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程謙,我好多了。”
“你臉色很蒼白,狀態很差,還是去醫院好一些。”
伊甜跑進房間,扶住米歇爾的手說:“對啊,去醫院吧。”
程謙將她扶起來,花姐與伊甜一起將她放在他的背上,伏在程謙背上的米歇爾深深凝望着他的眉間,那一道眉眼像極了他父親。
米歇爾的情況並不樂觀,醫院建議她住院接受檢查和治療,伊甜想詢問她具體是什麼病症,按她所知哮喘並不會如此嚴重,只是經常突發而已,並不需要住院。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只是入院做一個詳細檢查,這讓伊甜放下心來,與程謙在病房陪了一會便告辭了。
待他們走出病房,花姐便緊張地說:“姐,這不能再拖了。”
米歇爾微微擡手製止她,“不要說了。”
在車上的伊甜接到景然的電話,她依然沒有找到徐哲琛,電話沒有開,家裡也沒有人,景然忽然在電話那頭哭起來。
“伊甜,我找不着他了。”
“彆着急,他肯定有什麼事。”
“原來我除了知道他的電話和他的家,我對他一無所知,我根本找不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別擔心,我現在過去找你,你在家嗎?”
“我在徐哲琛家裡。”
他們趕到的時候,景然正雙手環抱着身體坐在門口,看到伊甜,直接衝進她的懷抱裡哭泣。
“我們送你回去吧,或許明天他就會主動聯繫你?”
景然雙眼通紅,麻木地點點頭,伊甜不放心便留在景然家陪她。
第二天,本來約定與程謙一起去看米歇爾,因爲景然情緒依然不太好,伊甜便讓程謙先過去她稍後纔到。
快臨近中午的時候,徐哲琛終於打電話過來。
景然用沙啞卻平靜的口吻問他:“徐哲琛,你去哪裡了?”
“對不起,臨時有點急事,電話又碰巧沒電了,我聽說你昨天去找我了?”
景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哭出來,電話那頭的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景然,怎麼了?”
“我很擔心你。”
“我能有什麼事呢,不要擔心。”
“你能來看看我嗎?”
“好吧。”
徐哲琛帶着沉重的心情去景然家,他安慰着精神不佳的景然,卻無法告訴她自己昨天失約的原因,伊甜見徐哲琛來倒放心了不少,買了一些水果趕去醫院看米歇爾。
在路上與程謙通過一個電話,他已經到了醫院,正在停車,“我等你,一會一起回去。”
程謙在路口買了一束花,本想等伊甜到了再一起去病房,伊甜卻說還要半個小時,他只好先去看米歇爾李,他和米歇爾李並不熟,但好像她跟伊甜的關係很好,所以不知怎麼的連帶自己也覺得跟米歇爾很親近似的。
米歇爾住在高層的單人病房,走廊裡出奇的安靜,病房門微掩着,米歇爾李咳嗽聲從房間裡傳出來,花姐坐在她的窗邊,輕拍着她背,又遞給她一杯水。
“姐,我不明白爲什麼你不把事情告訴程謙?”
米歇爾並不答話,依然輕輕咳嗽着,喝下一口水,說:“他會恨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你並沒有拋棄他。”
“對他來說,這跟拋棄有什麼區別嗎?”
程謙剛想推門進去,卻意外地聽到她們提起自己的名字,一時間他愣在那裡,房間裡繼續傳來花姐的聲音:“你這病不能拖了。”
米歇爾李並沒有說話,花姐又說:“我去找程啓明。”
“不要去打擾他。”
“姐。”
“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很累,想睡一會。”
花姐無話可說,只好隨着米歇爾的想法,不再說話。
短短的幾句,讓程謙明白了些什麼,而就是這樣的幾句話深深刺進他的心底。
母親這個詞,是他一輩子的傷痛,小時候每每見到程深與程母,他多麼希望自己的母親也在身邊,雖然程母對他也很好,甚至有時候相比程深更疼愛他,但那種血濃於水的母愛是沒有辦法代替的。
母親是第三者,破壞程家的第三者,所以程家上下所有人,包括父親也不願意提起,他的母親在程家是一個禁忌,而這個母親只是賦予了他生命,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她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可30年後,這個母親居然再次出現,既然她要認回自己當時爲什麼要離開?
他寞落地沿着空曠的醫院走廊走着,像個沒有靈魂的軀體,他是個被拋棄的人,他竟覺得自己的存在沒有一點價值,對母親來說,他這個兒子沒有價值,對許默來說,他這個暗戀者也沒有價值,對伊甜來說,他這個共生者更加沒有價值。
他,依然是孤零零的存在。
伊甜看到他從病房走出來,笑着迎上去,“怎麼在這裡?不是說要等我的嗎?”
他並不回答,顧自往前走。
可能是因爲他們的聲音太大,花姐從病房裡走出來,看見背對着他的程謙,她有着非常不好的預感。
伊甜拉住往前走的程謙,“程謙,怎麼了?”
他甩開她的手臂,伊甜追上去,他回頭看一眼她,又看一眼站在門口的花姐,眼中落入無限的憂傷和憤怒,他狠狠地說:“不要管我。”
“莫名其妙。”
伊甜走到花姐身邊,問:“出什麼事了?”
花姐將她拉進病房,米歇爾李正着急着要站起來去找程謙,花姐將她按在病牀上,“姐,幹嘛?”
“我去找程謙解釋。”
“你先顧好你自己的身體吧。”
伊甜已然猜到發生了什麼,便說:“我去找程謙。”
“等等,伊甜。”
米歇爾李拉住要走的伊甜,說:“坐下來,我跟你講個故事。”
“很多年前,有一個媽媽在孩子出生100天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孩子的父親包括所有人都以爲她已經死了,但那時候她沒有死,過了很多年,她將要死了,想來見見她的孩子。”
說着,她又咳嗽起來,她拉住伊甜的手問:“伊甜,這個母親是不是很壞?”
伊甜眼泛着淚光,搖搖頭:“她一定有理由,她是好人,不會拋棄自己的孩子。”
“那個孩子知道了他的母親是誰,他現在一定很恨她。”
“不會的,他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其實,我很開心,你們能幫我一起過生日我已經滿足了,而且昨天是程謙揹我來醫院的,那時候我覺得就算死了我也很開心。”
伊甜不敢再看米歇爾,她望向花姐,眼裡充滿了對米歇爾口中死亡的疑問。
“姐姐已經是肺癌晚期,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本來我不想打擾他,這麼多年小美一直幫我照顧他,我很放心,後來看到他結婚,我也很欣慰。我本來以爲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回來S市,他也一輩子不會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活着的事實。”
米歇爾由於太累,聲音也低沉下來,伊甜忍不住抽泣起來。
“伊甜,幫我好好照顧程謙,好嗎?”
她用手撫摸着伊甜的頭髮,又幫她擦擦臉上的淚痕:“傻孩子,哭什麼?”
“米歇爾,別擔心,我現在就去找程謙。”
“能不能別告訴他我有病的事?”
伊甜止住哭泣,錯愕地凝望着躺在病牀上稍顯單薄的她。
“這是我唯一可以爲他做的,我不想他太傷心,過幾天我準備回法國去。”
伊甜從病房走出來,便撥打程謙的電話,一連打了幾個他都沒有接,她匆匆趕回家也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去了他常去的地方問了六子和鍾少揚,都沒有程謙的消息。
她忽然想起程謙失蹤時最愛去的地方,果然他正坐在那個老位子。
有多少次,她都在這裡找到他,每次他不開心的時候,他都在這裡。
樓對他來說並不是一個好地方,望着窗外繁華街景車水馬龍,他常常覺得自己異常渺小。
母親的拋棄,母親的再次出現,他沒有問父親,所有的一切他只能自己默默承受。那一刻他多麼想衝進病房問問她,爲什麼要拋棄自己?爲什麼又回來找自己?
可他沒有這個勇氣,他多怕米歇爾是個無情的人,自私的拋棄自己卻又自私的想認回兒子,他以前想即使母親是人人唾棄的第三者,但她是依然是母親,就算全世界都不原諒她,他也應該原諒。但,結果確是這樣的,她並沒有死,她不是被動的離開,她是主動的拋棄,她真真切切地丟下他離開。
伊甜已經來到他旁邊,依靠着他坐下來。
他這樣絕望的表情讓她想起了那日在吉維尼的程謙,此刻她覺得原本高大的他顯得異常無助,她握住他的手:“別難過!”
他轉過頭,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慘?”
“我從沒有這樣想。”
“我以爲她死了,誰知道她竟然還活着。”
“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你的母親嗎?”
“我想念那個愛着我的母親,並不是把我拋棄的人。”
“可能她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是啊,她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她不得不離開自己,就像伊甜一樣,她也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她們都非走不可,誰也不會留在自己身邊。
“非走不可的理由是什麼?只能說明我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你對她很重要,她很愛你,爲了不打擾你的生活,她寧可裝作沒有找到你,她只是想遠遠的看着你幸福。”
“伊甜,別說了。”
伊甜抱住他,“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那現在就不要去想它,好嗎?”
他輕輕點點頭,將頭靠在伊甜的肩膀。
“爲什麼都要離開我?所有人都要離開我。”
“我在這裡,我不會離開你。”
這樣的擁抱和依靠真溫暖,他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早就知道我是她兒子對不對?”
“嗯,她怕你知道真相後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原本不打算告訴你。”
“怪不得,我會在那棟房子附近看見她,怪不得她家有一副跟我一模一樣的石版畫。”
“你看到那副畫了?”
程謙輕輕推開伊甜,臉上原本柔和的表情瞬時間變得猙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和我的關係?”
伊甜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原來你早就知道,你們統統都知道,只有我像個白癡。”
“我只是猜測,我當時也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