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沒有安寧之時。”長長的出了口氣,胤禛輕輕的揉了揉年傾歡的鬢邊:“那你早些歇着,朕去瞧瞧。”
從他的語調,不難聽出他的無奈。年傾歡含笑點頭:“裕嬪受驚,皇上自當安撫,臣妾恭送皇上。”看着他離去,撩開厚簾子步出內寢,年傾歡竟覺得輕鬆了不少。皇上這時候,會不會還沒有動剷除年氏一黨的心思?可果然如此,他怎麼會在自己的菜裡面下藥,一點點的毒害自己?
樂琴端了勻面的熱水進來,臉色不怎麼好看:“這才入宮幾日啊,連裕嬪之流竟也敢如此不管不顧的爭寵了。不就是看着娘娘您如今身懷有孕,不便侍寢!哼,她還當自己有什麼嫵媚之姿,不過是徐娘半老,帶着那麼點腥臊氣麼!”
眉頭蹙緊,年傾歡只覺得這些話不堪入耳:“事情未必如你所言,何況這後宮裡的女人,哪個不是爲了侍奉皇上而甘於深鎖幽宮的。既是身在宮中,那不爭不鬥的下場會怎樣,難道你心中不清明?”
樂瑤絞了帕子,雙手呈於貴妃:“娘娘請勻面。”
“你怎麼看?”年傾歡問樂瑤。
心中一喜,可樂瑤不敢表現出來,淡然的垂首:“奴婢以爲,裕嬪從來不是張揚的性子。若非她自願引起皇上的主意,就必然是有人存心陷害。至於是何人如此大膽,奴婢不敢亂說……”
“如此說來,你心中已經有猜忌之人了?”樂琴倒是很想聽聽,樂瑤猜到了何人。
見年貴妃沒有阻攔,樂瑤低低道:“奴婢猜想,此人或許是寧嬪。日前在府中,兩人就鬧得不歡,今兒給皇后請罷了安逛園子的時候,聽說兩位娘娘又起了齟齬。奴婢以爲,寧嬪娘娘一直不是沉穩的性子,加之又受了些氣,少不得撒撒火。”
年傾歡聽了她的話,隱隱覺出了什麼。樂瑤平日裡悶不吭聲,吩咐做什麼就只管去做。不想內裡倒也還是個心思細膩的,自覺爲自己留意着宮裡的風吹草動,實在不易。“你說的不錯。”
樂琴聞言只緩緩點一下頭:“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只是不明白,撞這一下子,能撞出什麼好來。皇上只會憐惜裕嬪,寬言撫慰,甚至還可能因着裕嬪有傷,多去看她幾回。那寧嬪不是更加失意了麼?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奴婢還真是看不懂了。”
年傾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緊不慢道:“武氏雖不是沉穩的人,但也不會輕易就出手。如同她知曉本宮去西山乃是與林翰邈有關,便暗中一直蒐集證據,直到離府前才捅出此事。到底是經過一番周密的佈置。所以,倘若這件事乃是武氏所謂,那其目的一定不是要裕嬪受傷這麼簡單。”
舒展了嫣紅的脣瓣,年傾歡取下了腕上的玉鐲。“本宮之所以讚樂瑤看的仔細,乃是她謹言慎行,多看多做多聽卻不多嘴。這裡面的好處,樂琴你自己想想吧。”
“奴婢知錯。”樂琴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神色自若,脣角卻微微挑起的樂瑤,終究也只得沉悶的嚥下這口氣。
兩人侍奉了年貴妃就寢,正要退出去。卻聽見門外胡來喜的聲音:“貴妃娘娘恕罪,奴才斗膽叨擾,乃是因爲……和碩易安公主身邊的侍婢寶嬌,前來討要金瘡藥。”說到後半句的時候,胡來喜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生怕年貴妃發怒。
這麼一點點小事,竟然來叨擾貴妃,說出去胡來喜自己都覺得不合適。
“什麼亂七八糟的,也不看看是什麼時辰了。白天回宮的時候不來給娘娘您請安,這會兒偏又不讓您安睡。這個公主,簡直太過分了。”因爲才捱了罵的緣故,樂琴不敢高聲說話,生怕給門外的人聽見。但這口氣,又不吐不快,她自己不說出來,總是憋得胸悶。
“罷了,樂琴,你去拿吧。”年傾歡坐起身子,問門外的胡來喜:“和碩公主要金瘡藥做什麼?”
“回娘娘的話,和碩公主駕馬車在宮道上奔馳,一個不留神撞到了裕嬪。裕嬪娘娘傷着了腳踝、腕子,腫的不輕。公主聽聞娘娘宮裡,有年將軍敬奉,最好的金瘡藥,故而遣人前來討要。”胡來喜一邊回着話,一邊不停的擦拭額頭上的冷汗。他侍奉年貴妃的時間不長,平日裡年貴妃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差遣。故而,摸不準這一位娘娘的脾性,胡來喜自當是事事小心謹慎。
“知道了。”年傾歡慢慢的躺了下去,不料裕嬪受傷還當真是一場意外。“都給她吧,總是不辜負這些藥就好。”看着樂琴拿了藥來,年傾歡才覺得睏意更濃。“你們都下去吧。”
月份大了,睡臥不寧是常有的事,年傾歡總是覺得身上乏力。翌日晨起,精神則有些不濟了。
“娘娘臉色似乎不好,不如奴婢去請御醫過來,給娘娘您瞧瞧?”樂瑤一壁爲貴妃上頭,一壁拿了赤金的芙蓉簪子別在鬢邊。“景仁宮那裡,奴婢着人去稟明皇后娘娘一聲,只說娘娘昨晚未曾安睡,可好?”
略點一下頭,年傾歡的確有些體力不支。“罷了,胭脂就不用上了,等下御醫瞧過,本宮還想小睡片刻。”
樂琴快步走進來,福身道:“娘娘,和碩公主來了。”
年傾歡沒想着她會過來,心裡有些奇怪。“既然公主來了,就請進來說話罷。”
話音才落,樂琴還未轉身,一個身着嫩芽黃綠的女子就走了進來。
“易安見過年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佳甜行了禮,微微擡頭,目光與年貴妃相遇,情不自禁的勾起了脣角。“貴妃娘娘果然風姿綽約,儀態萬千,難怪皇上哥哥會這樣疼惜娘娘了。”
這話,冒犯之意極爲濃厚。怎麼聽着都似乎是在奚落貴妃。難不成,皇上寵愛貴妃,就是以貌取人而已。樂琴不悅,只是礙於貴妃的威嚴,她低着頭未敢有半分動作。
“妹妹過譽了。”年傾歡將她打量了一番,是個明豔出衆的女子。“樂瑤,看座。”
佳甜看着樂瑤搬了紅木圓凳擱在自己的身前,卻沒有坐下。反而是小走幾步,來到年傾歡的身側。“貴妃嫂嫂不施粉黛,雖則氣色略微不佳,肌膚卻柔滑,看着瑩瑩發亮,到底是平日裡保養的極好。”
她這樣不懷好意的靠近,讓樂琴本能的牴觸起來。“不知公主喜歡什麼茶,奴婢這就去準備。還請公主寬座。”
“茶自不必了,我只想陪貴妃嫂嫂說說話。你們退下就是。”佳甜一點兒也不把自己當外人,雖是第一次見這位貴妃,她卻不似旁人一般敬重避諱。“嫂嫂不會嫌我話多吧?”
“怎麼會?”年傾歡只是微微一笑:“成日裡悶在這翊坤宮,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既然妹妹來了,不妨多坐一會兒,正好陪本宮解解悶兒。”看一眼樂琴,年傾歡示意她們退下。隨後拉着佳甜的手坐在自己身側。“本宮聽聞,妹妹自幼是養在宮外的白雲庵裡,據說那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去處,不知當真否?”
佳甜輕哂而笑,眸子裡漾出了些許的不屑。“嫂嫂,人人皆道紫禁城金碧輝煌,生活在其中之人成日裡錦衣玉食,婢僕成羣,嫂嫂可覺得這裡就是人間仙境?”
和她說話,的確有幾分意思。年傾歡從未見過這樣性子的女子,不可謂不古靈精怪。但不知道爲什麼,佳甜的明動與直率非但沒有惹來她的不滿,反而吸引着她繼續聊下去。“紫禁城只怕是這天底下最富麗堂皇,也最乏味無趣的地方了。”
“那可不一定。”佳甜並不贊同:“那是嫂嫂沒有去過白雲庵的緣故。若是成日裡與一些無慾無求的姑子講經禮佛,抄些個沒完沒了的經文,嫂嫂必然會覺得,紫禁城裡的一切囊括了世間百態,纔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並且,這裡的人,心思千百種樣子,單單只是看那些宜喜宜嗔的美人,就已經目不暇接,更何況是猜測她們的心思了。悶,只是還沒有漸入佳境,否則嫂嫂只會覺得眼睛、心思都不夠用,哪裡還顧得上無病呻吟。”
年傾歡被她逗笑了:“所以妹妹今日前來,只是爲了瞧瞧本宮是何種容貌,何種心思麼?”
“是也不是。佳甜主要是謝嫂嫂絕佳的金瘡藥,藥到病除。然後纔是一睹貴妃嫂嫂的威儀風采。當然,能從言談之中,窺探嫂嫂的心思,也算得上是一種額外的收穫吧。”
“你倒是坦白?”年傾歡略顯得凌厲,神情稍微嚴肅:“只是這宮裡頭,太坦白的人,未必找人喜歡。你就不怕旁人心聲怨懟麼?”
“旁人也許會。”佳甜反而笑得異常甜美:“可是嫂嫂不會。若你不喜歡佳甜,就不會拉着手與我說這麼多話了。宮中人皆道,嫂嫂跋扈,狂傲驕縱,我看卻未必。嫂嫂心裡,一定有不爲人知的酸澀,有時候遮掩,僅僅是爲了保全自己。佳甜以爲,嫂嫂一定比旁人過得更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