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些時候,陸英豪回到公司後隨即召集陸氏高層緊急商議對策,一時間,會議室裡像炸開了鍋,衆人各執一詞,對是否該將陸氏股權抵押一事展開了激烈的舌戰。
現場主要分作兩派,反派認爲,將來面臨很多未知的變數,如果貿然將股權抵押出去,陸氏很可能要承擔比現在放棄收購計劃更大的風險和損失,到時會得不償失;支持抵押的一派則認爲,收購計劃實施了有一年半,陸氏爲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若因資金問題輕易放棄收購,不但要承受鉅額損失,而且白白放棄這麼好的海外擴張機會實在可惜,因爲一則對方報價很優惠,於陸氏有利可圖;二則現在OM的訂單已經開始操作,等第一批貨出去收到貨款後,陸氏便有資金可用來還款,故抵押不過是權宜之計,最重要的,此次所需抵押股權佔總股本比例並不大,即便出問題也不至於影響陸英豪的董事長地位。
劉森用眼角餘光瞄了瞄坐在當中主位一直面無表情始終保持沉默的陸英豪,脣線微微上揚一個細小的弧度,爭論了老半天,這最後一條纔算是戳中問題關鍵——此次需抵押的股權並不多,即便出問題也不至於影響陸英豪的董事長地位!
這時有人大聲發表反對意見,因爲衆所周知,陸英豪和夫人簽有一份股權贈與協議,即在雙方夫妻關係存續期間,陸英豪每年將自己名下陸氏股權的2%自動贈與妻子鄒顏,直到贈完爲止,這樣算下來,鄒顏名下已累積了陸氏28%的股權,而陸英豪手中剩餘股權不過才3.5%,現在若全部抵押出去,那麼陸英豪手中已無股權,若抵押期間驟生變數,或者王氏再從別的股東或二級市場吸納股票,這極有可能導致陸英豪董事長寶座落空。
此人話音剛落,便引來一陣噓聲,大家認爲這不過是杞人憂天,首先鄒顏名下股權未經陸英豪本人同意不得用於買賣或轉讓,並且陸英豪隨時有權收回這部分股權,這就相當於陸英豪總共擁有31.5%的股權,扣去此次需要抵押的4.3%,陸英豪還擁有27.2%的股權,這個持股比例無疑還是相當高的。假設王氏藉機收購陸氏的可能性存在,它勢必得去二級市場或別的股東那裡收購股權,目前二級市場股價偏高,對王氏而言這種做法成本太過昂貴,而股東中潛在可能被賣出的股權並不多,預計不會超過10%,加上陸氏抵押的股權,王氏總持股比例不會超過18%,所以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
於是大家初步達成一致意見,並擬定出股權抵押分配方案草稿給各董事會成員過目,陸英豪淡淡瞄了一眼,隨手便將它丟在一邊,開口道,“所需抵押之股權比例還得再適當降低,我個人認爲抵押7.8%太高,6.5%應該比較合適。”
衆人面面相覷。
“今天就先這樣吧,大家回去後再想想有什麼好的建議。”說罷揮揮手,示意散會,“劉森你留一下。”
等閒雜人等完全散盡,陸英豪才淡淡問,“青鳥公司那邊情況如何?李振得怎麼說?”
劉森好歹跟在陸英豪身邊多年,早對他的心思揣摩了個七七八八,此刻將青鳥那邊糟糕的財務狀況向他簡單描述了一番,最後直言道,“董事長,照我個人看法,一下子讓李振得全部還清七千八百萬欠款恐怕有些爲難,至少年前似乎不太可能。”
陸英豪冷冷道,“既然一次性還清不可能,那就分批還好了。”
“可是……”
“可是什麼?”陸英豪倏然盯住他臉,銳利的視線似乎要在他身上戳出透明的窟窿,“劉森,你何時學會婦人之仁了?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青鳥最近有一筆不大不小的貨款進帳?”
劉森悚然一驚,趕緊肅容垂眸,不再輕易吭聲。他當然知道青鳥最近有貨款進帳的事,只是李振得早已謀劃好了那筆錢的用途——用於支付員工工資,畢竟快年底了,很多外地民工要回鄉過年,他們平時僅拿三四百塊的生活費已經過得夠清苦的了,現在還不得巴巴盼着這筆錢好回家過個好年?想起那些張飽受風吹雨淋的樸實的臉上那渴盼的目光,劉森一向冷硬的心有時也會禁不住顫抖,生活就是這麼不公,對某些人來說或許只是一頓飯的錢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可能便是一整年的盼望,現在讓他生生剝奪這些人的盼望,叫他如何狠得下心?
陸英豪冷峻的目光審視他片刻,似乎看透了他心底的猶豫和掙扎,忽然輕嘆口氣道,“劉森,並不是我鐵石心腸,其實我又何嘗願意眼看着這些事發生?只是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難處,有時候你不對別人殘忍,便是對自己殘忍!”
劉森心頭一震,浸淫商場多年,他自然深切明白這句話背後暗含的沉重和無奈,只是陸英豪行事一向冷硬,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冷血的感覺,現在乍然聽到他說出這樣傷感的話,可見他心中的煎熬其實遠勝於自己,剎那間,劉森沉默了。
陸英豪默然望着空白的牆壁,似乎心事重重,自己手中的股權只有區區3.5%,遠遠不夠要求的4.3%,如若這次沒法將抵押比例降低到自己可以承受的3.5%以內,那麼問題就大條了。這不夠的0.8%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動用已贈給鄒顏的那部分?
那一夜,兒子清冷的話猶如火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心上,“若果真這樣,爸,你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這一刻,陸英豪明白自己已沒有任何退路。
既然不對別人殘忍便是對自己殘忍;那麼,與其對自己殘忍不如對別人殘忍!
陸英豪眸中閃過一抹冷酷,不容置疑道,“好了,追款的事就由你全權負責,這次可別再讓我失望。”
“是。”
劉森應一聲,目送他冷凝硬挺的背影離開會議室後便開始低頭收拾自己桌前的文件,動作冷靜幹練,似乎剛剛的心軟只是情緒的偶然失控而已。
此刻,在會議室窗外,夜色早已深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