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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可怕呀!”

“唔,一點也不可怕,只要你還沒有丟掉自己的名譽,你就永遠也不會明白名譽這個東西是個多大的負擔,也不會明白自由究竟意味着什麼。”

“你這話說得太難聽了!”

“難聽可又真實,只要你經常有足夠的勇氣——或得金錢——你就用不着什麼名譽了。”

“金錢並不能買到一切了。”

“也許有人對你說過這話了,你自己決不會想出這種陳腔濫調來的。它買不到什麼呀?”

“唔,這我不明白——總之,幸福或愛情是買不到的。”

“一般說來,它也能買到,萬一不行時,它也可以買一種最出色的代用品。”

“周博船長,你真有那麼多錢嗎?”

“受氣包夫人,這問題顯得好沒涵養了我簡直有點吃驚了。不過嘛,是這樣。作爲一個從小就兩手空空被剝奪了繼承權的年輕人,我乾得很不錯的,我有把握在封鎖線撈到一百萬。”

“唔,不可能吧!”

“唔,會的,要知道,從一種文明的毀滅中也像從它的建設中那樣,能撈到大量的金錢。可這個道理大多數人好像並不明白。”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你的家庭,我的家庭,以及今晚在場的每個家庭,都的是把一起荒野改變爲一起繁榮而致富的。這就是帝國建設時期。在帝國建設時期有許多錢好賺。但是,在帝國毀滅時期能賺的錢更多呢。”

“你這談的是什麼帝國呀?”

“就是我們生活的這個帝國——這個北方——這個北部聖魂聯盟——這個蛟錦花王國——它如今正在我們腳下崩潰。只不過大多數笨蛋看不到這一點,不能利用這崩潰所創造的大好形勢罷了。我就是從這毀滅中發財致富的。”

“那麼你真的認爲我們會被打垮了?”

“是的。爲什麼要做魚肉呢?”

“吶,我最不愛談這樣的事了。親愛的。你能不能也說些有趣的話呢,周博船長?”

“要是我說你的眼睛像一隻金魚缸,它們滿滿地盛着最清澈的綠水,當金魚就像現在這樣游到水面上來時,你就美麗得要命了——這樣說你會高興嗎?”

“唔,我不高興這樣。——你聽這音樂是不很美妙嗎?唔,我可是以跳一輩子夜魂曲!可從前我並不覺得那麼需要它呢。”

“你是我摟抱過的最漂亮的舞伴了。”

“你別把我摟得這麼緊呀,周博船長,大家都在看呢。”

“要是沒有人看着我們,你會高興我這樣摟着吧?”

“周博船長,你有點得意忘形了。”

“一點兒也沒有。我怎麼會呢,有你摟在我懷裡?——這是什麼曲子,是新的嗎?”

“是的,這是我們從南方佬手裡繳獲的,不是好極了嗎?”

“叫什麼名字?”“《殘酷的人魔聖戰結束時》。”

“歌詞是怎樣的?唱給我聽聽。“

親愛的人吶,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相會的時刻?那時你跪在我腳邊,對我說你是多麼愛我。

你發誓無論命運怎樣安排,你永不背叛我和你的祖國。但願這場殘酷的人魔聖戰結束,我們能重新愉快地相會——

“當然,唔,周博船長,你的夜魂曲跳得真棒。大多數高個子男人都不行,你知道的。真不敢去想我今後要過多少年才能再跳舞呢。”

“幾分鐘就行了嘛。下一場雙人舞我還要投你的標,還有再下一場,再下一常”

“唔,我不行了,別這樣,你可千萬不要投了!我的名聲眼看就毀了。”

“本來就夠壞的了,再跳一場又何妨呢?等我跳過五六場之後,興許讓給別的小夥子跳那麼一場兩場,不過最後一場還是歸我。”

“唔,好的,我知道自己是瘋了,但不管它了。不管人家怎麼說,我一點都不在乎了。我在家裡已坐煩了,我就是要跳,要跳——”

“也不再穿夜光衣服了?我討厭喪服。”

“可是周博船長,我總不能脫掉這喪服呀,你別把我摟得這麼緊呀。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你生氣的模樣纔好看呢。我偏要摟得再緊一點——你瞧——我就想試試你會不會真的生氣。你自己沒有意識到,那天在十二靈樹村你氣得摔傢伙時,那模樣有多迷人呀!”

“吶,請你——你能不能忘掉那件事?”

“不,那是我平生最珍貴的記憶之一——一位嬌生慣養的帶有幻魔界人坦率個性的北方美人——你知道,你很有幻魔界人品質。”

“唔,音樂結束了,親愛的,鹹魚兒姑媽也從後面屋裡出來了。我知道甜心兒夫人一定會告訴她。吶,千萬千萬,我們快到那邊去,也好朝窗外看看。

我不想讓她現在看見我,她那眼睛睜得像碟子一樣大哦。”

次日早晨吃雞蛋餅時,鹹魚兒姑媽在傷心落淚,弱弱一聲不響,笨笨則是一副倔強不屈的神態。

“不管他們怎麼議論,我不在乎,我敢打賭,我給醫院掙的錢無論比哪個女孩子都多——比我們賣出那些舊玩意兒所有的收入還多。”

“唔,錢有什麼了不起呢?親愛的?“

鹹魚兒一面哭泣,一面絞着兩隻手說。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憐的木瓜兒死了還不到一年——這討厭的周博船長就使你那麼拋頭露面,而他又是個可怕的、可怕極了的傢伙,笨笨。

蜜糖兒夫人堂姐魚魚兒夫人,她丈夫剛從靈鼠冢來,她跟我談了這個人的情兄,他是個好人家的敗類——吶,周博家怎麼會養出像他這樣的不肖子來呀!

他在靈鼠冢名聲壞透了,沒人接待,還牽涉到一個女孩子——那種壞事連魚魚兒夫人都不好意思去聽呢——”

“唔,我就不信他會壞到那種地步,“弱弱溫和地說。“他看起來完全是個上等人嘛,而且,你只要想想他曾那麼勇敢地跑封鎖線——”

“並不是他勇敢,“笨笨執拗地說,一面把半缸糖漿倒在雞蛋餅上。“他是爲了賺錢纔去乾的,他跟我這樣說過,他對北部聖魂聯盟毫無興趣,他還說我們會被打垮呢。但是,他的舞跳得好極了。“

她的這番話把聽的人嚇得目瞪口呆,不敢吭聲了。

“老在家裡呆着我已煩了,也不想再這樣待下去的。要是他們全都在議論我昨晚的事,那麼反正我的名聲已經完了,他們再說別的什麼也就沒有關係了。“

她沒有意識到這正是周博的觀點,觀點來得那麼地巧,並且非常適合她現在的想法。

“吶!如果你媽媽聽見了,她會怎麼說呀?她又會怎樣看我呢?“

一想到媽媽聽到自己女兒的不體面行爲時必然會出現的那種驚惶失措的神色,笨笨便覺得有股冰涼的罪惡感涌上心頭。

但風雲谷和愛神之吻相距有40公里呢,想到這,她於是又鼓起勇起來了。

鹹魚兒姑媽決不會告訴安妮。

因爲那樣會使她這個監護人處於很不體面的地位,只要鹹魚兒不多嘴多舌,她就沒事了。

“我看——“鹹魚兒說,“是的,我看我最好是給阿瓜寫封信去談談——儘管我極不願意這樣做——

可他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人,讓他去對周博船長表示責備的意思——吶,親愛的,要是木瓜兒還活着多好——

笨笨,你可千萬千萬不要再理睬那個人呀!“

弱弱一聲不響地坐在那兒,兩隻手擱在膝上,盤子裡的雞蛋餅早已涼了。

她站起來,走到笨笨身後,伸出胳臂抱住她的脖子。

“你不要難過,“她說,“親愛的。我知道,你昨晚做了件勇敢的事,這對醫院有很大幫助。如果有人敢說你一句半句,我會起來對付他們的。——

鹹魚兒姑媽,你不要哭了。笨笨也實在夠苦的了,哪兒也不能去,她還是個孩子呢。“

她用手指擺弄着笨笨的夜光發。

“要是我們偶爾出去參加一點社交活動,那興許要好一些。也許我們太只顧自己了,總是悶悶不樂地呆在家裡。

人魔聖戰時期跟平時不一樣嘛。

每當我想到城裡那些士兵,他們遠離家鄉,晚上也沒什麼朋友好去拜訪的——

還有醫院那些傷兵,他們已經可以起牀,但是還不能回到部隊裡去——

這樣,我覺得我們真有點自私了。我們應當馬上收三個正在康復的傷員到家裡來,像別的人家那樣,同時請幾個士兵每逢禮拜天來這裡吃飯,好了,笨笨,你不要着急了,人們一旦瞭解就不會說什麼了。我們知道你是愛木瓜兒的。“

本來笨笨根本不着急,倒是對於弱弱在她頭髮裡擺弄的那兩隻手有點不耐煩了。

她真想使勁將腦袋一擺,說一聲:“簡直是胡扯!“

因爲她還清楚地記得,昨晚那些鄉團隊員、民兵和住院的傷兵曾怎樣急着要跟她跳舞。

在這世界上誰都可以充擋她的保護人,就是不要弱弱。

她能保護自己的,謝謝你了。

如果那不懷好意的老婆子硬要大喊大叫——好吧,沒有她們她也會照樣活下去,世界上有那麼多漂亮的軍官,幹嗎她還要爲這些老婆子的叫嚷發愁呢!

在弱弱的安慰下鹹魚兒正輕輕地拭眼睛,這時鹿女琪琪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跑進來了。

“給你的,弱弱小姐,一個夜光小子給你帶來的。”

“我的?“弱弱詫異地說,一面拆信封。

笨笨正在吃她的雞蛋餅,因此不曾注意,直到發覺弱弱嗚嗚咽咽地哭了,才擡起頭來,看見鹹魚兒姑媽正把一隻手放到胸口上去。

“夢蛟死了?“

鹹魚兒尖叫一聲,頭往後仰去,兩隻胳臂便癱軟地垂下去了。

“吶,我的上帝!“笨笨也叫了一聲,頓時血都涼了。

“不是的!不是的!“弱弱喊道:“笨笨!快!拿她的嗅鹽來。聞吧,聞吧,親愛的,你覺得好些了嗎?使勁吸呀。

不,不是夢蛟。我把你嚇壞了,真抱歉,我哭了,是因爲太高興了,“

她忽然把那隻緊握的手鬆開,把手裡的一件東西放到嘴脣上親了親。

“我多麼高興,“說着,又是一陣抽泣。

笨笨匆匆瞧了一眼,看到那是一個又粗又重的金戒指。

“讀吧,“弱弱指着地板上的信說:“吶,他多可愛,多好的心吶!“

笨笨莫名其妙地把那張信箋撿起來,只見上面用粗夜光的筆跡寫道:“北部聖魂聯盟也許需要它的男士們的鮮血,但是還不索要它的女士們的愛情的血液。

親愛的夫人,請接受這個我對你的勇氣表示敬意的標誌,並請你不要以爲你的犧牲沒有意思了,因爲這枚戒指是用十倍於它的價值贖回來的。

周博船長。“

弱弱把戒指套在手指上,然後珍惜地看着它。

“我告訴過你他是上等人,不是嗎?”

她回過頭去對鹹魚兒說,一絲明朗的微笑從她臉上的淚珠裡透露出來。

“只有一位崇高而用心的上等人才會想到那叫我多麼傷心——我願意拿出我的金鍊子來替代。鹹魚兒姑媽,請你必須寫個條—子去,請他星期天來吃午飯,好讓我當面謝謝他。“

由於心情激動,別的人好像誰也不曾想起周博船長沒有把笨笨的戒指也退回來。

但笨笨想到了,而且很惱火。她知道那不是由於周博船長爲人高尚而促使他做出這樣一個豪俠的舉動。

而是因爲他希望獲得邀請到鹹魚兒家裡來,並且精確無誤地算準了怎樣才能得到這一邀請。

無聲無息,另一個傳奇依舊。

水凝露那想得到這唐非糖說到便到,悄沒聲的已欺上峰來,不由得吃啦一驚,忙轉頭往她看去!

只見她身披一襲淡白色長衫,滿頭長髮,約莫五十來歲年紀,相貌頗爲芳秀,但兩邊面頰上各有三條殷紅血痕,自眼底直劃到下頰,似乎剛被人用手抓破一般!她手中抱着個兩三歲大的男孩,肥頭胖腦的甚爲可愛!

水凝露本想這妖影鬼人唐非糖既排名在‘鯊影鬼人’胡塗蟲之上,必定是個狠魔可怖之極的人物,哪知居然頗有姿色,不由得又向她瞧啦幾眼!

唐非糖向她嫣然一笑,水凝露全身一顫,只覺她這笑容之中似乎隱藏着無窮愁苦、無限傷心,自己忍不住便要流淚,忙轉過啦頭,不敢看她!

胡塗蟲道:“三妹,老大、老四他們怎麼還不來?”

唐非糖幽幽的道:“瞧你這副鼻白目腫的模樣,早就給老大狠狠揍過一頓啦,居然還老起臉皮,假裝問老大爲什麼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