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高僧原本閉目打坐, 韓輕嗣出聲後四人僅是緩緩睜開眼睛,依舊盤坐不動。
四大高僧本是四名惡人,四十年前經當時的少林方丈覺塵點化, 皆皈依佛門成了虔誠的佛徒。然而覺塵大師死後, 四人執意避世, 便來禁地看守, 一看便是四十年。
四大僧人曾經的法號不詳, 韓輕嗣在少林的這幾日打聽出四大高僧以四口業自我命名,分別是東兩舌,西惡口, 南綺言,北妄語。
南綺言道:“阿彌陀佛, 貧僧的職責僅是看守禁地。少林如何, 與貧僧四師兄弟無關。施主何故闖我禁地?”
“噢?”韓輕嗣挑了挑眉, 將青雪劍橫空,左手的食指抵在劍鋒上, 緩緩由劍柄處劃至劍鋒:“四位高僧好生無情。”
他的血塗抹在青雪劍的劍鋒上,劍身劃過一道幽紫的光芒,顯得十分詭譎而又豔麗。
西惡口在四名僧人中生得最是粗獷豪放,瞪大了眼睛,冷笑數聲:“張施主便不無情?慧悟師侄好心收留你, 少林危難之時你袖手旁觀也便罷了, 竟來此地落井下石。”
韓輕嗣一貫是少言少語的, 然而今日他卻格外想多說些什麼, 彷彿錯過了就不會再有機會。他聽四高僧稱他爲張施主, 心念一動,道:“火併不是我放的, 僧人們也不是我殺的。我只是與諸位高僧一樣,少林如何,並不關我的事。不過,四位高僧如何知道我姓張?”
西惡口一對杏目瞪成了銅鈴,正欲開口,卻聽東兩舌打斷道:“張施主。你雖來歷不明,慧悟師侄慈悲爲懷,見你一身內功爲怪力所封,有意引你入佛門,授你洗髓經來爲你治傷。慧悟師侄早知你心思不純,前幾日已來禁地向我師兄弟們說過你的事,交代你若擅闖禁地,務必以大義感化你。你如今強催內力,竟是要自毀丹田?”
韓輕嗣嘴角勾起一個冷笑,他背後是藏經閣的火光漫天,照亮了黑夜,卻將他的正臉掩埋在更深的黑暗之中。他懶聲道:“四位大師如此羅嗦,是向覺塵大師學來的?”
他出言侮辱覺塵,已觸到四名僧人的底線。西惡口忍不住要騰起身,他對面的東兩舌早有預料,一道掌風劈了過來,將他壓在原地。
南綺言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張施主,你若要硬闖,我等也只得全力阻攔。然而在此之前,我希望張施主能爲我四師兄弟解惑,你究竟爲了什麼甘願自廢武功也要擅闖禁地?”
需知禁地門口有四大高僧已內力形成的屏障,要闖入此中韓輕嗣不得不一早催發了內力。他如今每時每刻丹田處都有如火燒火燎的劇痛,即使如此,韓輕嗣卻也不急着動手——哪怕是難以忍受的痛楚,他也想再多體驗一時。過了今夜,他便是廢人了。
韓輕嗣冷汗如雨,眼睛爲了躲避滾落的汗水而微微眯起,削減了他的冷漠感,而使他看上去頗有些慵懶:“少林禁地中有昔年寒山老人煉的天香易骨丹,能爲我最重要的人解去九曜七星之毒。至於武功……我練武已有十年,年紀輕輕有幸到達過巔峰,已無憾了。他說武功沒有關係,那便沒有關係罷。”
四大高僧微微吃驚。
少林禁地中有許多寶物,有些是高人自願贈予少林,有些則是昔年征討魔教或爲惡江湖的惡人時繳獲的,武林正教相信少林,一致要求由少林保管,以免去衆人爭奪之禍。例如天山魔的九轉劫珠、星璇宮主的紫金戟等等。至於寒山老人的許多丹藥,聽說他昔年本欲將畢生所有交給韓門韓詡之,奈何韓詡之早亡,他便在臨終前將所煉成的丹藥統統交給了少林寺。
如今這名少年爲了心上人不惜一身鼎盛的武學,只爲一枚丹藥,着實令四大高僧有些驚詫。
“阿彌陀佛。”北妄語道:“張施主太過爲世俗感情所累,可惜了……”
他話未說完,被韓輕嗣不屑而冷漠的聲音打斷道:“爲世俗感情所累?若是四名高僧看得開,又怎會來此處避世?我方纔說到覺塵大師,四位高僧怎麼都變了臉色?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吃齋唸佛四十年,佛祖沒有教會你們如何放下嗎?”
四大高僧的臉色又是齊齊一變。
韓輕嗣的青雪劍被他祭了自己的血,似乎已有些蠢蠢欲動,韓輕嗣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容許他再拖延下去。
四大高僧沉默許久,南綺言略有些嘶啞地開口道:“既然張施主執意而爲,我等只能得罪了。”
韓輕嗣早已等得不耐煩,當即手腕一轉,凜然劍氣直逼坐在正東方的東兩舌而去。
四大高僧手掌向身下的蒲團一拍,四人同時騰空躍了起來。東兩舌手中握着的佛珠拍了出去,以佛珠擋下了韓輕嗣的第一劍。
韓輕嗣不急不慢,彷彿全未察覺向他身後飛來的西惡口,手臂用內力一頂,只聽“砰”的一聲,東兩舌手中的佛珠竟是破碎飛濺了出去。隨後韓輕嗣不慌不忙地向地上一撲,轉手一劍向掠過他上方的西惡口此去。西惡口未料他身手如此之敏捷,急急翻身,被青雪劍割破了僧袍的衣襟。
僅第一式,四大高僧的陣法被打亂,東兩舌沒了佛珠,西惡口險些受傷。
東兩舌赤手空拳沒了武器,其他三人一邊支援着他,一邊重組陣型,頗有些狼狽。
需知韓輕嗣在江顏逸的幫助下練就的內功已可在江湖上稱雄,江顏逸封他一身功力是以自己的全身功力輸入他體內壓制他本身的內功。如今韓輕嗣催發出來的內力是自己與江顏逸內力的總和,莫說四大高僧,便是十大高僧也不在話下。
南綺言看清他的劍招,臉色微變:“你!你是韓門之人!”四大高僧雖居於禁地四十年,然而八年之前寒山老人將畢生所有送到少林之時曾說過可惜韓門遭血災,連他極是欣賞的韓詡之也未能脫身。
南綺言白眉緊蹙:“怎麼可能……寒山老人說過,十一年之前韓門已無後繼之人……”
韓輕嗣冷笑,專攻失了佛珠的東兩舌,其他三人知曉他的厲害,一時也無法分心進攻,只得齊齊發力爲東兩舌抵擋。
三串佛珠同時纏上青雪劍,韓輕嗣低笑一聲,一式大雁落沙,只聽三聲脆響,三串佛珠同時被震碎了。
韓輕嗣橫劍向斜下一指,身後的熊熊火光將他映照得如修羅轉世一般魑魅魍魎,淒厲豔絕。
四大高僧齊齊嘆了口氣,合掌道:“阿彌陀佛。”
南綺言闔上眼,搖頭嘆道:“韓詡之是你什麼人?”
韓輕嗣並不急着開殺戒,彎着嘴角冷笑道:“正是家叔。”
南綺言點點頭,道:“若非令叔早逝,寒山老人這些丹藥本也該是交給令叔的。如今落到韓施主手中,寒山老人在九泉之下想來也不會太過責怪我們四人。”
韓輕嗣微微側過頭,像個孩子一般天真而迷茫地問道:“高僧輸了之後說這話,莫不是以爲我會就此放你四人一條生路?”他的語氣純真,神情卻比修羅惡鬼更爲可怖。
四大高僧臉色微微一變,韓輕嗣憑空一揮,四人身後的柳葉瞬間紛飛漫舞,大有將四人淹沒之勢,而光禿禿的柳枝卻絲毫不受損,更是連晃都不曾一晃。
韓輕嗣難得開心地展露了一個笑顏,道:“四位高僧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送你們一程?”
西惡口率先打破沉默,朗聲大笑數聲,道:“也罷。只怕覺塵師兄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他掌心一翻,對着自己的額頭劈了下去。
一道濃稠的血液順着西惡口的臉淌了下來,他身體僵直地到了下去。
北妄語與東兩舌互視一眼,終是笑着搖了搖頭,盤坐於地,自行震斷了經脈,安靜而死。
南綺言定定站着不動,神色複雜地看着韓輕嗣。
韓輕嗣道:“怎麼,大師打坐四十餘年,還看不穿生死?”
南綺言搖了搖頭,定定地看着他:“非也。韓施主,你心性太過狠絕,恐怕……”
他話音未落,忽然直挺挺地到了下去。
韓輕嗣撕下一塊布擦乾了青雪劍上南綺言的血跡,走到四人身邊沉默地站了一會,道:“四位大師放心,這是我造的最後一樁殺孽。”
他不再理睬四具或安詳或猙獰的屍體,決然地打開禁地的地下門,閃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