鮮少能聽見皇后這麼多“教誨”之言,一時間還當真是有些不習慣。長久以來,她與皇后的相處方式,一直是以皇后的忍讓爲主。沒想過有朝一日,隱忍到了極限的皇后會這樣迫不及待的居高臨下,就連皇上的心思,也那麼清淺的說了出來。“臣妾明白皇后娘娘乃是一番苦心,臣妾領會了。”
“那就好。”靜徽看一眼表情寡淡的年貴妃,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本宮倦了,沒精神與你說話。你去瞧福惠吧,那孩子近來不思飲食,清瘦了許多。你到底是他嫡親額娘,好好哄一鬨吧。”
“謝皇后。”提及幼子,年傾歡總是覺得無助。爲了自己的恩寵與前程,她可以不惜名譽,逃離雍親王府,甚至可以不再見皇上的面,不再與旁人分一點恩寵。可是爲了她的孩子,她又不得不張牙舞爪,如同一隻兇殘的野獸,拼命的捍衛屬於自己的權勢。否則,她倒下的那一天,必然會有人用她孩兒的鮮血祭奠她的亡靈。
送了年貴妃到後廂,映蓉迅速就轉了回來。“娘娘,您今日怎的對年貴妃說了這些不應當的話,您就不怕傳進皇上耳中,那年貴妃使盡了手段,不就是爲着能讓皇上冷落娘娘您麼?”
彼時,靜徽方端起了一盞苦丁,抿一小口還未曾嚥下去,就聽見了這樣憂心忡忡的話,不免有些煩悶。“你呀,時而聰明事兒糊塗。終究是沒有一雙慧眼。”
看着皇后年底時隱時現的得意,映蓉心裡忽然就有了底。“娘娘的意思是……”
“貴妃想看見本宮變成什麼樣子,本宮就做成什麼樣子給她瞧。”靜徽放下了手裡的茶盞:“下回清火,還是給本宮上蓮心茶吧。這苦丁的滋味兒,終究是咽不下的。”
“是,奴婢記下了。”映蓉也不再多問了,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娘娘,八阿哥這幾日不思飲食,清瘦了不少。您這時候讓貴妃來瞧她,會不會引起別的什麼誤會?奴婢只怕貴妃會心疼,不依不饒……”
“你太多忌憚了。”靜徽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平心靜氣的看着內寢之中,她親手所書的字: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半晌才道:“本宮就是惦念的太多,奢望的太多,太過於貪婪了,纔會讓自己這樣的疲倦。映蓉,扶本宮回廂房安歇吧,貴妃要走便自行離去,不必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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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寢之中,供着一個大大的餅甕,裡面擱着一大塊新鮮的冰。冰融化時,緩緩的騰起一股淡淡的煙,說真的若不仔細,竟然也看不出什麼。但那種涼意能沁入肌膚,清涼涼的感覺,很舒適也很提神。
醒過來的時候,靜徽發覺牀邊有個人影。心不禁咯嘣一下,撩開了帷帳,才發現這個人竟然是齊妃。“你怎麼會在這裡?”
“臣妾冒失了。”看得出皇后有些慌張,李懷萍連忙致歉:“臣妾帶了些自己做的糕點,原是想給娘娘嚐嚐鮮。不想娘娘一直睡着,臣妾也不敢叨擾,就在此守着娘娘了。”
“唔。”靜徽坐起了身子:“繫上吧。”
李懷萍低低倒是,起身將牀邊的帷帳撩開繫好:“娘娘這一覺睡得實在踏實,足足有兩個時辰。想來這段時日,太后抱恙,娘娘照顧周全定然是勞力勞心,身子疲乏了。”
“本宮因何疲倦,你豈會不知。”靜徽揉了揉腫脹的雙眼,長出一口氣,緩緩的笑了:“這些日子啊,也就是你還願意來景仁宮陪本宮說說話,皇上已經許久未曾踏足。就連十五月圓之夜,也留在養心殿批閱奏摺,絲毫不遠對本宮說一句兩句的。”
“娘娘多慮了。”李懷萍遞上了溫熱的帕子,給皇后勻面。“臣妾聽說,這段時候,西面又不太平了。加上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后又需要有人陪伴,一時顧不上後宮也是在所難免的。臣妾瞧着,皇上也並未曾涉足旁人的寢殿,就連翻牌子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靜徽沒有說下去,勻面之後,的確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李懷萍瞧見皇后的氣色有所恢復,心裡也是歡喜:“娘娘,眼看着仲夏將至,就要入秋了。秀女們,可就要入宮了。”
“你是爲這個而來?”靜徽頗爲奇怪:“這是遲早的事情,春去秋來,奈何歲月,根本就擋不住。既然是擋不住的事情,有什麼可擔心的。”
“臣妾是怕……”李懷萍不敢說的太明白,卻也不得不說:“年貴妃爲十四爺求情,想來是惹的皇上不高興了。熹嬪接二連三的捲入風波之中,皇上也着實厭煩。再有裕嬪、懋嬪都已經不是皇后上看中的人。雖說還有個吉答應,但她才小產,身子尚且沒有恢復好,也不便侍奉皇上。此時,只怕是皇上身邊妃嬪最凋零的時候。驟然選進了新人來,臣妾只怕皇上會真的從中找到情投意合的……”
別的倒是沒有什麼想多說的,靜徽只是笑看着齊妃:“你好像未曾說進你自己去!”
登時有些尷尬,李懷萍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臉:“臣妾早已經人老珠黃了,還拿什麼和新人媲美。皇上當年就看膩了臣妾這張臉,若非有弘時,只怕皇上連句話也不願對臣妾說了。”
“本宮記得,當年你獨承恩寵的時候,是何等的明豔絕倫,風光無限。那時候,懋嬪也是極美的,可皇上連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成日裡陪着你賞花、撲蝶、對弈、當歌。叫人羨慕不已啊……”靜徽是不願意回憶當年的事情,因爲那個時候,她只有一整顆灰了的心。
李懷萍被皇后這番話唬的面無血色,當即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臣妾當年年輕不懂事,並不曉得這樣做的弊端。臣妾無心獨佔恩寵,亦不敢明豔絕倫,風光無限。”
“你這是做什麼?”靜徽不解的看着她:“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何必告罪呢。”
“臣妾年輕時不懂事,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去……”李懷萍知道,那時候自己得到的太多了,多的竟要比皇后還多。
“唉!”靜徽長長的嘆了一聲,無限悽婉:“懷萍,你可知道,本宮其實真的希望,你的恩寵能一直都在。不是爲旁的,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本宮身邊,爲本宮盡心,本宮都看在眼裡。你好,亦是本宮好,這個道理本宮如何不曉得。”
“娘娘……”李懷萍激動不已:“娘娘對臣妾的提拔庇護之恩,臣妾不敢忘懷。”
“起來吧。”靜徽虛扶她一把,隨即又是搖頭:“可惜,本宮現在已經無力匡扶你再度獲寵。懷萍,皇上正當盛年,後宮早晚再添新寵,本宮只是想,若這個人一定會有,爲何不是咱們自己的人呢?讓咱們的人,成爲皇上的新寵,豈不是省去了不少麻煩。”
這話正說中了李懷萍的心思,也是她真正的來意。“娘娘,您請看。”她轉身走到離牀不遠的軟榻小几上,斷了一盤顏色好看的梅子凍糕:“這是臣妾新學會做的,做法是臣妾母家遠房表妹教的。夏日炎炎,這凍糕最是消暑有滋味,娘娘不如嚐嚐看。”
“齊妃慧敏,正與本宮想到了一處去。”靜徽讚許的點了點頭,拿銀籤子籤起了一塊糕點,細細的吃了起來。“果然不錯,味道很特別,又容易入口,且雖爲凍糕,吃起來一點也不生冷不硬,黏糯的恰到好處。齊妃聰慧,想來背後指點之人,也同樣靈巧。既然有這樣溫順得體,心細如髮的女子,當然要好好的送進宮來。只是不知你這遠方的妹妹容貌如何?”
舒脣而笑,李懷萍的臉頰都染上了緋紅之意:“雖不及娘娘您豔冠羣芳,但姿容出衆總是有的。保管能讓人過目不忘。”
“好。”靜徽再吃了一小塊:“齊妃你總是這樣貼心。只不過,本宮也想提醒你一句。表妹到底是表妹,不及將恩寵握在自己手裡要緊。皇上喜歡年輕貌美的妃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你不要忘了,皇上也是個念舊情的人,適當的將你的好處展現聖前,或許你的境遇便於現在不同了。”
幽幽一笑,皇后眼底的光彩萬分照人:“本宮總是希望你還能是皇上在意的人。這樣對本宮也是最好不過的了。你自己去權衡,掂量着辦,知道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