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輕嗣將劍抵在江顏逸脖頸上, 後者卻只是闔上眼,笑得靜謐而饜足,一言不發。
韓輕嗣冷冷道:“你想拖延時間?
江顏逸泛起一個苦笑:“我爲何要拖延時間?”
“以我現在的武功已不必顧忌你……”韓輕嗣狹起眼:“還要多謝你的幫忙。不然我要殺你報仇, 只怕也沒這麼容易。”
“殺我麼……”江顏逸微笑着睜開眼, 雙眸波光暗涌:“如果當初他也是選擇殺了我……”
他頓了頓, 釋然地嘆出一口氣:“你便當我刻意拖延時間罷。我死之前, 還想再多看你幾眼。”
韓輕嗣一言不發, 只是手上握劍的力道微微加重,鮮紅的血水順着江顏逸白皙的脖頸滾落,淌入衣襟之中。
江顏逸卻似渾不在意, 雲淡風輕地看着他:“我勸你治癒之前少見些血比較好……你當真不想知道理由?”
韓輕嗣頜首:“想知道。”他手中的劍卻半分也不鬆:“然而最重要的,我只要知道韓門五十條人命是記在你頭上的就夠了。”
江顏逸避也不避, 彷彿絲毫沒有察覺脖頸上的痛感:“我說過, 等你解了心火之毒, 你想知道什麼我統統告訴你。”
韓輕嗣默默盯了他一陣,突然撤劍, 旋身抱起郝伍少向石洞外走。
他將郝伍少抱上白蔚的馬,又將江顏逸拽上他來時的馬,將兩匹馬繮栓在一道,坐在伍少身後策馬向南行去。
郝伍少情緒已稍許緩解,靠在他懷中輕聲問道:“你不捨得殺他嗎?”
韓輕嗣冷冷道:“不是。”
郝伍少嘆息:“我們去哪裡?”
韓輕嗣道:“我與裴滿衣、郝肆奕相約在鶴唳鎮相見, 先去找他們。”
郝伍少疲憊地闔上眼, 任馬蹄顛亂了思緒:“好。”
郝伍少每日午時喂韓輕嗣一碗血, 數日之後, 三人來到鶴唳鎮。
裴滿衣與郝肆奕自與韓輕嗣分別後便直接趕來鶴唳鎮, 已等了一個多月。此番看到韓輕嗣平安將郝伍少帶回,郝肆奕竟是瞬間紅了眼眶, 三兩步走到郝伍少面前,胳膊顫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擡起來將他摟在懷中——他不習慣用這種直接的方式來表達情感,這樣噴薄而出的洶涌感情更是一貫清冷的他從未體會過的,素來平靜的心已被打亂了固有的頻率。
郝伍少一見郝肆奕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更教郝肆奕眉心一蹙,僵在原地不動。
郝伍少見郝肆奕神情不對,連忙出聲喚道:“四、四哥。”
郝肆奕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受傷了嗎?”
郝伍少連連搖頭:“沒有!”
郝肆奕這時才注意到被捆着的江顏逸,下頜一揚:“怎麼回事?”
韓輕嗣沉默片刻,道:“說來話長。”
wωw.тtkan.¢ Ο 郝肆奕挑了挑眉,只要見到郝伍少沒事,其他的事情他倒也不甚關心。
郝伍少左右沒有見到王小虎,不由問道:“王小虎呢?”
郝肆奕瞥了眼江顏逸,清清冷冷地說:“我託人將他先送回江南去了。”
郝伍少有些不悅:“託人?託什麼人?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郝肆奕只是冷冷不語。他見一路風險諸多,衆人時時被星宿宮的人襲擊,一與韓輕嗣等人分別後就託裴滿衣在附近的熟人將王小虎先行送去江南了。然而郝伍少怎麼也不會懂他,他自己也不會說出來。
事已至此,郝伍少雖是十分不滿,卻也說不得什麼了。
韓輕嗣走近裴滿衣:“先生。”
裴滿衣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捉起他的手腕診起脈來。
片刻後,裴滿衣略感驚訝地說:“你已曾徹底走火入魔?”
韓輕嗣頜首:“是。”
裴滿衣摸了摸下巴,竟是十分欣慰:“很好,如今只消徹底滅去你的心火,從此便再無後患了。”
韓輕嗣微微蹙眉,猶豫道:“先生……”
“如何?”
“我……一定要以郝伍少的血來治?”
裴滿衣眨眨眼,笑得狡黠:“不不不,龍皿‘精血’俱是寒性十足之物,都可解毒。”他刻意將精字唸的甚重。
此話說得不輕,一時在場衆人都變了臉色。
郝伍少一臉高深,神情莫測;江顏逸眼神一寒,瞬間綻出殺氣;郝肆奕先是驚,又是不悅,隨即變作無奈;韓輕嗣則是面無表情。
是夜,衆人棲於一處棄廟。
郝伍少心中藏着事,目光始終追着郝肆奕不放,見他獨身走出廟門,連忙起身跟了出去。
郝肆奕不緊不慢地走到棄廟後方,郝伍少不知如何開口,遂跟在他身後並不上前。
郝肆奕突然拐了個彎,人影在黑暗中一閃,竟是不見了。
郝伍少大驚,迅速跟上前,左看右看,竟找不到自家四哥的身影。
“哎喲!”
郝伍少捂頭,順着飛石襲來的方向望去,只見郝肆奕屈起一腿坐在牆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郝伍少委屈地揉着額角:“四哥……”
郝肆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下高興了?”
“啊?”郝伍少一頭霧水:“高興甚麼?”
郝肆奕冷笑:“你喜歡他這麼久,他該不會還不知道吧?”
郝伍少訕訕摸了摸鼻子,臉色竟是驀地一紅:“我、我纔不告訴他。除非他先跟少爺表白!”
郝肆奕懶懶地倚在牆頭,“嗤”了一聲:“讓韓輕嗣向你表白?算了罷,回揚州後我讓大哥爲你們一人說一門親事,免得白白虛度了年華。”
郝伍少:“……”
他又氣又惱地跺腳:“憑什麼要我先說?萬一、萬一他……”
“他拒絕你?”郝肆奕見他說不出口,替他說了出來。
郝伍少漲紅了臉不語。
郝肆奕沉下臉,冷冷道:“他們真是將你寵壞了。”
他道:“若韓輕嗣不喜歡你,你就一輩子做他的小少爺?若他拒絕了你,你們就從此陌路?”
郝伍少神色糾結,遲遲答不上來。
郝肆奕捻起一枚石子一彈,正中郝伍少額頭。
“哎喲!”伍少疼的眼淚汪汪,一臉委屈地看着他:“四哥你幹什麼!”
郝伍少撇開眼不看他:“從小你要什麼,哥哥姐姐們便給你什麼,你從來不知道世上有‘來之不易’四字。我早就對他們不滿,誰曉得連韓輕嗣都護着你。”
郝伍少想起小時候被韓輕嗣欺壓的諸多事件,嘟囔道:“他何時護着我了?常常與我作對還差不多……”
郝肆奕冷冷地瞪他:“你仔細想想,若是我與你有衝突,他哪一次不是護着你?對我他還有些顧忌,若是哪個外人得罪了你……哪怕只是你看別人不順意,韓輕嗣哪一次沒有幫着你?”
郝伍少聞言竟有些自得,嘴角不可自抑地上揚,連忙摸鼻子掩飾。
郝肆奕看在眼中,眉結蹙得更深,搖頭道:“你現在多笑幾回,早晚有一天便知道苦!韓輕嗣不是琉璃翡翠,你今日看順意了明日便會有人擺在你的案頭。待韓輕嗣對別人動了心思,誰還管你是哭是鬧!”
郝伍少不屑地撇嘴,卻不由想起江顏逸對韓輕嗣的一言一行。哪怕韓輕嗣對他毫不迴應,僅是江顏逸對韓輕嗣的溫柔就已讓郝伍少難受的將要窒息。若是有一日韓輕嗣也對別人如此……
郝伍少心口猛地一陣銳痛,不由緊緊摁住自己的胸口。他逐漸變得惴惴不安:“那……怎麼辦?”
郝肆奕瞥他:“哼,怎麼辦?我可不是大哥二哥,會將他捆成一個糉子丟到你牀上。”
郝伍少頹廢地坐在地上:“就算……就算我向他表白……可是他不喜歡男子,他向來瞧不起我斷袖……”
郝肆奕搖頭:“你顧忌太多。”
郝伍少在衆人的羽翼下成長,有着過份的驕傲,而驕傲下隱藏的卻是過份的怯弱。他從未失去,他害怕失去。
伍少訥訥地點頭:“我,我試試。”
片刻後,郝肆奕從牆頭躍下:“回去罷。”
郝伍少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拽住郝肆奕的胳膊:“四哥!”
郝肆奕奇道:“還有什麼事?”
郝伍少伸舌舔了舔乾燥的嘴脣,聲音澀如沙土:“白蔚……死了……”
郝肆奕背對着郝伍少,伍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掌中那人的胳膊肌肉繃緊了一剎,片刻後又緩緩放鬆下來。
“哦。”郝肆奕冷冷道:“我知道了,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