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徽斂息,緩緩的垂首,好半天都沒有做聲。再仰起頭的時候,她不是最先去看皇帝的表情,而是看向年貴妃。她想知道,此時此刻,最痛快的是不是她!“臣妾沒有什麼可說的,裕嬪所言,皆是冤枉之語。皇上若不信臣妾,只管傳召安嬪前來問話。”
齊妃已經嚥氣了,成爲不了障礙。唯獨是這個安嬪。雖然有些不放心,但靜徽倒也不怕。安嬪會拿着自己的性命和腹中的胎兒去償還汪氏麼?很顯然,人在逆境,必只求生。怎麼也得先保住自己。
雁菡並不同意此舉:“皇上,臣妾以爲,安嬪從前是否有罪暫且難說。可眼下,她到底懷着身孕。萬一動了胎氣,得不償失。此事不如等安嬪順利誕下龍裔,再行查問。”
“這也算是個折中的法子。”胤禛始終不悅:“只是倘若福敏當真是汪答應的骨肉,安嬪這麼做便不配爲母。難道朕由着她胡作非爲,卻不加以懲治?倘若後宮羣起而效仿,皆以爲有了朕的龍裔,便等同於有了免死金牌,那綱常何在?朕何以平復人心?”
花青在一旁聽着皇上的話,潸然淚下。轉眼幾年過去,這件事情總算是浮出水面了。先前以爲汪答應必然蒙冤枉死,再不能還以清白,沒想到還有這樣水落石出的一日。“皇上,奴婢求您一定要爲汪答應做主。”她跪着走上前來,哽咽道:“奴婢昔日侍奉在汪答應身側,深知小主性情柔弱,絕不會做出狠戾兇殘的事情。且傳言說小主癲狂的前一日,奴婢還侍奉過,當時小主神志清醒,並無任何異常。怎麼能一夜之間就成了那個樣子?何況當日,奴婢就已經稟明皇后娘娘,小主的手有傷,並不能用劍刺死近婢,種種跡象表明,此事均是旁人所爲,故意陷害。”
花青哭的傷心,啜泣不止:“皇上,奴婢求您開恩,一定要徹查此事,還汪答應公道。”她伏在地上,淚落如雨,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年傾歡看這也是不忍心,語調難免悲涼:“皇上,臣妾以爲,安嬪雖然有孕。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事情總不能不過問,遮遮掩掩的過去。還請皇上傳召安嬪前來啓祥宮,當面問個明白。倘若此事當真與她無關,必然不會冤枉她去。更不會使她腹中的胎兒有所損傷。但倘若此事與她相關,弄清楚了,便將她禁足於長春宮,好好安胎將養。念在腹中胎兒的份上,保全了她的性命與位分就是,也無謂非要治以重罪。如此,便能使六宮衆人信服。”
只怕使六宮諸人信服還是小事,年貴妃此時最想的,便是除掉自己這根刺。靜徽將滿心的幽怨嚥了下去,饒是與貴妃同樣的語調,緩緩的說:“求皇上傳召安嬪前來對質。臣妾一人之言不足以信,臣妾懇求皇上查清此事。”
“傳吧。”胤禛對蘇培盛點了點頭。
蘇培盛正要打發陳福去傳,就瞧見長春宮的小冬子匆匆進來。
“安嬪娘娘,您慢着點。”小冬子瞥了一眼,裡頭正“熱鬧”,少不得壓低嗓音:“娘娘,皇上在裡頭。”
安笑然點了點頭,難掩悲色。才聽說啓祥宮裕嬪出了事,轉眼又傳來消息,說死的是齊妃。這樣荒謬的事情安笑然若不親眼所見,怎麼都不敢相信。“臣妾給皇上請安。”
她匆忙的走進來,端正的福了福身,聲音顫抖:“皇上,臣妾聽聞表姐出事,心中惦記。可來人說表姐於啓祥宮懸樑,臣妾怎麼也不敢相信。漫說表姐還有傷在身,即便是能走能跳的,也不至於來啓祥宮做這樣荒謬的事。奴才們誤傳之言,臣妾自然不能相信,還請皇上明示。”
許是心慌的緣故,安笑然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雙腿發軟,她是真心覺得難以支撐自己的身子。“皇上,您能否告訴臣妾,到底是不是表姐她……”
“是。”胤禛直截了當。“她就在裡面。”
安笑然回過身,看見廂房的們是敞開的,淚水就撲撲簌簌的掉下來。“表姐,你爲何這麼想不開……”
跌跌撞撞朝着廂房而去,安笑然哭的心都要碎了。近婢紫菱、紫晴與小冬子三人,攔的攔,擋的擋,生怕她出什麼岔子。
“走開,你們別攔着我,我要見表姐,我不信她會做這樣的傻事。她就不惦記三阿哥麼?她就不惦記我與腹中的孩兒麼?她說過要給我的孩子做幾件冬衣,讓孩子出生就暖暖和和的。她還說,內務府送來的緞子不夠軟,最好是挑雲寶齋的軟緞,那樣縫製小肚兜,孩子穿着才舒服。”安笑然胡亂的掙脫上前扶着她的侍婢:“你們別攔着我,我要見表姐……你們別攔着我……”
雁菡心軟,少不得上前寬慰兩句:“安嬪你這又是何必。死者已矣,即便你哭的賠上自己,也終究活不過來。齊妃若在天有靈,也是希望你們母子均安。還是好好保重你自己!”
耿幼枝有心想寬慰她,卻因爲之前齊妃與皇后的誣陷而寒心。在她被冤枉的時候,安嬪沒有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也爲着這個,差點死的就是她自己,現在要她摒棄前嫌,去安撫面前的安嬪,說真的,她辦不到。“皇上,安嬪既然來了,臣妾也想當面問她幾句話。究竟這些日子的照拂,臣妾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有什麼地方別有用心,憑什麼旁人能不信臣妾,安嬪也不信?到底臣妾做了什麼壞事,讓安嬪認定我是衝着她腹中的胎兒去的。臣妾委屈,咽不下這口氣。”
安笑然雖然難過,靜不下心來,可裕嬪的話,她還是聽清楚了。緩緩的甩開紫菱的手,她慢慢的轉向裕嬪。從她這個位置,只能看見裕嬪的背影,看不清表情。但她知道,此時此刻,裕嬪的臉上,一定滿是淚水。“臣妾並沒有懷疑裕嬪姐姐的心意。實際上,這段日子,若不是姐姐的照拂,或許臣妾挺不過來。表姐對姐姐說過什麼,臣妾無從知曉。可無論怎樣,裕嬪姐姐都不該奪走表姐的性命啊……”
耿幼枝聞言嚯的站起身子,旋身怒目而視:“你幾時看見是我奪走了齊妃的命?實際上,分明是她栽贓誣陷,讓皇后娘娘以爲是我接二連三對她下毒手。從頭到尾,我除了在你身邊相伴,盡心盡力的照顧,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做過。你可知原本懸在這樑上的應當是我,我都已經把自己掛了上去,卻不知怎麼被送去了齊妃的景陽宮。等我從昏迷中醒轉過來,一切已成定局。人人皆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凡事最講究的便是以心換心。可我呢?
我明知道你的身子不好,龍胎懷的不穩當,卻毫無怨言的陪伴在你身邊。從圓明園中救了你開始,我就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完全是蹚渾水,可我還是這麼做了。還是盡了自己的心力,只爲你能平平安安給皇上再添個小阿哥。現在倒好,我沒有半點好處也就是了,還要被你們百般的冤枉。安嬪,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安笑然腿一軟,順勢跌坐在地。
紫菱臉都嚇白了:“娘娘您別嚇唬奴婢,身子要緊啊。”
“裕嬪姐姐這麼說,臣妾如何敢當?”安笑然含淚道:“懷福敏的時候,臣妾身子就不大好。生產的時候更是遭了罪,連御醫都說臣妾不能再有孕。沒想到竟然還能有這樣的福氣。”撫了撫自己凸起的腹部,她傷心道:“這個孩子初來的時候,臣妾被宜嬪所害,落入湖中嗆水險些殞命。是貴妃娘娘賜下了退熱的藥,熹妃娘娘請來御醫,您寸步不離的照顧,臣妾才又活了過來。倘若姐姐有心害我的孩子,那個時候便可以得償所願,何必做那麼多事情。可姐姐您根本就沒有!到了今時今日,我又怎麼會糊塗的相信,你爲我的種種好,是另有目的!姐姐,臣妾當真沒有懷疑過您,何來的沒有良心?”
靜徽順着安嬪的話往下說:“皇上,您都聽見了吧?安嬪方纔所言,福敏的確是她歷經千辛萬苦所誕下的小公主。這裡頭,根本就與汪氏沒有任何關係。裕嬪必是懷疑安嬪故意使壞,不相信她的好心,纔會出言報復,胡亂污衊。這樣的詆譭之言,萬萬不能信。”
耿幼枝冷哼一聲,輕蔑的語調道出心中的不滿:“皇后娘娘何必這樣心急着冤枉臣妾。安嬪就在眼前,福敏是不是她的骨肉,難道她自己會不清楚麼!”
言罷,她冷冷的與安嬪對視,生硬的問道:“安嬪,汪答應的孩子你奪了來,就不會覺得良心不安麼?午夜夢迴,你每每夢魘,難道不是因爲皇后着人,在你眼前扼死了汪氏所致?你奪了她的女兒,鞏固自己的恩寵,就不會覺得虧欠了她麼?安嬪,難道你忘了,汪氏死前,凸起瞪圓的雙眼,是怎麼惡狠狠瞪着你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