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蕭條的院落因爲秦煙水的一句話變得非常寂靜。
肖巍無言的看着他,就連初見也覺得這女人傻得可以。
過了好一陣,大將軍才無奈笑道:“你這是何苦呢?”
秦煙水低下了頭,很溫婉的說:“也許莫初見是你摯愛你的心水,可只有我才能做你的知己,懂得你的胸襟抱負,欣賞你的文工武略。”
身爲西域的戰首,她能一見鍾情遠赴異鄉,最後道出這段話來,讓肖巍心中很不是滋味,勸道:“你畢竟和我不同。”
其實秦煙水並不厭人,總是有禮有節的清高模樣。
她笑了片刻說:“也許最理解你的恰恰就是你的敵人。”
原本是想和秦煙水解除婚約,但越是這樣殘忍的話便越說不出來,肖巍收了穆子夜的兵法,有虧於他騎虎難下,如今就只能兩頭不是人。
倒是秦煙水冰雪聰明:“我明白你不願接受這個安排,是想勸我放棄嗎?”
英俊的臉龐泛出了苦惱,肖巍索性承認:“正是。”
秦煙水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微笑:“但我不答應你又能如何呢?”
肖巍沉默良久,有些索性作罷的感覺,鬆開暗暗握着的拳頭說:“那便按皇上的安排辦吧。”
偷聽許久的莫初見終於被這句話徹底弄得崩潰了,他從角落不管不顧的跳出來,朝他們喊道:“肖巍你就使勁成親吧,我們完了!你以後少來騷擾我!”
喊完轉身就跑。
他氣喘吁吁的穿過幾個迴廊,終於被一隻有力的手從身後拉住。
肖巍力氣很大,皺着眉頭道:“初見,你知道我廢了多大力氣纔沒讓皇上制你的罪嗎,不要再胡鬧了。”
憤憤的把他推開,原本打算得挺好的道歉言語初見半句都想不起來,氣的幾乎要倒在地上似的:“對不起,老子就會胡鬧,老子不是你的紅顏知己,今天我就說明白了,我莫初見,永遠接受不了你成親,只要你敢娶她,我們就半點希望都沒有了!”
肖巍愣愣的站在原地,被他吼得有點絕望。
過了好半晌,他才輕聲慢慢的說:“我不敢求你體諒我。”
這下就連心裡還左右徘徊的小狐狸也絕望了,他動了動變得慘白的嘴,什麼話都出不來,只能漸漸後退,最終一甩頭,出了將軍府。
莫初見想不明白,爲什麼像兩位師父什麼矛盾幾句話就能結束,而他和肖巍,原來明明挺好的,出了事卻變得話不投機半句多。
多少人都說過他們不合適,莫大爺不在乎。
他就喜歡肖巍那麼男人的氣質那麼男人的脾氣,但千想萬想,怎麼也沒能想到,原來自己也不過就是他豐功偉績背後的拋棄物。
傷心地在街上盲目徘徊了好一陣子,莫大爺還是露出臉滿不在乎相,回了一生樓。
他不願意別人同情他心疼他,最好都當他是混蛋。
那樣至少初見自己不會可憐自己。
同是這日早晨,夏笙也糊塗了一把。
他喝了藥覺就變得比較多,可不管什麼時候醒來,穆子夜即便都穿好了衣服,也會安安靜靜的在牀邊坐着等自己吃早餐,這麼多年了好像每天第一眼看到的都是那張英俊而溫柔的臉。
不過這次等夏笙迷迷糊糊的張開眼,身邊卻是空的,伸手一摸都涼透了。
還帶着睡意的腦袋頃刻就亂了套,夏笙胡亂的披上件衣服,慌里慌張的就跑出去把樓梯踩得亂響。
青杏正在樓下收拾,見到他驚奇了:“韓公子你今天醒這麼早啊?我這就去端早飯。”
夏笙沒心情吃喝,張嘴就問:“子夜呢?”
小姑娘竊笑真是片刻都離不了,伸手指了指後院。
他立馬跑了過去,都不帶矜持的。
穆子夜竟然在冬天空蕩蕩的花園裡練劍。
這些年也走過些名門大派,那裡的子弟勤奮,晨練的時候都一板一眼擲地有聲的。
可穆子夜不是,他的劍速度奇快,沒有什麼固定的套路,卻又舉手頭足都透着股優雅勁,按理說夏笙從前武功也不弱,但就是怎麼學也學不來,在他眼裡穆子夜能把一把長劍玩得那麼靈巧,根本就不是武術,而是魔術。
擡眼便看到了夏笙,穆子夜收了手,微笑:“你怎麼醒了,我還想一會再回去呢。”
夏笙有點兒恍然大悟:“你不是每個早晨都出來吧?”
有點被捉姦的意思,穆子夜難得微微語結了下:“有時候。”
夏笙說:“你想練就練,我又沒非要你陪着我…”
話到半截以爲穆子夜會提起昨晚的酒話,可顯然他根本就是忘了,夏笙心裡便有點悻悻的,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沒想到穆子夜竟然道:“我這幾天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記得按時喝藥,多吃飯,出去要帶着初見。”
夏笙不禁問:“你要去哪?”
穆子夜收起長劍含糊着回答:“離京城不遠,我有事情。”
夏笙一臉疑惑。
穆子夜又擦了擦額頭說:“我去洗身,一會兒就走了,你和他們去吃早飯吧。”
說完就很坦然的擦肩而過。
在原地待了片刻,韓夏笙臉色漸漸的就變了。
怎麼說呢,今天這個人和從前不太一樣,有點敷衍有點疏遠,外加上昨晚又破天荒的跑到外面酗酒,今早又破天荒的自己要離開。
難道真和楊採兒說的似的:人和人再恩愛七八年也就到了頭,再好吃的菜也有吃膩的一天嘛。
夏笙心裡頓時抑鬱,充分的感覺自己被穆子夜無情的冷落掉了。
所以晚餐時原本吵吵鬧鬧的氣氛莫名的變得很怪異。
最愛笑的韓公子拉着個俊臉只吃飯不吃菜,最愛胡說八道的初見嘴全用來喝酒了。
青杏小心翼翼的把盤子上齊,也不敢勸什麼,只得在旁邊傻站着。
夏笙又幹吃了口米飯,忽然伸筷子敲了下初見的手:“誰讓你喝這麼多酒,收起來好好吃東西。”
初見和他沒脾氣,無精打采的把杯子放到旁邊,訴苦道:“我今天去找肖巍,他還是很堅決的要去成親,害我也沒道歉成,還鬧掰了。”
夏笙愣了愣,更加愁眉苦臉:“你大師父把兵法都白送給他了,這個人怎麼這樣。”
初見嚇了一跳,轉而憤怒:“啊?給他幹嘛,要回來要回來,對了,師父到底幹什麼去了?”
夏笙茫然的搖搖頭。
狗改不了吃屎,初見立刻沒正形:“沒準是找他別的相好敘敘舊…”
看青杏在夏笙背後猛搖頭,他訕訕的閉了嘴巴。
被這個玩笑打擊得正在自慚形穢的小韓徹底萎靡:“初見,我每天都病怏怏的是不是很煩人…我也想像從前那樣,可是…”
初見再缺心眼也看出來夏笙真往心裡去了,趕緊勸說:“沒呀,小師父還跟從前一樣的帥,快別胡思亂想,你要煩人那大家都去死好了。”
“我有時候忍不住想,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會死,我不願意拖累你們。”夏笙忽然把筷子放下,臉色差到了極點,站起身來便吃力的往樓上走了。
青杏立刻罵初見道:“你怎麼胡說八道的,韓公子就在乎這麼一個人你還拿來開玩笑,太不懂事了。”
這回初見是徹底忘了什麼肖巍什麼秦煙水,滿臉懊悔的扔下滿桌子飯追了上去。
剛纔夏笙那句話真的讓他心都痛了,比讓人砍了一刀還要受不了。
他當然沒有注意到青杏在旁邊怪怪的眼神。
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這種關心對於一個長輩一個恩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很多年以後當莫初見真的懂得了人情世故,懂得了命運起伏,他便更是對任何人都有絕對的保留。
唯獨夏笙,他的開心他的難過,總是能沒來由的讓自己忘掉自我。
但他從來不敢想這是爲什麼,他不需要明白,也沒人需要明白。
已經七年沒有獨自生活過了,夏笙每天一個人躺在牀上都很難入睡,他並不想什麼事情都不要子夜做,雖然他曾經和他發誓我帶着自己遊遍大好河山,睡同寢,日同行,再不分離。
但穆子夜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夏笙明白。
他只是想在以後時日不多的年歲裡多看看子夜罷了。
兩個男子原本就是有悖常倫,不應求的太多。
因爲躲在屋裡悶得慌,夏笙便趁初見在忙的時候從後面溜到了大街上,京城什麼時候都很熱鬧,人來人往的走在其間就不會覺得冷清。
他看夠了外鄉來的雜耍,又轉到小攤上東看西看。
因爲全國各地乃至周邊國家的商人都有,夏笙便有很多沒見過的了,還是那種小孩子心性,很容易沉浸到事物裡去不注意身邊的情況。
長過腰際的美麗黑髮配着精細的白色絲綢長袍,自然和身邊那些穿着笨重棉襖的老百姓氣質不同,他又長得像極了傾城傾國的蕭皇后,嘴角稍微帶了點笑,就讓路人忍不住忘我的觀看。
而且偏就有那種下作的公子哥,帶着幾個打手就湊過去,笑嘻嘻的給老闆扔了些碎銀,指着夏笙手裡的西域面具說:“買這個。”
夏笙嚇了一跳,趕緊把東西放回去。
沒想某打手□道:“美人你別客氣啊,我們孫公子買了就是送給你的。”
要是從前夏笙早就和他們火了,但現在年紀大些不愛惹事,只是淡淡的搖頭道:“謝謝,我不需要。”
然後轉身就想走。
他還是那種清亮到偏中性的聲音,很容易讓好男色的人遐想。
姓孫的公子本來就看他看的心癢癢,這回膽子更大,伸手就拉住他的胳膊道:“小美人你別走啊。”
夏笙條件反射的就想反扣住他的手把他摔在那裡,可是如今氣力全無,反倒讓那個姓孫的握住自己的手噁心兮兮的摸了摸:“喲,還想打人,挺潑的嘛,哈哈。”
周圍幫兇的便都跟着笑起來,老百姓也不敢去管那有錢有勢的,只好站在旁邊觀望。
說實話夏笙的個子比這羣流氓都高挑,他很反感的抽回自己的手,冷冰冰的說:“你不要太過分。”
水濛濛的黑眼睛,睫毛長的跟假的一樣,再怎麼瞪對男人也沒什麼威懾力。
孫公子勾住他的下巴,嬉皮笑臉的說:“過分怎麼樣啊?”
他家是世家,也是在京城裡住的久了,因爲沒見過夏笙的人,自然也不怕他能有什麼權勢。
可夏笙愣了片刻擡腳就踹到他的關鍵部位上,哼道:“你試試會怎麼樣。”
孫公子沒留神就摔了個七葷八素,疼的眼冒金星的喊:“抓住他給我回家當小的去!”
一時間打手就衝了過來。
夏笙沒想到天子腳下也能有這種事情,他頃刻被他們拽住,拉拉扯扯之間自己也摔倒了在石路上,惹得周圍百姓暗罵不斷,倒也有忍不住勸架的,沒勸成反倒遭到那些打手的胖揍。
剛纔還一派繁華的街道亂得不像樣子。
孫公子好不容易纔緩過來起身喊道:“給我讓開,不教訓教訓他大爺我就不姓孫。”
說着就衝過來要拔夏笙的衣服。
拉扯之間粗言穢語,小韓原本就怕大喜大怒,一下子急火攻心推開他猛咳了幾下竟然咳出口血來。
孫公子擼胳膊捲袖子的笑了:“哎呀還是個有病的,大爺還得給找個大夫,真是麻煩,快,把人給我擡回去。”
正亂着套,人羣之間猛然就衝進匹純白的駿馬,還沒讓人看清楚,上面的騎者便銀光一閃。
片刻,孫公子就倒了下去,股股的鮮血從斷掉的脖頸中流了出來。
有的小孩膽子弱,頃刻間嚇哭了。
這個惡霸的舅舅是個當大官的,平常糟蹋的姑娘少年不少,但沒誰惹得起,老百姓也只能把眼淚往肚子裡面咽,這突然間就身首異處了,任誰也反應不過來,都看着從馬上跳下來的神仙似的男人發呆。
穆子夜卻沒心情再管別的,萬事不急的勁也沒了,差不多就是摔到夏笙面前慌張的問:“你哪裡難受,他們打你了嗎,我不讓你自己出來怎麼就是不聽話——”
夏笙吃力的坐了起來,擦了擦嘴角傻笑兩下:“沒事兒,嘿嘿,是我先動的手。”
穆子夜走神片刻,臉色差到了極點的把他拉起來,也不管旁邊有個死人,抱着夏笙上馬就往一生樓奔去。
莫初見正在幾個牌桌前面晃悠,擡頭看到穆子夜驚喜道:“師父你回來啦?”
然後才發覺他後面全身髒兮兮頭髮都亂掉的人竟然是夏笙,頓時張大眼睛手忙腳亂的說:“小師父你怎麼了,你不是在樓上睡覺嗎,怎麼成這樣了?”
夏笙侷促的偷摸看了看瀕臨發怒的穆子夜,小聲說:“我跑到外面玩和人打架了。”
還沒等初見回話,穆子夜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就給了初見一個耳光:“我讓你看着他你是幹什麼吃的?”
用力之大,莫大爺半邊臉立刻就腫起來嘴角還泛出血絲。
半個字都不敢冒出來。
夏笙頓時就急了,跳到他們中間推了穆子夜一下:“你瘋啦?”
因爲剛被欺負完邋遢的模樣甚是可笑,但穆子夜可笑不出來,他陰着個臉誰也不理就拉着夏笙急匆匆的上樓去了。
青杏瞅着他們沒了影子才湊上來說:“公子,疼吧,我給你找東西敷敷?”
莫初見呲牙咧嘴的朝着賭客們喊:“都看什麼看,玩你們的。”
而後才抽着冷氣道:“查查誰打夏笙了,弄死他們。”
小姑娘挑挑眉毛:“根據你的傷來判斷穆先生的怒氣,可能行兇者已經死了。”
莫初見這才頹然坐回櫃檯哭喪起來:“挨抽了,好疼。”
青杏斜眉搭眼,表示不與同情,暗想我還沒報告你非要陪你小師父睡覺的好事呢,老不要臉的傢伙。
直到回屋確診了夏笙身體沒有受太重的傷,穆子夜才平復了焦躁的情緒,讓人燒好熱水陪他泡藥浴。
也是早年吳沉水留下的秘方,光香料就用數百種花草配製而成,極爲珍貴,但在熱水裡坐上兩個時辰對於好動的夏笙實在有些爲難,搞得穆子夜明明不需要治病也得在裡面陪着他閒聊。
自從跳進桶裡小韓就笑個不停:“嘿,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穆子夜伸手掐他的臉:“不回來我去哪,還樂,你都快把我嚇死了知不知道?”
夏笙大大咧咧,晃悠的熱水嘩啦啦的響:“我也不知道會鬧成這樣嘛,早知道就學你帶個面具,嘿嘿。”
很無奈的解下發帶,穆子夜撩起長髮替他洗臉,邊洗還邊教訓:“明白自己長得惹事就不要到處亂跑,想去我可以陪你去。”
夏笙扒住眼睛做怪相:“那這樣還惹事不?”
逗得穆子夜忍俊不禁的輕輕拍了下他:“別淘氣。”
夏笙也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嗽起來,怕穆子夜看了着急,使勁憋得臉都不是顏色。
像是怕碰壞了他似的,穆子夜很溫柔的把夏笙摟到懷裡嘆息道:“你呀,不那麼顯眼就好了,總是讓我不放心。”
夏笙懶洋洋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說:“不顯眼你就看不到我了。”
穆子夜道:“你就是個土豆我都能看見。”
“你纔是土豆呢,”夏笙不樂意的回過身子,看了看穆子夜又得意忘形的說:“嘿嘿,我好想你啊。”
說着就軟軟的親了上去。
原本就在藥水中感覺有些氣血過旺,這下愛妻又一 絲 不 掛的送上門來,穆子夜再清高也忍耐不住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心懷不軌故意路過的毀容莫大爺躲在門口,聽着裡面曖昧的聲音腹誹道:不是在治病嗎,真是沒有原則的兩個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