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及時而來,輕咳一聲道:“皇后娘娘口諭,允懋妃娘娘入碧桐書院探望貴妃。你們趕緊開門就是。”
如此這般,宋代柔才得以走進去。“多虧得汪公公及時雨一般,否則今兒這碧桐書院,本宮還進不去了。”言外之意,她是想道明,知曉皇后根本從來就未曾信任過自己。
胡來喜等在宮門之內,早已經聽見了外頭的動靜。見們敞開,懋妃前來,他如同舊時一般禮讓:“懋妃娘娘吉祥,奴才這就給您帶路。”
宋代柔回瞥一眼身後的汪泉,不緊不慢的問一句:“汪公公這般的不放心,可是要與本宮一併入內探望年貴妃麼?”
“奴才豈有這等福氣。皇后娘娘身邊兒還等着奴才辦差呢,就不隨娘娘入內了。”汪泉一個千兒下去,瞥見懋妃前往,這才放心的叮囑外頭戍衛一句:“等會懋妃娘娘出來,給開門就是。其餘碧桐書院的奴才,半步也不可邁出這門檻兒。”
來到門口,宋代柔卻遲疑了。心氣兒一下子就軟了,再沒有方纔的硬氣。
“娘娘。”憐蕾在一旁小心的提醒一句:“爲今之計,咱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宜嬪那兒……”
“是啊。”宋代柔想起宜嬪還在五福堂外跪着,心中就很是不寧。略微提起了裙襬,她跨出好大一步,邁進房中。“妹妹,讓你受委屈了。”
年傾歡正闔目養神,聽見懋妃熟悉的聲音,才緩緩睜開。“姐姐?你怎麼來了?”
連忙叫憐蕾擱下帶來的糕點與熱粥,宋代柔微微紅了眼眶:“做姐姐的,當真是對不住你了。此番的事情,叫妹妹受盡了委屈。我這個做姐姐的,旁的也幫襯不上,知道皇后不許人送膳食進來,就匆匆帶了一些與你。但只怕送的了這一回,卻送不了下一回。妹妹,你須得要爲自己想個脫身的法子纔好哇。”
這番話,無疑懋妃說的有些猶豫,不如往常那麼流利。且四目相對之時,她總是躲閃迴避自己的目光,顯得那麼不自然。年傾歡端起了玉碗,只覺得那粥香格外溫暖,還沒入口,就已經很暖心了。“多謝姐姐一番美意。但其實,姐姐不必這樣憂心忡忡。皇上中毒,無非是皇后想借此良機陷害於我。論起來,皇上與皇后多年夫妻,即便沒有恩愛逾常,也總歸是有些情分的。皇后又待皇上一往情深,必不會叫皇上犯險。如此說來,只要皇上一醒,此事就必然有轉機。”
宋代柔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她鬢邊的碧璽珠子,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妹妹,世事無常,未必就真的這麼容易。倘若有法子,就得使出來護着自己。如若不然,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能安心。”
看着她眼中的矛盾與顧慮,年傾歡輕輕的舀了一勺熱粥,緩緩的送到脣邊。
這個動作驚得一旁的樂凝,心都快要跳出來了。眼看着貴妃的脣瓣已經輕輕的捱到了玉勺,她緊忙道:“娘娘,當心燙。”這樣突兀的話,着實讓人明白了她的擔憂。
年傾歡微微一笑,淺淺道一句無妨。
宋代柔卻是心中有數,可見近來發生過什麼事情,年貴妃早已經洞悉。一直不揭穿,無疑是礙着多年姐妹情分,不忍心撕破臉叫自己難看罷了。這麼想着,她緩緩的垂下了眼瞼,再多的好意又如何?當真是起了害她的心思,那以往的種種好處,便讓人覺得是別有用心了。如今再叮囑這些話,除了虛僞,宋代柔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解釋。
“憐蕾,去煮些茶來。”宋代柔知道皇后斷了碧桐書院的用炭,也讓憐蕾包了小包,擱在籃子裡提進來。“給年貴妃潤潤喉。”
年傾歡則吩咐一旁的樂凝:“這兒只怕憐蕾不熟悉,你去搭把手吧。”
爲着自己剛纔的冒失,樂凝自覺有些欠妥,心裡有些隱隱的過意不去。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懋妃必然要害貴妃,故而遲疑着沒有動作。
“去吧。”年傾歡與她對了一眼:“本宮自要與懋妃好好說說話。”
“是。”如此這般,樂凝才極爲不情願的領着憐蕾一併退下。門外瞧見胡來喜,樂凝連忙道:“你就在這裡候着,娘娘裡面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給辦了。”恨恨的甩給胡來喜一個顏色,樂凝生怕這懋妃忽然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背後刺進娘娘的後心,不得不防着。
“得咧,你放心就是。”胡來喜明白了她的用意,連忙應下。
聽見外頭沒有了動靜,宋代柔才長長的嘆了口氣。“妹妹可怪我麼?”
“姐姐何有此問?”年傾歡不以爲意的重新舀了一勺粥,慢慢送進了口中。
見她真的吃了粥,宋代柔驚訝了。“妹妹怎麼敢真的就吃了,不怕我在這粥裡動手腳麼?”
“姐姐這話問的……”脣瓣舒展開,柔軟的好看:“你一番好意,做妹妹的怎麼能不領情。何況若你真想害我,也不必說那麼多關懷之語,甚至,從前早有良機。”
慢慢的起身,緩緩的跪下,宋代柔徐徐道:“若是一切可以重來,我情願不讓筱麗入宮。筱麗不是宜嬪,我便不會陷入今日兩難的境地。妹妹,你可知,自從那一回,我聽了皇后的吩咐,冤枉熹妃與侍衛有染開始,我再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倒不是我有多麼的清高,不是我有多麼的純善。只是我知道,我走進了皇后的全套,亦步亦趨,早晚有一日,便是咱們姐妹這樣對峙。”
年傾歡擱下了手裡的玉碗,伸手去扶懋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連日以來,我都有思慮,究竟姐姐待我的情分爲何變了。歸根結底有二,一則是皇后的威逼利誘,令得姐姐只能屈從。二則是宜嬪的恩寵,但凡是宜嬪得寵,姐姐便對我不放心,總覺得我會害他。實則,正是姐姐多年以來,從沒有真正信任過我。”
聽她這麼說,宋代柔慚愧不已:“妹妹,六宮皆知,我是第一個侍奉皇上的女人。可六宮也盡知,皇上從來都沒有寵愛過我。即便我接連的誕下皇女,可女兒也一個接着一個的夭折。皇上心疼過,也難受過,卻從來沒有施捨過我情分。就連我能成爲懋嬪也是看你的面子,我成了懋妃,同樣是看筱麗的面子。多年以來,我胸中積滿了憤恨與不滿,總想着怎麼才能扳回這一局。而筱麗救了皇上,我竟稀裡糊塗的以爲這是天意……”
“姐姐啊,我如何會不知道你的心思?”年傾歡垂下了眼瞼,卻難以釋懷。“肖氏入宮爲嬪,是我親口向皇上求的恩典,賜封號。旁人覺着我是故意在皇上面前彰顯大度,但事實如何?姐姐你會不清楚麼?我就是想要宜嬪有封號有位分,不至於被宮裡的姐妹排擠,也不至於爲自己從前的身份感到低人一等。她得寵以來,姐姐一直戰戰兢兢的呵護。而皇后總是從中挑撥,讓你以爲我對筱麗懷了恨,欲剷除而後快。
姐姐,我當真是不明白了,何以我做了那麼多忍讓的事情,讓你看見我的真心,你卻偏不信。反而皇后一再的威逼利誘,一再的迫使你做不情願的事情,你竟會願意與她同流合污?到現在,你得知宜嬪其實並非真心想要做宮嬪,你才願意來與我道明心意,這是不是太遲了些?”
宋代柔不禁緊張起來:“妹妹,你是知道了那件事對不對?”
“是。”年傾歡毫不避諱:“你以爲我是故意不去跟着宜嬪,暗中調查才得知的麼?”
想說是,可宋代柔有些張不開嘴。年傾歡瞧出了她的顧慮,輕哼了一聲:“皇后打定主意,要你們爲她扳倒我,豈會不防着你不盡心。此事,她早已經想方設法的讓我得了信兒。即便我後來着人去暗中查探,也不過是爲了證實這件事真實與否。姐姐,早年你是多麼明白的一個人,宮裡的事情如同塵埃一般,根本就落不進你的心。
可竟原來是我錯了。我以爲這麼多年,你早已經看淡了恩寵,看淡了權勢,哪知道,你根本就沒有放下過,沒能成爲皇上的寵妃,是你揮之不去的夢魘。現在的肖氏,就順理成章的成了你從前的縮影,你渴望她替你俘虜皇上的心,渴望她爲你奪回原本屬於你的一切,更渴望她成爲這後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寵妃,如此,你猜覺得這一世都沒有被辜負。我說的對麼?”年傾歡眼中的失望,慢慢的流露出來。“姐姐,我或許不應該怪你,這是人之常情。”
宋代柔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不,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因爲恩寵而疑心你……”
“你並非是疑心我。”年傾歡沒有落淚,雖然眼中薄薄的霧氣讓她有些看不清對方的容顏,可她的聲調依舊平和:“你是本宮就不願意相信我。這麼多年的姐妹情分,其實原本就是你各取所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