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京城的秋最有味道,朗朗的天湛藍到了無暇的地步,似乎比其他時候都來得高原,雲淡風氣,走在院子裡踩上那些金色紅色的落葉,簌簌作響的聲音也很好聽。
從山上遠眺過去,是皇城整齊的街道,灰色的瓦片在楓葉的掩映下惹人心醉。
不管遠方的戰亂煙火,還是武林中的暗濤洶涌,老百姓的溫和日子還是照樣過的。
剛是矇矇亮的時候,便挨家挨戶的升起了裊裊炊煙,臨街的小鋪子也逐漸開起了門。
所以急促的馬蹄飛馳過街道時,便顯得很是響亮而招搖,不少主婦孩童都探頭觀望來者,想看看到底是誰敢在天子腳下如此肆意。
純白的衣衫,柔亮黑髮長過腰際,隨着風優美的散開。
尖俏的臉,妖嬈的眼,薄薄的紅脣微抿着露出些神秘笑意。
騎在雪驄上的是個美麗不可方物的青年。
他雖媚,眉宇間卻透着股不容小窺的英氣,恐怕比絕大多數男人都要驕傲。
莫初見在這些漫長的日子裡挑起了高高的個子,也收斂了任性的脾氣。
如果兩三年前你認得這個人,那麼現在也不得不嘆一句:真是時光如流水,秦城的搗蛋鬼也成了一表人材。
其實太陽沒升起的時候他就從南方趕回來了,直等到城門開了才急匆匆的跑進來。
直衝着京城北面的一生樓去了。
明面上那是個大大的賭場,但江湖上卻無人不知。
只要你有錢,就可以去一生樓買來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
一生,憶笙。
聽名字便知它的當家老闆就是莫狐狸。
師父走了那麼久也沒再回來,初見開這個店,也是想讓遠方的親人知道自己很好。
何況買賣情報這種事,日進斗金做起來不會吃虧。
張家長李家短他本來就樂意傳播,換成了無生山紅月教,便更有趣了。
沒有誰曉得初見小小年紀是怎麼運作這一切的。
但現如今卻時如果一生樓說不出的事,基本上就連死人也說不出。
除了兩樁例外,一是穆韓的行蹤,二是玉宇城的入口。
其實那纔是莫初見想要打聽的全部東西。
他騎着馬到了賭場門口猛地抑住繮繩,身法很利落輕盈的便握着劍跳□來。
輕輕敲了敲大鎖,等了好久才露出張小姑娘的俏臉。
這是半年多前初見從龍宮手下救回來的孩子,名叫青杏,看她沒爹沒孃怪可憐,莫大爺便收養在了店裡。
青杏年齡雖小做事卻乖巧無比,很得大家的喜歡。
此時此刻她帶着滿臉驚訝:“公子,您回來了?”
不理會她的廢話,初見推門進了屋才道:“恩,趕路趕得急了些。”
調皮的瞅着他,青杏笑:“是急着見肖將軍吧,前陣子他還跟我打聽你來着呢。”
挑了挑眼睛,初見曖昧着臉不真面回答,只是問:“這麼晚還不開店,你要懶死啊?”
“怎麼會有人趕着大早來賭錢…”青杏無語。
擡手賞她一暴慄,初見教訓:“可是會有人一大早來買消息,還有你看你困的那個樣子,不是半個時辰之前就該開始練劍了嗎?”
青杏吐吐舌頭。
想不到也有自己教訓別人的時候,初見無奈的拿着劍往樓上走去還吩咐道:“給我打些洗澡水,還有準備好乾淨衣服,記住了下回少讓我提醒你。”
“我知道了,我不會耽誤您和肖將軍的見面的。”青杏信誓旦旦。
初見從樓梯上伸出脖子大聲喊到:“我是要去做生意,再胡說八道老子就把你賣到青樓!”
迴音嫋嫋,把小姑娘嚇得頓時沒了影子。
臨近中午的酒樓里人滿爲患,店裡的夥計們端着熱氣騰騰的盤子來回的吆喝,很熱鬧。
初見喜歡這種充滿了溫度的熱鬧,也許是回了家心情不錯,他還沒走到二樓便給了特意來招待他的掌櫃的一些銀兩,款款的走到了爲他特意留的雅間裡去。
客人早已到了,斯文儒雅的打扮和乾淨的長相,不知道的多半以爲是個學富五車的讀書人。
可惜堂堂的杜墨在江湖裡,是個很高級的大混混。
嬉皮笑臉,然後笑裡藏刀。
看到一身白衣的初見,他忙起身相迎:“莫公子好久不見,真是風采日勝。”
因爲沒有旁的人,初見便故意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微笑着問:“怎麼,對我有興趣嗎?”
打死也好不了男色的杜一然表情頓時有點尷尬。
也不和他開玩笑了,初見立刻落座喝了口酒,大大方方的把個信函推到他面前。
杜一然會意的拿出厚厚一打銀票,笑的很狡猾:“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初見收下的模樣很坦然,也是肚子餓了,拿着筷子吃起飯來,邊吃還邊問:“怎麼,花這麼大價錢找藍澈,他把你小老婆拐走啦?”
杜一然表情很真誠:“快過年了打算給他老人家送點禮。”
瞅着窗外天高雲淡的秋景,初見無語。
這兩年紅月教真的是搶了龍宮不少生意,錢對於幫派那是打根基的東西,難怪會招來仇怨。
不過死變態走到哪裡都是刀槍不入的陣勢,龍宮又能把他怎麼樣呢?
怎麼樣了也不關自己的事。
坐在旁邊的杜一然滿意的看了情報的內容,又說:“其實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不知莫公子可知道海嫣的消息。”
狐狸愣了愣,說道:“這個就...”
杜一然趕緊表態:“只要兄弟能幫上我的忙,杜墨虧待不了你。”
初見立刻笑了出來:“那我可就開價了。”
杜一然爽快點頭。
莫大爺立刻叫了兩罈女兒紅放到杜墨面前:“其實也不是很麻煩,只要你喝進去,我就告訴你。”
都知道龍宮宮主本事天大,就是酒量不好,平時應酬了充個場面喝一壺還可以,但這麼多酒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沒想到尋妻心切的杜一然硬是眉頭都沒皺,舉起酒便猛灌了起來。
好好喝的東西被這樣糟蹋,看的狐狸眼皮直跳。
杜一然最後把酒罐往桌上重重放下,痛苦的喘氣:“說吧。”
“她在東鑼鼓巷衚衕的倒數第二戶,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初見道。
無所謂的擺擺手,杜墨站起來搖搖晃晃,許諾還沒出口,便又猛地摔坐了回去。
好色狐狸趕緊拉住他,看起來這傢伙是完全醉了。
初見仔細看了看大宮主的眉眼,感慨道:“細皮嫩肉的娶什麼老婆。”
說着就使壞的吻住了杜一然,咬咬啃啃,柔軟的味道還不錯。
莫大爺嘆了口氣拉出桌布把食物全摔到地上,推着醉倒的杜一然躺在上面,拉開他的衣服欣賞了會,又嘆氣:“好討厭的傢伙,不做斷袖可惜了。”
說着便在他細白的脖頸上咬了幾個紅印,才慢騰騰的直起身子。
“哎,要不是我家肖巍很難搞,滿足你一回也好啊,讓你欺負海嫣姐。”初見跟自己受了什麼委屈似的,撅撅可愛的嘴巴,因爲逃避結賬而從窗口跳出去跑掉了。
偌大的院落在午後顯得格外寂靜而威嚴,往來的婢女們也是小心翼翼的,舉手投足都透出官家氣派。
雖沒有刻意的修飾,但亭臺樓閣還是氣派的讓人不能懷疑建造的工本。
但比起這裡主人的身份,卻又着實算不得什麼奢侈。
初見使着已然純熟的驚鴻浮影掠過屋頂,原本想跳下去好好小別勝新婚一把,沒想肖巍卻陪着客人在大廳裡聊天,衣着很正式的,表情也似乎帶上了官職。
隨着邊境大小戰亂的不斷,能征善戰肖巍在朝廷中的地位已經難以撼動。
如果說曾經是宇清帝寵着他,那麼現在,寵幸已經變成了依賴。
好在大將軍本人並無什麼非分之想,不然出現什麼江山易主的亂子也絕非不可能。
莫大爺聽他們談論的內容無聊,便不管不顧的打了個哈欠,直接倒在瓦片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院子裡忽然傳來清朗的呼喚。
“初見,回來也不說一聲,在那裡幹什麼,真淘氣。”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狐狸淡笑了下,便大着膽子跳了下去,也不運功。
還是穩當的落在了肖巍的臂彎裡。
他們幾乎生的同樣高挑了,只是初見纖瘦些,身爲男子也不難看,優美的像是江南湖邊月下的垂柳。
沒在意還有下人看着,肖巍深深地親吻的氣息都亂了,才稍微分開輕聲問道:“什麼時候到的京?”
眨了眨狡猾的眼睛,初見甜言蜜語:“我剛回就看你來了。”
肖巍不只可否,凝視了他已然舒展的眉眼片刻,說道:“我想你了。”
莫初見聞言笑得更好看,卻無相稱的回答。
他戀愛的越久才越覺得自己無法像兩位師父似的,能把別人迷戀到瘋狂。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固然美好,但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同樣讓他熱血激昂。
果然是沒心沒肺的,對什麼事都放得開。
當初藍澈那麼對待自己,如果是夏笙,早就委屈到紅着眼睛低落至極了。
可是初見卻忘得快發達了以後也沒刻意去尋找過紅月教的麻煩。
說起來藍澈不過是個比自己大了三四歲的哥哥,真的喜歡的過於盲目又能懂多大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賣了紅月教的消息,總是想起那個死變態來。
真該死,初見無奈的搖了搖頭。
就在他走神的空當,肖巍已經把小狐狸抱了起來,往他們熟悉的廂房走去。
江湖上混的風頭日勝的初見大男子主義再次洶涌氾濫,蹬着腿跳到地上說道:“這次該我了。”
說完便眼睛黑亮亮的瞅着他。
肖巍失笑,還是沉默的擁住初見往前。
兩人正在爭奪夫君地位的時候,一個冒失的丫鬟忽然跑過來道:“將,將軍。”
和善的肖巍此時也不由帶着惱火的神色回頭。
小丫鬟怯怯的報告:“趙公公來說皇上召見您,而且很着急的模樣。”
兩個月沒有看到初見,他本是什麼都想推脫掉的。
可惜皇命如山。
倒是初見學會識大體了,拍了拍肖巍的臉頰道:“快去吧,我等着你便是。”
輕輕的問了他一下,肖巍只好轉身要走。
初見又得意揚揚的大聲補充:“你欠我的這回,所以你要在下面給我好好疼愛了。”
肖巍麻木於他的無遮無攔,倒是女婢聽到紅了臉。
茶館的說書先生總愛把巍峨的皇宮描述的富麗而又神秘。
其實那些大殿走進去,比起所謂的奢華,給人更多的反而是冷清。
腳步聲不斷的在耳鼓迴盪着,幾尺長的紗簾飄動的寒意叢生。
隨着太監的稟告,肖巍走進宇清帝的寢宮,單膝跪地從容的行了禮:“皇上。”
安然正端坐塌前看着書,也沒責怪他沒等自己首肯便出現於此,淡淡的擡手道:“不用客氣,起來吧。”
肖巍拍了拍膝蓋起身徑直問道:“不知皇上招微臣前來所爲何事?”
安然合上書籍,反問他:“最近你和那個初見怎麼樣了?”
雖然早已不是秘密,但還沒面對面的談起來過,肖巍覺得並無分享的必要,於是簡單回道:“拖皇上的福,還好。”
此時安然不由微笑:“愛卿真是個坦白的人。”
肖巍知道有好話便沒好事,禮貌微笑:“皇上過獎。”
收起閒談的姿態,安然問他:“如果朕說現在出兵西域,不知將軍怎麼看?”
肖巍搖搖頭:“近兩年我朝的軍事建設重點一直放在準備海戰上,而西部發展緩慢,恐怕一時間難以在人力和物力上支持戰爭,何況西域人自來便驍勇善戰,手段殘酷,邊疆百姓多次遭受戰亂之苦,頗有微詞,臣以爲勝算不大,故不贊成此事。”
安然笑了笑:那你說,什麼時候出兵西域好呢?”
肖巍遲疑片刻:“最好等待東海安定。”
安然徹底大笑出來:“而開始海戰又要等西域歸附,你們每天就這麼敷衍朕嗎?!”
肖巍無奈的低下了頭,天朝歷經幾代明主治理,卻頻遭災難戰亂,國力一直受限,真說不上是誰的錯誤。
也知道和他發火沒有用,安然從塌上起身輕聲道:“朕知道你衷心,而今就有條安撫西域的路,不知愛卿肯不肯走?”
肖巍立刻說:“只要能爲天朝效力,微臣在所不辭。”
安然冷笑了下:“話說的不要這麼滿,過幾日再給我答覆吧。”
然後便把個摺子仍在了他面前。
心裡頓感不詳,肖巍拿起來看了看,乾淨的臉漸漸的就失了血色。
宇清帝走到他身邊,故意很溫和的摸了摸他的頭勸道:“莫初見再怎麼好,也畢竟是個大男人,你身爲我天朝一品大員,四處南征北戰,和他攪在一起有失體統,朕是永遠不會賜婚的,相信愛卿明白。”
那奏摺上正是秦王府郡主的聯姻事宜。
而對象,除了肖巍不做第二人選。
能夠穩下西北,對於左右爲難的天朝無疑是個大好時機。
秦王府是前朝的江南大戶,祖上是貨真價值的王爺,富可敵國又有多人在朝爲官,可謂是尊貴無比的人家,風光無限。
直至天朝建立,才把支持前朝的他們貶到了西域去。
秦王府人自是不服,漸漸的發展起了很多兇猛彪悍的少數民族,和蒙古部落也有勾結。
常年都是副蓄勢待發的態勢,真不知何時便會揮兵而下,帶來無數硝煙戰火。
肖巍並不情願娶這樣的一個女人,但如果拒絕,恐怕戰爭指日可待。
待到他從宮裡出來冷着臉回了府,已經接近傍晚時分了。
他半言不發的往廂房走去,侍女很乖巧的上來說道:“將軍,莫公子等您等的久了,已經睡下。”
肖巍點點頭,輕輕的推開了門。
小狐狸果然倒在錦被裡睡的安穩,他舒服的閉着眼眸,長得要命的睫毛在雪白的臉上微微的顫着,黑亮的髮絲全都散了下來,只着乾淨褻衣,優美的脖頸還露在外面。
真的是很美好的一幕。
肖巍摸了摸他因爲睡眠而顏色漸淡的嘴脣,不由的嘆氣。
初見睡覺輕的很,立刻就警覺的張開雙眼,真和洞穴裡的狐狸似的,見是他才又慢慢柔和下來:“你去了好久。”
“恩。”肖巍微笑:“和皇上有很多事情要談。”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初見還是眯着眼睛摟住他的腰:“還記得臨走時答應我什麼嗎?”
說着就用牙齒咬開他的腰帶,把肖巍推到牀上。
肖巍無奈的笑:“我哪裡答應你了。”
初見吻了他一下說道:有。”
溫柔的拉開肖巍的衣服又在他結實的胸前咬了口,嘟囔:“就是有。”
肖巍躺在那也不動換。
初見不樂意了,直起身子道:“給點反應好不好,又不是沒做過,這麼僵硬幹什麼?我不會弄疼你的。”
肖巍看着他欲言又止。
這才覺得不對勁,初見皺眉問:“怎麼?”
“如果…”肖巍慢騰騰的說:“如果我要成親,你會怎麼辦?”
初見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挑着眉問:“成親?”
事已至此還不如說了痛快,肖巍輕聲道:“皇上給我和秦煙水賜婚。”
剛纔還滿是愉快的狐狸臉無聲的變了顏色,初見鬆開肖巍的衣襟,很害怕的問:“你答應了。”
肖巍沒回答。
莫大爺立刻從牀上跳下去,七手八腳的開始穿自己的衣服,眉頭皺的那是個死緊。
他並不常真的生氣,可一旦氣起來就要出事。
肖巍衣冠不整的起身拉住他:“別孩子氣了,你知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初見甩開他的手大聲道:“有那麼多皇子王爺的,幹嗎找你,你又不是安然的什麼!”
“不可以直呼皇上的名諱。”肖巍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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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他名字怎麼了,他在夏笙面前也不過就是個可憐蟲!賜婚?覺得咱們不靠譜了吧,你怎麼不問問他自己是不是喜歡男人,無恥!”初見穿好靴子後擡腳就把凳子踹翻。
肖巍無言的看着毛都快豎起來的他。
莫初見憤聲說:“你要是不拒絕這件事,我們就完了。”
真的不知如何勸這個長不大的傢伙,肖巍煩悶的說:“我又不可能娶你,即便成了親,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嘛。”
“滾一邊去,老子不和人偷情,你怎麼那麼了不起啊?老子不缺你,肖巍我告訴你,有的是人喜歡我!”初見聞言更怒,一腳踢開門便跑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