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京城一天一天的暖了起來,南燕歸來,柳絮紛飛。

各色的花兒都綻放了美麗的容姿。

莫初見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裡養傷,他傷到肩膀不能養傷,卻神經兮兮的每日讀起書來。

要知道,即便穆子夜那樣的耐性都沒能讓他多背上兩句唐詩。

當然,沒有誰知道他的改變,因爲他的身邊不再有那些熟悉的人。

肖巍依舊事務繁忙,但他視察了軍隊,總會準時的在下午回來,帶些美味的食物照顧初見。

這日也不例外。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少年朗朗的聲音在院子裡迴盪着,迎春花被陽光染成了金色,微風徐徐,氣溫漸暖。

即便身心俱疲,看到這樣的景色肖巍的心情也不禁好轉許多。

莫初見正站在花樹旁讀書,扭頭看見他,便燦爛的微笑。

把點心放在石桌上,肖巍走過去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這幾個月你倒是長高了不少。”

“是嗎?”初見逗他:“等我長得比你高了我就娶你。”

“啊,那可要頗費些時日。”肖巍笑道。

拖着受傷的肩膀,初見把詩集放在點心旁問:“今天你怎麼回來這麼早?”

正巧幾個下人來給肖巍換衣,他一邊脫下華麗的朝服,一邊套上在家中沉穩的青色織錦外套,臉上倒露出神秘的表情。

莫初見不明所以的猜道:“把《戰水志》找到了?”

肖巍搖頭,很詫異的說:“今天是你的生辰,真不記得了?”

“哦,那個…其實我也不知道,胡亂說的。”莫初見摸摸腦袋,尷尬的笑。

沒想到從小用來糊弄大家的東西如今肖巍也要信。

肖巍英俊的臉漸漸失了幸福,他沉默半晌,拉過初見溫聲道:“我看看我的小孩兒,恩,這麼美麗的模樣一定是在春天來到這個世間的。”

初見在他的手臂中失笑:“我不是小孩兒了。”

和肖巍彆彆扭扭學的兒化音很可愛。

整理好他被風吹亂的長髮,肖巍又說:“所以你今天想做什麼,我都陪你。”

“真的嗎?”莫初見眼睛頓時一亮,說實話這些日子大起大落的他已經很久沒進賭坊了,雖然人是成熟了些,但想起來還是有些手癢。

還未等肖巍回話,一個丫鬟顛顛的進來稟報:“將軍,這是有人來送給莫公子的。”

有些尷尬的鬆開初見,肖巍拿過信和長劍,便把她打發走。

莫初見很驚愕的看着那把鑲有翡翠的精緻武器,它實在太熟悉了,熟悉的令自己有些發懵。

手忙腳亂的拆了信讀起,果然是小師父所寫。

“初見:

明日我便要與子夜啟程到雲南去了,不能繼續照顧你,江湖險惡切記萬事小心。

留下這把劍,是作為你十六歲的禮物,它是子夜送與我的,陪伴我走遍了天南地北,幾年時光。

說起來,我就是用這劍殺死了秦苑,那是我第一次結束別人生命,為了救子夜。

希望你此後能夠做些更偉大的事情。

不要因為我摔傷的事情煩心,子夜不是恨你,只不過對你的期望太高失望也太大,他是個要求完美的人,一定要讓自己毫無瑕疵一定要掌控所有,而你已經被他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打起精神來,不要讓子夜放棄你。

無論如何,保重。

韓夏笙”

肖巍看到初見臉色異常,便關心的問道:“怎麼了?”

“沒事。”他擡頭微笑了一下,轉而又說:“你這輩子遇見過好人嗎,那種乾乾淨淨的好人。”

“大約是…你吧。”

“我算不上。”莫初見笑着搖搖頭:“晚上記得陪我喝酒,你有事就去忙吧。”

說完他便心思沉重的拿起劍和詩集向自己的廂房走去。

江湖上每日都有人死去,每日都有人崛起,人來人往的讓你分不清還有什麼可以永久。

就比如前幾年還是龍宮還是女人的天下,自從出了短暫的韓宮主,它也逐漸變了模樣,特別是讓杜一然掌控成第二個無生山後,清高的龍宮就再也不是清高的龍宮了。

戰爭在即,武林人士難免也要在政治上橫差一腿,企圖漁翁得利。

因此京城流動的人越來越複雜,時不時便會當街出現傷人打鬥的事件,百姓們都是敢怒不敢言。

偌大的酒樓被清了場,裡裡外外都站了很多穿藍衣和穿黑衣的殺手。

就連小孩子都知道,這又是龍宮和無生山在交易。

因爲天色漸晚,大家都怕出了什麼事惹上災禍,早早的回家了。

原本熱鬧的一條街就這樣冷清了下來。

酒樓臨窗的位置擺了桌豐盛的酒席,卻沒有人下筷。

杜一然拿着單據看了好半天,才擡頭露出個儒雅的笑來,和自己對面邪氣陰鬱的男人說:“季教主不必客氣,來喝酒。”

季雲聞言象徵性的拿起杯子,蒼白的臉冷冰冰的:“請。”

說完兩人便各自抿了一口。

正要再說些什麼,外面竟然忽起了陣騷亂。

季雲皺眉看向侍衛,男人擡頭看了看,大驚失色道:“教主,是官軍。”

杜一然便奇了,露出個詫異的表情,手腳飛快的把單據叫人收了起來,嘆道:“今天這吹的是什麼風?”

“哼…”季雲側頭冷笑,起身道:“既然有貴客到,我就不久留了,再會。”

結果帶着教徒還沒走下樓去,便迎上來了位身材高大英俊貴氣的男子。

“包了這麼大的場子,何必急着走呢?”來者揹着手,淡笑中和他擦肩而過。

經常在京城混跡的杜一然趕緊迎上來笑道:“不知肖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肖巍看了看他,說道:“客氣了。”

季雲知道這個人是衝着杜一然來的,自己又天生不愛交往,話都不留半句帶着那羣黑衣人便走了,杜一然也心下知道不妙,揮揮手,打發掉了自己的下屬,寬敞的二樓頓時就剩下他們兩個。

“不知肖將軍有何指教?”杜一然在旁邊給他扇扇風,滿臉良民相問道。

肖巍眼神很冷的和他對視片刻,忽然抓住他的衣領說:“杜墨,我已經很給你面子,京城不是讓你們亂來的地方。”

杜一然也不掙扎,垂着胳膊訕訕道:“這說的是哪的話,我們小幫小派偶爾聚個小會,不勞煩將軍大駕來維護治安。”

“少和我嬉皮笑臉,只要邊疆平定,我就會下禁武令,你們一個也跑不了。”肖巍重重的推開他,坐在桌旁緩緩的倒了杯酒,忽然面色平靜的說:“穆前輩是我□□的王爺,不再清剿範圍之內,用不着拿他來壓人。”

杜一然聞言倒不慌忙,他什麼時候都是笑的:“將軍這話說的就寒心了,我們練武也是強身健體嘛,再者說了,您府裡那個小妖精也是我們江湖人士,他知道了會不會把您踹下牀去?”

話剛說完,肖巍手裡整杯酒都潑到了他的臉上,冷聲說:“你最好把嘴巴放乾淨點,我今天沒心情抓犯人。”

“哈哈,我說錯了嗎?”杜一然拂了把臉,忽然正色道:“要不是你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幹嗎來砸我的場子?實話告訴你,水顏不是我派的,莫初見也不是我傷的,想報復就去找那個女人。”

“我還沒蠢到相信你。”肖巍忽然起身拔劍,朝着杜一然便危險的襲去。

杜一然俯身躲過攻擊,邊摸武器邊喊:“您這是何苦呢,有話好說嘛。”

肖巍哪吃他那套,招招都衝着要害,分明是想今日便把杜一然關進天牢收審的架勢。

杜一然也知道他今天真是帶着怒氣來的,萬分小心,邊擋邊退,即怕自己受傷又怕傷了肖巍明日全國都貼上畫着自己的通緝令。

正在不可開交之時,窗外伴着男人的叫喊忽的便殺進個女人,她穿着乾淨的白衣,很利落的擡劍打到兩個男人中間分開了他們。

杜墨吃驚的看着來者:“海嫣?”

肖巍反感的瞪了他一眼,才說道:“表姐,你不要再救這個人了。”

陳海嫣站在那面無表情的看了看窗外,忽然朝杜一然罵道:“你還不快滾!”

杜一然動了動嘴脣,話沒說出口,嘆了聲便轉身提着劍離去了。

肖巍沒辦法的收了武器:“你這是何苦?”

陳海嫣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微笑:“初見的傷好些了嗎?”

沉默半晌,肖巍拿這個從小就離開家的姐姐半點辦法沒有,轉身倒了杯酒來喝:“恩,再過一個月就能痊癒。”

很豪爽的拍了拍他的後背,陳海嫣讚道:“不錯嘛,找了個這麼聰明漂亮的小孩兒,我喜歡他。”

“哈。“肖巍乾笑一聲,說:“你也知道是個小孩兒。”

彎了彎眼眸,陳海嫣後退兩步道:“替我向他問好,我還有事情要辦。”

“你什麼時候回家?”肖巍忍不住問道。

陳海嫣攤了攤手:“下輩子。”

池邊的花樹全都綻放了,清風一過,便是滿池飄香。

莫初見跟着侍女走到附近,看到置於水旁的美食和軟塌,不禁笑出來:“你怎麼和我大師夫似的?”

肖巍一身便服悠然的坐在那裡反問:“你是說我附庸風雅?”

“沒有,不過呢...”莫初見大模大樣的坐在他旁邊,拿起酒壺便仰頭一口,滿足的說道:“對於我們男人,有這個就夠了。”

淡淡的微笑,肖巍凝視着池水盪漾,說:“只是看你最近心緒不好,來放鬆下罷了。”

莫初見忙着吃東西,顧不得說話只是頻頻點頭。

肖巍無奈的摸了摸他的臉,拿出個盒子道:“生日快樂。”

打開一看,竟然是個色澤透亮的玉墜,雖然對古物不懂得太多,莫初見也嚇到了:“這個太貴,我不能要。”

“正好配韓夏笙的那把劍。”肖巍沒說什麼,只是把墜子塞進他的手裡。

“你怎麼知道是我小師父的劍?”初見奇了。

“我看到過。”肖巍喝了口酒,扭頭對着滿枝的花朵走神道:“我知道你想在生日時見到他們,可是不是誰都能年年的陪着你。”

莫初見苦笑:“我以爲我受傷了小師父就會來看我,原來真和藍澈說的一樣,他去雲南了。”

肖巍和他對視片刻,道:“離藍澈遠一些。”

又是這種建議,初見啞然:“你們有仇嗎?”

“不是我和他有仇,是他和朝廷過不去。”肖巍並沒有多說,可是點到爲止的東西莫初見就懂了。

原就聽夏笙說他要去刺殺皇帝,初見不信,可這個彆扭的男人果真還是遵照了老島主的遺志。

但自古以來,民不與官爭,這又何苦?

肖巍忽然伸手摟過初見,說道:“你不要考慮他的事情,也永遠都不可以參與。”

初見愣了愣然後奸笑出來:“那我做什麼好?”

肖巍沒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溫柔的籠罩着懷抱裡剛剛長大的少年。

初見直起身子在他額上吻了下:“我覺得現在陪着你就很好,”

說着又吻了吻他的鼻尖,嘴脣,下巴,最後像個小動物似的咬住了肖巍的脖子。

忍不住輕笑出來,肖巍把初見挪開一點嘆道:“別鬧了。”

莫初見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說:“我發覺我有些嫌貧愛富了。”

肖巍不明白的看着他。

初見笑道:“喜歡你一副貴公子的模樣高高在上,你總是讓我覺得這世上沒有值得擔心的事情,有了你別人都不值得我去回頭看了。”

肖巍無奈的微微彎起嘴角。

“我總在想啊,這樣的男人,就算來十萬百萬的蠻夷倭寇也不怕吧。”初見又用能動的手捧住他的臉,親了親說道。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肖巍搖搖頭。

“彼此,我能爲你做的,也比你想得要多得多。”初見說完,再一次深深地吻住了肖巍,他沒有鬆開,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好像要把這個文永遠繼續下去似的。

他沒有撒謊,當一個人決心爲另一個人做所有的事情時,那麼堅定所帶來的力量,便足以不勝不歸。

也許藍澈說的對,這不是愛情,而莫初見也不僅僅是爲了愛情。

夏笙讓他找到自己要做的事。

莫初見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已經找到了。

保護眼前這個人,保護自己的國家。

保護秦淮河那終年流淌的清澈又憂鬱的歲月。

足夠。

華美的廂房裡升着淡淡的煙霧,紗帳朦朧的晃動着,透出似有似無的曖昧喘息。

藍澈半敞睡袍,壓在少年的背上一聲輕喘,終於慢慢的坐起了身子。

他吸了口讓人迷幻的煙膏,然後看着身邊那纖細的後背和柔軟的長髮,眼神難以聚焦的走神。

少年很久才緩過勁來,扭頭討好的笑道:“島主,要不要我替您清洗身子?”

藍澈淡淡搖頭,垂着眼睫投來目光。

□□的結實肌肉上還沁着細小的汗水,讓少年臉紅了起來。

藍澈嗤笑了一聲,拍拍少年的臉:“記住,你是個男人。”

少年沒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說:“我叫…”

“那不重要。“藍澈打斷他的話,隨手拉過仍在一旁的絲衣蓋在少年的臉上。

只留了那雙狐媚似的眼睛。

“多漂亮的眸子,細細彎彎的。”他很溫柔的微笑,然後隔着紗落下吻去。

也許是煙膏起得的作用,藍澈忽然覺得很滿足,很美好。

幾乎把什麼都忘掉了,就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楚。

原來血染雙手,唯有紙醉金迷才緩得了傷。

一切纔剛剛開始,疲倦卻已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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