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場決鬥
1301年,聖處女之月(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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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洛坐在院子裡,垂着鼻子撕扯着地上的雜草。
“怎麼了?”翁貝託在他身邊坐下。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沒什麼,真的。”
“連瞎子都看的出來你很沮喪,”翁貝託說,“發生了什麼事?”
作爲迴應,拉斯洛擡起頭,朝着院子的盡頭默默地點了點頭。翁貝託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遠處的柵欄旁,安塔爾和西班牙的騎手坐在一起,正在開心地討論着什麼。
“卡洛斯嗎?”他驚訝地看着拉斯洛,“他對你說了或者做了什麼?”
“不,不是的,只是……自從他來了之後,安塔爾幾乎就沒找過我。他交了一個新朋友,已經好幾天沒有正眼看過我了,他們總是在外面不停地騎馬、聊天、打架。以前我父親還在世時,我們在鎮上賣糧食,人們也是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們,像是路邊可有可無的雜草一樣……這種感覺不好受。”
“我明白了,”翁貝託點了點頭,“但你也必須理解他,他一直在接受騎士訓練,而如今他終於遇到了一位騎士。”
男孩的膝蓋彎曲,拿着劍在草地上手舞足蹈地耍着。
“我的劍!”威廉厲聲命令道,“立刻還給我!”
“不!”威廉大聲叫了一下,男孩的血液和腳步在一瞬間都凝固了,“雅斯敏,不,拜託!留在我身邊!”然後房間又恢復了寂靜,安塔爾這才意識到他的舅舅並沒有醒來,他只是在做噩夢。
“行李?”安塔爾吸了吸鼻子,“我們要去哪?”
“對不起,我想我現在沒法集中注意力,我聽不進去。”
“你怎麼這麼久纔出來?”他問道。
安塔爾立即從腰帶上取下劍鞘,將劍插回,並遞給威廉,一刻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一次難忘的告別,你這混蛋?”威廉繼續說,而且越來越憤怒。“你再不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就把你劈成兩半!快滾,卡洛斯!”
“午夜時分,我們決個高低,”安塔爾伸出了他的右手,“怎麼說,你接受嗎?”
安塔爾屏住呼吸,從桌上拿起那把裝在皮質劍鞘裡的武器,提着它走了出去。他的心臟幾乎緊張地要跳出胸膛,他知道自己只成功了一半,等決鬥結束後,他必須同樣小心翼翼地把這傳家寶偷偷地放回原位。
“也許我們會在再次見面。”卡洛斯對他微笑。
“你是我見過最墮落、最不聽話的騎士了,”安塔爾說,“你該被處以火刑,我會想你的!”
說着,他向前一揮,刺了出去,安塔爾敏捷地躲過攻擊,並改變了他的姿勢,他側身一閃,又向前一舞,靈活地衝向卡洛斯,後者幾乎無法抵擋他的快速斬擊。兩把劍纏在一起,卡洛斯將男孩推開,爲自己爭取了一點時間,他用長衛式的姿勢進攻,速度極快,逼得安塔爾不斷後退。但這個男孩的速度快如閃電,他完美地抵擋住了每一次刺擊和揮砍。
“威廉是他的舅舅,他的一家之主,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歌手翁貝託解釋道,“然而卡洛斯是一個冒險家,一個真正世故的人,安塔爾可以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新東西。”
“威廉……”
“你是怎麼把我的馬牽出來的?”男孩反問,“我以爲它不會聽從其他人。”
“你太讓我失望了,孩子!”威廉厲聲呵斥道,“起來,然後騎馬回家,開始收拾你的行李!”
卡洛斯舉目望天,“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才十四歲,乖乖等着輪到你的時候吧!”
“一場決鬥,在午夜時分,當月亮最亮的時候,只有你我,誰也不用讓誰,我會讓你看看我的實力。”
“我們去哪?”他也上了馬鞍,“爲什麼需要騎馬?”
“是你要去哪。翁貝託早上要離開,去開始他的另一次旅程。”威廉說。“你跟他一起走,這事沒得商量!”
巴塞羅那的卡洛斯聳了聳肩,“我不能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
“我借來的。”安塔爾糾正道,“這是我們家族的寶劍,如果我要贏得你在西班牙的一半財產,我必須做足準備。”
他的父輩們用這把令人生畏的武器奪走了數百名戰士的生命,儘管它是兩個世紀前鍛造的,但仍像全新的武器一般鋒利閃亮,鐵匠約翰甚至將其稱爲是上帝親自打造的作品。
“怎麼樣?”安塔爾問,“你敢與我決鬥嗎,卡洛斯·德·巴塞羅?還是要我收回我主子的劍,讓一切都白費了?”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在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這畫中的細節時,威廉在睡夢中又開口了,安塔爾連忙溜出了房間。
“請再多呆一會兒吧!”
“什麼時候?”
卡洛斯搖了搖頭,即使他對來說,這似乎也是件過分的事情。“我告訴過你,不是劍的問題,而是想法的問題!”他責罵男孩。
他在戰馬耳邊低語了一句後便飛奔而去,威廉和安塔爾看着他,直到其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安塔爾自己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氣沖沖地走上前去。
“不要像個女人一樣,”卡洛斯告訴他,“我總是知道什麼時候到達,什麼時候離開,這就是我的準則。”
“你的劍夠好了,”卡洛斯擺擺手,“當我還是一個像你一樣的鼻涕蟲的時候,能有這麼厲害的武器就好了,更不用說你的馬了。你舅舅說的一點沒錯,你知道所有的基本姿勢,你很敏捷,動作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優雅,我可是見過了幾百個騎士的人。
“你也沒辦法幫我……”
“它是一匹好馬,”卡洛斯拍了拍薩雷徹的脖子,“你只需要知道如何和它交談。”
“我不想讓你因爲這個而感到難過。”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入威廉的臥房,他可以隨意進出莊園裡的任何地方,但舅舅的房間永遠是禁區。他輕輕按下門把手,把門打開一條縫,果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銀月光透過小窗落下,照在裝着整齊服裝的安塔爾身上,他正睜大眼睛躺在自己的草袋牀墊上。他一直在房間裡等到了深夜,待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確實,”卡洛斯讚賞地點點頭,“但你在劍術方面仍然遜色,而戰鬥的勝者並不是以誰跑得快來決定的,不是嗎?”
“當你長大到足以打敗我的時候。”
“請原諒我,指揮官。”他用苦澀的聲音說,並向男孩點頭示意,“做一個有信仰的騎士,安塔爾,別忘了!”
卡洛斯騎着他的馬在大門外等着,他右手拉着薩雷徹的繮繩,看着安塔爾偷偷溜出莊園。
翁貝託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別擔心,”他朝男孩笑了笑,“卡洛斯只是一個客人,他很快就要回家了,然後你們又會成爲最好的朋友啦。”
在他踏出走廊之前,他看到了一幅非常詭異的畫。畫布被塗成了沙色,或者說是比沙色更深一些的顏色,就像一塊腐爛的破布。畫布上則是一個被塗成黑色的細長身體的輪廓,以及一張污跡斑斑、無法辨認的臉。
“威廉,”卡洛斯試圖讓他冷靜,“我們只是在打架,我們想要給彼此留下一個難忘的告別儀式。”
“如果我們在院子裡打架,會把你舅舅吵醒。”卡洛斯指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我們騎馬到薩瓦河邊,我們在那戰鬥。”
威廉在隔壁房間很久沒有動靜了,安塔爾能聽到裡面開始響起的鼾聲,他下了牀,躡手躡腳地走到走廊上。他舅舅的門緊閉着,但安塔爾知道他很討厭咯吱的聲音,舅舅幾乎每週都會給他的房門上油。
威廉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又把他打倒在地上。
“你瘋了嗎?”他冷聲問道,“你偷了威廉的劍?”
他驚訝地發現這個房間並不比他睡覺的地方大多少,但他沿着牆壁看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中,那些來自聖地的色彩鮮豔的花紋地毯和其他有着不尋常圖案的織物也格外的顯眼。
“你把我朋友給趕走了!你怎麼能這樣做?”
“這不見得是件好事,”男孩抱怨道,“他可是穿着黑色披風,誰知道他爲什麼被迫穿上它!”
卡洛斯無奈地點了點頭,他背對着威廉,悄悄地騎上了他的馬。
莊園就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在院子裡時常能夠聽到流淌的河水聲。沒一會兒後他們就到了目的地,並將馬匹拴在一顆細樹上。
“你以前從來沒有用過這把劍,你這個傻瓜!”
“這會讓我立於不敗之地!”
卡洛斯終於笑了起來,“反正我們都已經到這了,”他拔出自己的武器,“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會打敗你,你甚至可以拿着大團長的劍,結果都是一樣的。”
“真的嗎?”威廉提高了音量,把劍從鞘裡抽了出來,“這是我曾祖父的劍,它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你應該知道它意味着什麼,因爲你的祖先把它送給了我的祖先,我的父輩們都戴過它……等我死後,安塔爾也會繼承它,但在這之前,你們都得等着!”
然而安塔爾並沒有聽進去這些話。“你說你天亮就走?”他疑惑地問道,“那就讓我們的告別成爲一個難忘的告別吧!”
不管發生什麼,他都要贏得這場決鬥,他果斷地想,然後以堅定的動作將騎士劍別在腰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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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威廉大人也是騎士啊!”拉斯洛搶着說,“而且他以前在修道院裡也見過不少騎士!”
卡洛斯垂下了他的眼睛。
“卡洛斯,即便你不是個正直的人,我也從不認爲你會做這樣偷雞摸狗的事情,”威廉看向黑袍軍士,“我還以爲你是我的朋友呢,我一定是錯了,別說什麼天亮出發了,你現在就從我家裡滾出去!”
“你累了,”安塔爾低吼一聲,心裡正在想着反擊的招式,卻見卡洛斯的劍刃突然停在了半空。安塔爾還沒來得及開口提問,就感覺到那隻長滿老繭的手掌按在他的後腦勺上,他立刻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接受。”卡洛斯捏了捏他的右手,“如果你打敗了我,我就把我在西班牙的一半財產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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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當安塔爾擺出他最喜歡的姿勢鷹衛式(Posta di falcone)時,卡洛斯震驚地盯着在月光下閃着寒光的劍刃。
“閉嘴聽着!”他吼道,“我是你的指揮官,不是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諾!”
但你太容易頭腦發熱了,你一下子想要的太多,無法保持冷靜,你的招式急躁又貪心,這讓你破綻百出,如果你能抑制住這些品質,你將來纔有可能可以打贏我。”
他不知道他嘴裡喊的這個雅斯敏是誰,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對威廉在聖地時的生活幾乎一無所知,這一定也是那時候他的經歷。
“要是我有一把更好的劍,眨眼之間我就能把你打倒。”
“要我給你講個故事嗎?”
“舅舅?”他顫抖地問道,而作爲迴應,那隻手將他推到在了地上。
他不僅僅是因爲午夜的決鬥和卡洛斯所承諾的籌碼而興奮,還在爲他即將要做出的惡行感到不安。他心裡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不對,但他相信通往光榮勝利的道路一定坎坷,所以稍微弄一些小伎倆也說得過去。
安塔爾驚訝地看着馬上的軍士,意識到他會比他之前想象的更想念他。
“不行。”男人笑道。
“你看起來比我還要瘋,”卡洛斯對他眨了眨眼,“也許你從我這裡沾了一點瘋氣。”
“是的,”拉斯洛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等他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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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爾聽後也笑了,“在賽馬上,我隨時都可以打敗你。”
“爲什麼啊?”安塔爾瞪大了眼睛,“你纔來這一個星期!”
“我能行。”安塔爾哼了一聲,他對這種坦率的批評不以爲然。
房間的角落裡有一面鏡子,其大小和君王在自己王宮裡的器具一樣。而在牀尾的一張小桌子上,躺着安塔爾偷偷溜進房間尋找的東西:他舅舅的劍。
“什麼?”安塔爾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舅舅。
“你沒聽錯,我將暫停你的騎士訓練,沒有劍術,沒有語言課,沒有寫字和閱讀,你將去朝聖,反省你的罪過!”
威廉伸出右手將安塔爾拉起來,男孩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想哭,卻因不想再被責罵而忍住了淚水。
他的舅舅看着他的眼睛,聲音變得很輕。“等你回來的時候,”他難過地說,“我希望我能爲一個長大了的男人開門,如果你想要這把劍,你必須先贏得使用它的資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