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十一章

裴滿衣原本並無甚潔癖, 然而被那纖塵不染的弟子侍候了六年,也逐漸被慣出了毛病,稍許嗅到些異味便渾身難受。

他被郝肆奕從房中趕出來, 灰頭土臉地下樓, 然而還未走進通鋪, 便被那濃重的汗酸味薰了出來。

他只消想起要與一羣許是幾月未洗澡、腳底黑臭的漢子們擠在一道睡一晚, 滿身雞皮疙瘩爭相跳起, 立時有種衝進去將化屍粉漫室亂撒的衝動。

再想起那白軟清香的小弟子,不免有些痛心疾首,恨不能衝回去麻翻了他直接扛回太虛谷去。

裴滿衣又走上樓, 在郝肆奕門外徘徊了許久,終是幽幽嘆了口氣, 轉身下樓, 預備在客棧外與星月相伴, 熬過漫漫長夜。

他出了客棧,正心煩心亂地踱來踱去, 忽聽身後一個男聲響起,將他嚇了一跳:“先生。”

裴滿衣轉過頭,見是韓輕嗣,本欲抱怨他走路無聲,然而看見他滿臉嚴肅, 不滿的話便吞了回去:“有事?”

韓輕嗣道:“先生可曾聽說過花瓣是綠色的花?”

裴滿衣挑眉:“綠綺花?”他頓了一頓, 瞭然道:“九星七耀丹?”

韓輕嗣頜首。

裴滿衣想了想, 微笑道:“這樣也好, 綠綺花極稀少, 江湖上見過它的人不逾十人,至少郝伍少應無性命之憂了。”

裴滿衣心中略喜:這樣的話郝肆奕應鬆了口氣。

韓輕嗣沉默了片刻:“當真沒有其他解法了嗎?”

裴滿衣正欲安慰他幾句, 然而腦中忽然閃過些什麼,表情不由一滯。

韓輕嗣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神情變幻:“先生想到了什麼?”

裴滿衣遲疑了片刻:“江湖上或有一種藥可解他此毒……”

韓輕嗣眼睛一亮,急切道:“什麼?”

裴滿衣蹙眉:“若花樂醉用的盡是桃花、菊花等難避的花也便罷了。然而綠綺花……”

他神情嚴肅地搖頭:“若用那藥解毒,只怕是……得不償失。”

……

第二日一早,郝伍少睡的正朦朧間,突然被人踹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只見郝肆奕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起來,出發。”

韓輕嗣這一個多月來都與郝伍少同牀而眠,即便郝伍少眼下已不須他以真氣驅寒,然而習慣了也便不再去桌邊睡了。習武練就的警覺讓他在郝肆奕推門進屋之時就已驚醒。

郝肆奕看見韓輕嗣躺在郝伍少身邊的時候怔了怔,旋即又如沒看見他一般,走上前去踹醒郝伍少。

韓輕嗣只是冷眼看着。

郝伍少嘟噥了幾聲,睏倦地揉着眼睛,那模樣有些幼稚,卻又十分可愛。郝肆奕微微偏開目光。

他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倦意:“天亮了?”

韓輕嗣翻身下牀:“剛亮。”

郝伍少不滿地嘟噥道:“你就眼看着他踹我?”

韓輕嗣瞥了他一眼不語。

郝肆奕臉色一寒。

郝伍少連忙賠笑道:“這就起來。”

韓輕嗣穿好了衣服,轉身出門:“我去叫小虎和……江叔。”

待韓輕嗣出去了,郝肆奕緊鎖眉頭看着郝伍少慢吞吞爬起來找衣服穿:“那姓江的到底是什麼人?”

郝伍少提起他就不悅,沒好氣道:“反正不是好人。”

郝伍少穿好了衣服,見韓輕嗣還不回來,看着郝肆奕小心翼翼道:“四哥……”

郝肆奕斜睨他:“嗯?”

郝伍少遲疑地輕聲道:“孃的武功當真很差?”

郝肆奕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

他說白思逸曾險些被羌民們捉起來用火燒死,此事是聽郝大富說的。然而依郝大富的說辭,白蔚武功高強,只隨意三兩招就將那些羌民打昏了。若非郝天春攔着,只怕白思逸要將他們統統殺了。

然而他之所以對韓輕嗣說謊,一則是心中不願承認自己的母親如裴滿衣所說騙了父親十數年,二則是因爲當時郝伍少害怕的連指尖都在顫抖,使他不由脫口而出。

郝伍少吃驚地看着他:“你是騙他的?”

郝肆奕嗤笑:“你喜歡韓輕嗣?”

郝伍少一怔,表情瞬間有些微妙。

過了片刻,郝伍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摸着鼻子訕訕道:“如果……”

“我是說如果,孃親和白蔚真的是一個人……”他眼神黯然。

郝肆奕盯着他的臉,聽屋外腳步聲越來越近,冷冷道:“這‘如果’要問你自己。”

韓輕嗣推開門,身後跟着微笑的江顏逸與睡眼惺忪的王小虎:“走了?”

郝肆奕點點頭,見郝伍少依舊垂頭站在原地,下頜微揚:“你們先下樓罷,我還要理些東西。”

三人下樓去了。

郝肆奕呼出一口氣,將自己的包袱也丟到郝伍少懷中:“拿着!”

郝伍少愣愣怔怔地接住,不敢出言反抗。

郝肆奕垂着手向屋外走,手搭着門際停下步子,冷冷道:“爹孃早已死在塞外了。”

他向身後瞟了眼,見郝伍少怔忡地站在原地,緩緩搖了搖頭:“若還活着,我也不會承認。”

如果白思逸當真還活着,那她當初便是狠下心將他們五人丟下,尤其是尚須母乳餵養的郝伍少,幾乎等同於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既然如此……

郝肆奕咬牙,斂起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大步走下樓去了。

衆人集中到客棧下。

昨天韓輕嗣託客棧跑堂的替他們買齊了路上所需之行裝與車馬,也替郝伍少置辦了幾件新衣裳。然而雖說郝伍少現已不怕冷了,韓輕嗣還是特意替他購置了幾件冬衣以備萬一。

郝肆奕上馬車的時候餘光瞥見裴滿衣站在街角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身形略頓了一頓,還是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裴滿衣嘆了口氣,自去牽了馬來,遠遠地跟着他們。

原本依舊是韓輕嗣駕車的,然而江顏逸等馬車行了一陣後鑽出車廂來與他同坐,便成了兩人一同駕車。

郝伍少見他起身鑽出去的時候將眼睛瞪得滾圓,然而江顏逸卻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韓輕嗣見他出來,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江顏逸道:“子凡,我同你一起駕。”

韓輕嗣看也不看他,眉梢一挑,將手中的繮繩遞給江顏逸。

江顏逸有些驚訝地接過繮繩,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見韓輕嗣向車廂中鑽去:“你喜歡駕就自己駕罷。”

江顏逸:“……”

然而韓輕嗣的手還未來得及撩起車簾,卻被江顏逸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身形一僵,扭頭去看江顏逸,只見他眸色深沉如墨,看不出喜怒。

兩人僵持了片刻,江顏逸緩緩鬆開握住他的手。韓輕嗣淡淡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鑽入車廂中去了。

郝肆奕沉默地坐在車廂中,待馬車行了一陣,緩緩撩起車簾,將身子向窗口湊近了去。然而頭還未探出廂外,又見他冷着臉將簾子放了下來。

郝伍少癟癟嘴,原想出聲取笑他兩句,然而瞧見郝肆奕那刻板的表情,又不敢說話了。

韓輕嗣卻不怕他,嗤笑了一聲,不過也懶得說他什麼。

衆人如此行了一陣,等江顏逸駕了半日的車,韓輕嗣又出來替他。

江顏逸將繮繩遞到他手中,卻不急着回去,微笑着靠在車廂外:“我陪你。”

韓輕嗣瞥了他一眼,眉心微揪,繼續駕車。

是日夜裡,衆人找了一間小村落腳。

韓輕嗣伺候郝伍少泡完了藥澡,倦意不甚重,於是走出屋子散步。

他漸走漸遠,忽聽身後有衣袂獵獵聲,餘光瞥見江顏逸身輕如燕地從身旁掠過,停在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上。

韓輕嗣沉吟了片刻,亦以內力在地上一踏,飛身躍上枝頭。

江顏逸微笑着倚着樹幹坐在枝頭上:“坐。”

韓輕嗣在他身旁的一棵樹枝上坐下:“星宿宮的輕功果真名不虛傳。”

江顏逸挑眉:“噢?江湖上還有什麼傳言?”

韓輕嗣道:“星宿宮輕功毒功名滿天下,武功卻是極差的……”

江顏逸微笑。

韓輕嗣目眺遠方:“如今看來,江湖傳言只對了一半。”

星宿宮高人輩出,花樂醉武功雖不佳,輕功卻勝於韓輕嗣;江顏逸武功深不可測;玄武使在水中亦有奇功。還有那神秘的星宿宮宮主……

江顏逸笑道:“你資質不輸詡之,過不了幾年便可超越我。”

韓輕嗣頗有些好奇,扭頭看他:“叔父和你誰更厲害一些?”

江顏逸斂起眼,嘴角噙了絲溫暖的笑意:“當年我與他切磋,十回裡大約能勝他兩回罷。”

韓輕嗣心中略有些自豪。

“子凡……”江顏逸輕聲喚道。

韓輕嗣側過頭看他,卻見江顏逸的臉已湊得極近了,呼吸幾可吹起他臉上細小的絨毛。他登時一怔,腦中一片空白。

江顏逸眸色極黑,如一雙深漩般迷惑着人。

韓輕嗣看得怔了。

如此過了片刻,江顏逸輕笑出聲,緩緩撤回身子,眼中帶了抹狡黠:“我可沒用魘術。”

韓輕嗣拉回神智,眼中有絲侷促。

江顏逸的確未用魘術。他的內功勝於韓輕嗣,如果控制他的神智則是輕而易舉。只是他不願這麼做罷了。

他背倚着粗壯的樹幹,仰頭望天,喃喃道:“當年我曾因不信任犯過一件大錯,痛不欲生至今……直到遇見你。”

他斂起幽深的雙眸:“我要你信我……真心實意地相信我……”

他扭過頭看着韓輕嗣,收起往日溫柔的笑顏,難得地認真:“這世上,只要你要的,我統統爲你取來;你要做的,我全都爲你實現;世人罵我辱我,我不在意。若是有人膽敢傷你絲毫,我必十倍百倍報還於之。”

韓輕嗣又是一怔。

江顏逸將一雙美目眯起,不由自主想起韓輕嗣傾身替郝伍少繫腰帶的情景,指甲嵌入掌心中:“你受了許多苦,但往後不會了。縱是傷了我自己,我也會護你周全。”

韓輕嗣蹙眉:“你說你喜歡我,一則我們皆是男子,二則……你又認識了我多久?你又憑什麼說我吃了許多苦?”

江顏逸淡然地看着他:“男子又如何?你既能喜歡女子,又爲何不能喜歡男子?感情並不是以男女論處的。至於我爲何喜歡你……”

韓輕嗣打斷道:“因爲我長得像詡之叔父麼?”

江顏逸一怔。

韓輕嗣與韓詡之長得的確是極像的,眉眼相像不說,連氣度都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韓詡之不如他這般冷,比他多了分生氣。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如何同你解釋,然而我喜歡你,絕不是騙你。”

韓輕嗣冷冷地撇開眼。

江顏逸道:“我說過會給你時日,我會等你,只是不要太久……”

他苦笑道:“不要久到一輩子……至少在我死之前,你可與我相愛一日。”

韓輕嗣眉心緊擰。

江顏逸嘆了口氣:“你既知我喜歡你,又何必那樣對我?”

他想起韓輕嗣看也不看他便撩開車簾鑽進去的那一幕,心頭猛地一揪。

韓輕嗣冷冷道:“我對人一貫如此,只是你不習慣罷了。”

江顏逸抿脣:“是麼……那我記得了。”

兩人沉默了一陣,韓輕嗣從樹上躍下去:“我回去了。”

“子凡!”江顏逸喚道。

韓輕嗣仰頭看他:“還有事麼?”

江顏逸藉着暮色深深看着他,將他隱忍冷淡的模樣刻入心中:“明日便是月圓之日……”

韓輕嗣挑眉,想起他身上中的蠱來:“嗯?”

江顏逸道:“宮主不會如此輕易放了我。待我蠱發之時,功力只餘三成,恐怕會有人趁此偷襲。”

韓輕嗣頜首:“我知道了。”

他轉身向幾人寄宿之處走去:“我會保護你。”

江顏逸心中一動,嘴角不由勾起,目送着韓輕嗣漸行漸遠。

天色逐漸暗了,日月在地平線處交接。半輪紅日依依不捨地流連片刻,終是完整地沒入了地下。光亮從世上被迅速抽離,天邊的晚霞被拉扯成一絲一絲的紅光,逐漸消散。

江顏逸不知坐了多久,把玩着腰上的玉簫,在月色下輕笑出聲:“你是因不喜歡男子才抗拒我麼……”

他對這認知十分歡喜,至少如此便說明了韓輕嗣對郝伍少也並無逾越之心。

他眼含笑意地望着已近乎正圓的明月:“我會習慣你的,子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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