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六章

韓輕嗣解了馬車,讓花樂醉騎一匹馬,自己抱着郝伍少騎一匹,日夜兼程的趕起路來。

花樂醉舊傷剛結,又被掙破,連着趕了兩日的路,險些累得墜馬吐血。

郝伍少亦是累得犯了病,心口陣陣隱痛,卻是賭着氣一聲不吭。

花樂醉勒停了馬,怒道:“我不走了!”

韓輕嗣駐馬回首,從馬背上掛的行囊裡抽出一根長鞭,手一抖,鞭子便將花樂醉圈了起來:“可以,馬拖着你走,你騎着馬走,自己選罷。”

花樂醉又累又怒,咬牙切齒了好一陣,悻悻道:“我騎馬走。”

郝伍少蜷在韓輕嗣懷中一陣陣打顫,脣色慘白,闔着眼,睫毛顫動。

韓輕嗣蹙眉,用衣服將他裹得更緊,狠下心一夾馬肚,騰起一陣土塵,直將路趕得更急了。

花樂醉後悔不迭,嚥下一肚子血淚,揉了揉從山丘磨成平原的屁股,揚起小鞭子狠抽馬臀,巴不得將那挺翹健碩的馬屁股抽成峽谷以泄憤,顛顛兒追上去了。

五天趕了十五天的路程,好容易到了太虛谷,韓輕嗣不敢帶着伍少貿然入谷,又不放心將他留在一人谷外,遂解下他腰間玉佩託一名當地少年入谷代爲傳話。

郝肆奕竟是沒擺什麼架子,不足一個時辰便騎着白馬趕到谷外,瞧見面色霜寒的郝伍少,微微蹙眉,沉着臉替他搭脈:“怎麼回事?”

韓輕嗣指了指捂着屁股有氣無力直哼哼的花樂醉,言簡意賅:“九星七耀丹。”

郝肆奕眼中寒光一閃,從懷中掏出一枚鐵盒打開,捻起盒中物事朝着花樂醉一擲。

可憐的花寨主正張着嘴喘氣,電光石火間喉間一哽,黑色的物事已吞了進去,嗆得面色通紅:“咳,咳咳咳……甚,甚麼東西?”

郝肆奕眼含冰雪,挑起一邊嘴角,那玉面羅剎的笑容端的教花樂醉打了一個寒顫:“炎雪蟲。”

炎雪蟲乃是裴滿衣以天山寒蟲與焰山火蟲置於一皿中培蠱而成,中蠱者每日子醜二時冷若霜凍,午未二時熱如火炙,經年受此折磨則腑臟不堪,衰竭而死。

花樂醉欲哭無淚,以指摳喉嘔了半晌,只吐出一些清水來,頹然自嘲道:“罷了罷了,也不多這一蠱。”

郝肆奕清瘦的下頜一擡:“捆上。”

韓輕嗣見他態度倨傲、頤指氣使,心懷不滿,卻仍然依言以草繩將花樂醉捆了個結結實實。

花樂醉不掙不扎,笑眯眯地任他捆成一隻糉子:“哎哎,屁股便留出來罷,免得郝伍公子來了性致時解繩麻煩。”

韓輕嗣面無表情地收緊捆他下圍的繩子,花樂醉臉色一變,吞了蒼蠅一般彆扭。

郝伍少有氣無力地竊笑:“輕嗣,樂醉是個閹人,你莫這樣對他。”

花樂醉見郝伍少替他說話,不由奇道:“咦?郝伍公子也是燕人?”

郝伍少臉色一沉:“呸,你全家都是閹人!”

花樂醉:“……”我全家不是燕人,我又怎麼會是燕人?

韓輕嗣捆完了繩子依舊不放心,又點了他幾處活動大穴,神色疲倦道:“等郝伍少解了毒,你便殺了他罷。”

郝肆奕冷哼:“還用你說?”

韓輕嗣垂着眼,也不同他計較,與他擦身而過:“趕路累了,我去歇一覺。”

郝伍少心中一懸,生怕他一去無回,連忙道:“我也累了!我們一起睡!”

韓輕嗣淡淡瞥了他一眼,並未出言反對。

郝肆奕細長的眼睛眯了眯,傲然道:“也好,裴滿衣來之前你們先去睡一覺,等他來了再替你解毒。”

郝伍少奇道:“裴滿衣?你如何不叫他師父?”

郝肆奕眉頭微不可見的一蹙,不耐道:“關你何事?”

郝伍少吃了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跟着韓輕嗣離開。

他數年不見郝肆奕,險些忘了這玉面羅剎吃人還要拿骨頭剔牙的本性,忘了與他相處時最好做一個不聞、不見、不問的木頭人方可少些氣受。

郝肆奕這人彷彿一貫不講什麼情意,當初對着兄姐亦是一張新屍臉,更遑論對這小了三歲的弟弟。當年見了裴滿衣,十二歲的孩子毅然隨他北上入谷學醫,絲毫不曾有半分留戀不捨。

郝肆奕不敢貿然帶伍少入谷,生怕谷中奇花異草誘發他的毒性,便在谷外尋了幾間草廬安置三人。

郝伍少堅持不願與韓輕嗣分屋而睡,只得在廬中擺放了地席,伍少睡牀,輕嗣睡地。花樂醉則被郝肆奕提到了隔壁的草廬中。

待兩人睡了三個時辰醒來,裴滿衣已經趕到了。

他替伍少診過毒,因難以斷定是哪九種毒草,故採用蒸毒法解毒。

以蒸毒法解九星七耀之毒須費七九六十三日,每日以九種毒草熬成汁調在熱水中,將中毒之人浸蒸一個時辰,待功成則毒解。

然以此法解毒有一不足之處,便是六十三日不可間斷。一旦停下,毒血逆流,毒氣反噬,則此毒再難以解。

毒解至一半而停者,此生若遇齊入藥之七花,命則休矣。

韓輕嗣聽過之後,神情恭敬地低頭:“拜託先生了。”

裴滿衣淺笑:“既是阿奕的弟弟,我自當盡力。”

當年裴滿衣遇郝肆奕時不過二十二歲,已是名滿江湖的鬼手神醫。他雖武功淺薄,卻極善用毒。江湖傳言裴滿衣製得化骨粉,一旦沾上毒粉則化骨爲水,故此得名。遂無人敢近其身。

然其曾救過因水源中毒而垂死的江南鶴翎派七十五人性命、水闋樓白門身染惡疾的門主、激戰重傷的黑白雙煞等百數人,而其毒殺之人不足三十,故江湖尊其爲“醫”。

且裴滿衣此人脾性古怪,性情倨傲,不按條理辦事。救人但憑喜惡心境,不論正派邪教、不論出身家財,卻要挑長相。

聽聞那鶴翎派七十五人俱是託了白若藕娃的小弟子之福,方纔保全了門派,真可謂是一人好看,福蔽雞犬。

裴滿衣只收弟子一人,據傳言是因其獨門弟子姿容無雙、風骨天成,生的是蝕骨銷魂、男女通吃,端的令西子自慚、衛玠羞煞。

郝伍少初聞時,回想起四哥的陰滲滲的面容神情,不由起了一身雞皮:“西子自慚、衛玠羞煞?只怕是嚇哭西子、怕煞衛玠!”

話雖如此,郝肆奕卻的確是郝家兄弟中最爲俊俏的一個。莫說塞外,只怕是放眼江南也再挑不出這樣的美人來。再借伍少一句評言:“白瞎他一張好臉!”

韓輕嗣施過一禮,繫緊了青雪劍向外走,驚得郝伍少從牀上翻滾下來,手足無措地拽住他:“你去哪裡!”

韓輕嗣淡淡瞥了他一眼:“逍遙派。”

郝伍少急道:“你瘋了!你現在有報仇的本事了嗎?!”

韓輕嗣垂眼:“我要去救叄俠姐。”

郝伍少又氣又急,險些閃了舌頭:“你不用青雪劍能救她?!你不殺蝕狐門門主能救她?!這是三姐自己選的!你賠上性命也救不了她!”

韓輕嗣猛然擡眼,雙目微紅:“她是你姐!你便看着她去送死?!”

郝伍少怔在原地。

“她是你姐”——許多年前因他一句“你是她弟”曾將郝伍少噎的耿耿於懷至今,今日換了個說法聽在耳中,卻覺不出歡喜來。

郝伍少雙目無神地訥訥道:“三姐自己選的,我又有什麼辦法……你去了也是送死,你不能……”

韓輕嗣面無表情地扯開他的手:“我的命本就是叄俠姐救回來的,死了就當是還她。”因伍少拽得十分緊,他頗費了些氣力才一根根將手指掰開。

郝伍少被他推得跌倒在地,又手腳並用爬上去抱住他的腿:“你死了,仇就不報了嗎?!”

韓輕嗣不敢也不捨踹開他,只得彎下身子再度掰他的手指:“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輸?遲早要賭這一把,現在不過是提前幾年罷了。”

郝伍少聞言怔了怔,卻被韓輕嗣趁機扯開胳膊,又被迅速點了穴。

韓輕嗣向外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住,頓了片刻轉身走回伍少身前,將他抱回牀上,垂眼溫言道:“你安心解毒,等我回來。”

頓了片刻,也不知是承諾與他聽,又或是說與自己聽:“我會救出郝叄俠,一定會回來,你等我。”

說罷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出了草廬。

郝伍少被點在廬中,聽得馬蹄聲漸行漸遠,竟是落下兩行清淚,嘴脣艱難地囁嚅:“回來……”

可那人到底走了就沒有再回頭。

之後幾日郝肆奕搬出了太虛谷照料郝伍少、替他煮藥蒸毒,裴滿衣一人呆於谷中也是無趣,便隨着搬了出來。每日餵豬一般給花樂醉塞些水米,又嫌花樂醉三不五時要鬆綁解手太過麻煩,索性配了一副止尿止瀉的藥給他喂下去,樂得輕鬆。

花樂醉吞了炎雪蟲,每日迷迷糊糊睡至子時忽覺身至冰窖之中,凍得肌骨生疼。昏昏沉沉到了午時,又覺周身如遭火烤,燙的皮肉剝離。這番難熬的折磨之下,生命力頑強的花寨主卻依舊每日笑得妖嬈媚惑,甚至有時方熬過冰寒的痛楚睡過去,又在夢中笑醒了。

每日冰火煎熬時,花樂醉被捆着手腳,在地上翻滾掙扎,最爲難受時便以頭搶地,卻死死咬着牙關不敢□□出聲——他生怕裴滿衣一個不樂意,配了啞藥逼他服下去。

郝肆奕雖說是照料郝伍少,卻同折磨也無二致。

每日喂一碗白果黃連湯,說是有助祛毒。若是剩下一滴,便是郝伍少不知好歹、枉費哥哥一番心思,之後便更有得苦頭吃。

郝伍少苦着臉將碗舔淨,忍住乾嘔的衝動,細聲討饒道:“加些蜂蜜可好?”

郝肆奕點頭:“出了草廬往西走三十米,樹上有一枚馬蜂窩,你自己去捅了抱回蜂巢蜜漿,我就給你添。”

郝伍少欲哭無淚。

郝肆奕每日要回谷中採摘新鮮的毒草熬藥,照料伍少與看守花樂醉的任務便丟到了裴滿衣身上。

裴滿衣沒有折磨郝伍少的惡趣,只是在伍少開口討蜜,以調節被苦到近乎麻痹失靈的舌頭時搖頭拒絕:“祛毒所用的毒草遇蜜則失效,須寒性苦食輔佐藥性。”

郝伍少臉色繽紛了一陣,悻悻放棄。

裴滿衣向來放達不羈,哪裡做過照料人的事情。自從收了個徒弟之後,連洗衣做飯熬藥穿靴脫衣之事都一併交給了徒弟,只怕自己肌肉萎縮方纔每日在谷中溜達一個時辰。

這徒弟什麼都好,天資聰穎到裴滿衣不敢傾囊相授,生怕三五年教完了平生所學徒弟就要出師離谷;任勞任怨到裴滿衣還需長個心眼提防着,書房秘籍留由自己親自打掃整理;姿容綽約到裴滿衣不敢臨水對鏡,看了七年依舊是百看不厭。只可惜這徒弟天性涼薄,出言則傷人,發笑則陰人,且膚寒體冷,不愛替他暖牀不說,便是偶爾迫於師威,反倒將被窩捂得直掉冰碴子。

裴滿衣不願時時去看花樂醉那張欠揍的笑臉,更煩他開口要水要食,見他已被炎雪蟲折磨的氣息奄奄,便丟他一人在草廬中不顧。

饒是郝肆奕這般性子的人,也破天荒地開口叮囑了幾句:“你看牢了那人,他不是個簡單之人!”

裴滿衣伸完懶腰後又打了個哈欠:“哈~~~他身中二蠱數毒,外傷無數,能不能撐過這個月尚待商榷,防他能防出朵花來?”

郝肆奕冷冷地瞪了師父一眼,翻身上馬,急急策馬入谷採藥去了。

裴滿衣喂郝伍少吃過藥,又怕他亂跑,索性點了他睡穴,自己也衣衫鬆散地走到屋外竹榻前,眯起眼沐着陽光躺下,舒舒服服睡起午覺來。

朦朧間聽見草廬中有細微響動,想必是花樂醉炎症發作正在廬中翻滾掙扎,自翻了個身愜意地繼續小憩。

待他睡舒坦了,掛着微笑醒過來,卻發現脖頸上多了柄冰涼的劍刃。

劍鋒寒光爍爍,卻比不過那人眼底的寒意。

自己的獨門弟子郝肆奕握劍之手骨節泛白,青筋暴起。

他笑了。

裴滿衣在過往的七年間深有體會,自己的徒弟不會哭,不愛笑。然而見他笑還不如看他板着冰山臉,好歹平平安安,無甚壞事要發生。

郝肆奕笑得冰裂山崩,刀鋒狠狠抵着裴滿衣的喉嚨,迫得他氣也不敢喘,生怕一動彈便掙破了喉管。

郝肆奕沒有問“我五弟和花樂醉呢?”這樣的蠢話。便是不問,裴滿衣也大抵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更何況問了也是答不出來的。

郝肆奕挑起一邊嘴角,擡起下頜俯視他,神情倨傲而落寞:“很好!郝伍少死了,你活着對我也沒什麼用了。”

裴滿衣忍住吞唾沫的衝動,目光復雜地看了他半晌,有些淒涼認命地闔上眼。

等了一陣,頸上的脅迫卻撤了。他睜開眼,看見那人白衣飄飄離開的背影。手中的劍猛一擲,狠狠插 進樹幹中,竟是入木三分。

裴滿衣不知弟子何時修得了這樣的內力,連滾帶爬地從竹榻上翻下來,撲上去留人,卻被郝肆奕狠狠一個巴掌煽得眼冒金星,跌倒在一旁。

他不依不饒地爬起來撲上去,郝肆奕掌間運氣,毫不留情地一掌推上去。裴滿衣不躲不閃地受了,卻趁機點了弟子的穴道。

郝肆奕手掌停在他胸口頓住,內力震得裴滿衣心口一熱,幾乎捨不得離開他的掌心——那一貫涼薄之人何時有過這樣的熱度?

他留戀地貼了片刻,支不住跌跌撞撞向後倒去,猛噴出一口鮮血。

裴滿衣擡袖揩去血水,苦笑着搖頭罵了一句:“不孝之徒!”

也不顧那人惡狠狠的眼神,撐着爬起來將他攔腰抱起扔上馬,策馬回太虛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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