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稀奇古怪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有些,你最好還是永遠都別相信。
就比如夏笙在穆蕭蕭的葬禮後身體稍好的時候,曾因爲給安然寫信而讓穆子夜好一頓壓抑的發怒,揚言他對小韓不感興趣了,結果不出半天死要面子卻走去賠罪的人還是他。
還比如,初見表態能把肖巍很大方的讓出去,瞪着兩雙眼睛看他在京師陪他那“未婚妻”。
就連伺候莫大爺沒多久的青杏都哈哈乾笑道:不可能啦。
狐狸大人的確就是這麼打算的。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認定癥結就在於有秦煙水這麼個人,如果她不幸掛掉了,婚禮肯定不會再舉行。
這種古怪判斷還多虧了穆子夜的良好教育。
初見決定以後,便悶在屋子裡磨刀霍霍許多天,一直等到西域的隊伍快抵達京城的時候才重出江湖,偷摸到郊外埋伏起來以圖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想必有國仇家恨的江湖人不在少數,秦王府的殺手們再驍勇折騰至今恐怕也接近累倒。
初見趴在草叢裡洋洋得意:哼,野獸們,今天本大爺就要替天行道,給你們個提前的死期。
他不管自己的腦袋是否也已經偏離了人類的善良本性。
在樹上潛伏了約有半個時辰,車隊果然從西門外漸漸出現了。
無數匹駿馬,馱着各種各樣的嫁妝,還有高挑的西域美女,魁梧的保鏢大漢。
好不熱鬧的陣勢。
初見冷哼的遠眺那位騎在駿馬上的“未婚妻”,暗想這種狗賊真是膽子大得很,可惜你別想進我們漢人的京城了。
等待着他們越走越近,狐狸終於吹響了暗號。
幾十個一等一的殺手便紛擁着從暗處衝出來,驚得西域人的馬隊嘶鳴不斷。
莫初見沒有遮掩,還是潔白的衣衫,踏着驚鴻浮影直接奔秦煙水去了。
沒想到就快到達目的地竟然出現埋伏,郡主矯捷的從馬上跳下,拔劍抵擋住了他的進攻。
瞬間喜氣洋洋的隊伍變得無比紛亂。
莫初見帶來的都是一生樓武功最好的屬下,劍起刀落便殺倒了一片西域人。
連那些不會武功的家僕都沒有放過。
自從遇見過屠村的事件,狐狸就希望這些野蠻生物死絕了纔好,對於敢攻擊他的人半點不手軟。
而秦煙水本來就是劍下冤魂無數,一時間兩人打得不可開交。
莫初見自師父離去後便苦練武功劍法,與當初半吊子的小男孩水準不可同日而語,他看西域人越來越少,狡猾的嘴角不禁露出絲笑意。
看來今天必然得手了。
沒想到正值秦煙水招架不住殺手們的圍攻時,京城裡竟然疾奔出了一支皇家隊伍,爲首的便是肖巍。
他駕着馬衝到他們面前,怒喊:“莫初見你給我住手!”
認識肖巍這麼久他還沒對自己兇過,初見腦子空白了下,秦煙水便趁機給了他一劍才收起武器。
小狐狸又氣又疼,捂住立馬溢血的傷口瞪着他們。
肖巍猶豫片刻,皺着眉頭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下令道:“護送郡主入宮。”
士兵們立刻井然有序的收拾起西域人的屍體,拖着他們的寶物和馬匹朝城裡走去。
秦煙水冷笑了下,翻身上馬,轉頭溫言對肖巍說道:“將軍大人,我們走吧。”
肖巍不露聲色的看了看傻站在那的初見,咬牙轉身隨她離去了。
雖然是自己不守信用,但莫初見還是怒火頓起。
殺手們怕他拿自己開刀,便紛紛的溜掉了。
只剩下青杏站在旁邊,拉下黑布面罩心疼的說:“公子,我們回去上藥吧。”
莫初見面部扭曲的深喘了幾口氣,插回寶劍變咬着牙往城裡走去。
也不知是誰這麼狠,當晚便有官軍來查封了一生樓。
剛包紮好的莫老闆再次氣倒在牀上。
周身全是陰森恐怖的氛圍,沒半個人再敢和他說話了。
生意沒了愛人跑了,日子還是得照過。
小狐狸因爲賜婚的破事大病一場,最後毛都快枯萎耷拉了,才病懨懨的推開自己臥房的窗戶。
秋色已深,房前的銀杏顏色燦爛而華貴,風吹過便會落下金色的雨。
他伸出瘦的不成樣子的手借住片扇形的葉子,玩了玩,便嘆了口氣。
刺傷秦煙水的事情的確做得不對,但肖巍就絕到極點,拖到現在也沒來探望過,成天找些下人送吃送喝又算什麼事。
青杏的聲音忽然從後面傳來,她把托盤放在桌上說:“公子,喝藥的時辰到了。”
初見鬱悶着回答:“不想吃,病好了也沒地方去,還不如躺牀上。”
小姑娘耐心的走到牀邊勸道:“將軍這次是狠心了些,但您也別跟自己過不去啊,再說那當官的溝溝道道我們弄不明白,乾脆就不要想了,賭坊關也就關掉,沒被下旨通緝才該謝天謝地呢。”
莫大爺聞言又不服了:“當官怎麼了,當官了不起啊,皇帝我都看不順眼!”
“哎呀這話您可別亂講,這朝廷動個小手指我們就受不了,別惹事的好。”青杏皺眉說着,把藥攪了攪遞給他。
初見悶悶的一口喝了進去,擦乾淨嘴巴說:“我師父在就好了,皇上也不敢欺負我們。”
青杏訕笑:“恐怕像那種高人並不屑於維持賭錢的生計吧。”
“這倒是,師父最討厭人多吵鬧。”狐狸懶散的倒在牀鋪上哼唧:“沒生意我就睡了啊。”
小姑娘還沒來得及回答,便有侍衛進來稟報說:“公子,紅月教教主前來——”
沒等他把話說完,初見就哭喪着回答:“說我睡了。”
侍衛猶豫其間,一襲清影便進了屋,冷笑道:“你睡了嘴也不歇着。”
大約是傷好了的關係,藍澈的臉色好看很多,只穿着白色的長袍,黑髮披散下來,也是道骨仙風的模樣。
青杏沒見過本尊,在旁邊瞪大眼睛瞅呆了。
初見嫌她丟人,只好起身說:“你們都下去吧。”
屋內片刻就安靜下來。
藍澈並不拘束,很隨意的坐在八仙桌旁放下盒藥,含義不明的微笑:“被砍一劍的滋味不好受吧?”
胸口的傷口剛開始結痂,初見悻悻道:“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我早就習慣了。”
“你經常受傷?”藍澈皺眉問。
“也不是啦,我武功這麼好。”狐狸自鳴得意。
藍澈不由的譏諷:“的確,哪天若選個天下第一,恐怕非你莫數。”
逃避他的嘲弄,初見正色道:“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嗎,賭場不開別的事還是照做不誤的。”
明媚的眼眸在他身上逡巡片刻,藍澈淺笑:“莫公子想的差了,其實在下是來賣給您消息的。”
如同天大的笑話,初見哈哈兩聲,便起身反問:“哦?我想知道的東西可就貴了,先開個價吧。”
藍澈面不改色:“十萬兩白銀。”
剛喝到嘴裡的茶轉眼就咳了出來,初見結巴:“什,什麼?”
大美人很坦然的看着他不說話。
小狐狸晃了晃,可憐狀:“我沒那麼多錢。”
根本不爲他的模樣所動,藍澈站起道:“那算了,再過兩天我也很難找到你師父了。”
而後就要離開。
初見趕緊死命的撲住他叫:“好啦好啦,給你,我的夏笙在哪裡?”
藍澈很無情的拎開這個傢伙,又坐回去輕聲說:“我餓了。”
莫大爺咬了咬牙,伸出脖子去喊道:“青杏,趕緊做菜招待藍澈!”
很愉快的彎起嘴脣,藍澈喝了口剛沏好的茶,高高在上的姿態。
初見溜達出去一會兒,又回來把很厚一摞銀票放在他面前,滿臉期待的問:“說吧?”
藍澈反問:“你的傷好了嗎?”
微怔了片刻,初見滿不在乎的說:“早好了,我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哼。”
藍澈略有它意的點點頭,神情之曖昧讓狐狸還不自在。
莫大爺尷尬道:“你其實是來看我笑話的吧,看看我現在到底有多慘,很慘,你滿意了?”
沒想到藍澈輕聲說:“肖巍做得不對,可是他沒有其它的選擇。”
屋子裡頓時一片沉默。
初見萎靡不振的趴在桌子上嘟囔:“我真的很氣肖巍說我們不能成親,等他成了親再在一起也沒關係,雖然那是事實,但是是我先來的,爲什麼要讓給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藍澈語氣淡淡的回答:“先來並不能代表你就能夠得到。”
漠然背後透了一絲悲傷,讓初見聽了很不好過,他看向別處輕笑着暗想:其實這個男人特別傻,傻認真傻認真的那種。
正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青杏端着托盤進來了,小心翼翼的在桌上放了幾盤精緻的菜餚。
藍澈又沉默了會,起身道:“受傷了就不能不吃東西,你師父不久便會進京,不用刻意尋找。”
然後他在初見詫異的目光中走到了門口,補充道:“喜歡肖巍就爭取回來吧,否則你會後悔的,好面子有什麼用,喜歡別人本來就是很卑微的事。”
說完就離開了。
初見回神喊道:“銀票忘記拿了!”
卻沒聽到他的回答。
青杏傻呆呆的左看右看,把筷子遞到初見手裡:“公子,他讓你吃你就吃吧,這些日子都瘦的憔悴了。”
狐狸麻木的夾了兩口蔬菜,心裡很不是滋味。
小姑娘好事的問道:“藍教主和你很熟嗎?”
初見點頭:“算是吧。”
青杏驚奇道:“原來流言一點都不誇張,他真的好帥啊,又溫柔,公子你怎麼沒和他好呢?”
莫大爺瞪眼睛:“你怎麼不和我好啊,出去!”
陰雨連綿的並不只是一生樓,儘管大婚在即的肖巍在朝堂上很風光,回了將軍府,卻也是半句話不說,整夜的坐在書房裡發呆。
他只要睡覺,就會夢到那日初見身上血淋淋的模樣。
呆呆的站在那裡,黑色的水亮眼眸很委屈很難過的看着自己。
讓肖巍的心都痠痛起來了,卻沒辦法走下馬推開那個陌生的女人。
代價實在太大了,這邊他爲了愛情不顧一切,邊疆頃刻就會血染河山。
從來都以爲自己是個大男人。
卻漸漸的體會到,太頂天立地太忍辱負重。
痛的其實是身後那個敏感脆弱的男孩子。
傷的難免就是愛情。
這夜亦然,他正看兵法看的入神,守經的家僕忽然來報:“將軍,林大人求見。”
林喻嵐人精明的很,是極少串門的,肖巍略感意外,怔了片刻說道:“請他進來。”
沒過多一會,身着變裝的宰相便神情氣爽的進了門。
他笑道:“你還真是用功,現在還要研究戰事。”
肖巍嘆氣:“睡不着,長夜漫漫總要找點東西打發時間。”
林喻嵐很故意的湊到他書桌前問:“怎麼,真的和莫初見鬧翻了?”
“沒鬧,但是更糟。”肖巍放下書回答:“恐怕他是永遠不會再理我。”
“我早就勸你不要和他扯上關係,一個江湖上的人,根本理解不了你的苦衷。”林喻嵐實話實說,從前他的勸說肖巍根本不聽,和初見好到了滿城風雨,如今怎麼樣,還不是經不起半點事情。
肖巍看了看他,英俊的臉龐滿是愁緒:“初見沒有錯,是我沒有承諾的能力便輕易向他許諾,是我傷害了彼此的信任。”
林喻嵐不同意道:“可是如果你不答應,秦王府可能立刻會開戰,難道他以爲他用來談情說愛的太平用那幾把刀幾把劍就能保證嗎?幼稚!女人才會這麼覺得。”
沉默了半晌,肖巍無奈的微笑:“你不要拐着彎的勸我,我是不會背叛天朝的,如果爲了這事初見離開,那也是天意。”
林喻嵐打開扇子拖長聲音說:“倒也不是來勸你,我知道你很顧全大局,不過你我相知多年,看着你這麼大年齡了才找個伴,真的不願又讓你犧牲自己的幸福,一輩子操心國事,南征北戰,到老了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肖巍聞言無奈:“怎麼說那麼遠了?”
“因爲我看得就是比你遠。”林喻嵐大言不慚。
肖巍搖頭:“那又怎樣,現在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丞相姦詐的彎起眼睛:“未必。”
肖巍沒能悟到,便問:“你有什麼主意?”
林喻嵐拿扇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笑的更開心。
“你是說...你娶秦煙水?”肖巍不由得有些吃驚:“可她又不是東西,怎麼能給來給去的?”
滿不在乎的冷笑兩聲:“女人嘛,都差不多,只要皇上答應,我自有辦法讓她改變主意。”“可是...”肖巍略有猶豫。
林喻嵐無所謂的說:“反正我家也是三妻四妾,娶個正房欺負欺負也不錯,不多她一個,你就不一樣了,若是真和秦煙水完婚,與女人同牀共枕不難受嗎?”
肖巍淡漠的垂下眼睛,思索片刻道:“我不想你因爲我而勉強自己。”
林喻嵐扇着扇子笑笑:“就當你欠我吧,以後可是要還的。”
然而肖巍又道:“恐怕皇上不能答應。”
“你也知道,皇上也是有意讓你的成親的,畢竟…”林喻嵐笑到半截,沒再說下去。
雖然天朝南風盛行,但畢竟只是富人的消遣遊戲,算不得什麼光彩的事情。
位高權重的官員有此嗜好,難免讓百姓有些不雅的議論,與朝廷的尊貴是怎麼說也說不過去的,宇清帝這兩年能讓肖巍自由自在的生活,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肖巍何嘗不明白林喻嵐的意思,淡淡的微笑道:“我喜歡男子還是女子,與我要做的事情沒有關係,絕不會因爲這些而愧對百姓。”
林喻嵐拍拍他的肩:“我明白,但並不是人人都懂,你和莫初見,遲早都會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