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嫣點點頭。“那時候我還小,不懂這些事,只是覺得看不見弟弟,心裡不好受。現在再看見,自然覺得是家裡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就把它放在箱子最底下,幾乎不會拿出來。剛纔若不是你說到人心之事,我還不想提這件事呢。”
柏小妍看着那條金紅的鯉魚和那朵五彩的蓮花,道:“有錯的是大人,和孩子有什麼關係?米小姐,若是你不介意,這肚兜——可否送給我?”
輕嫣一笑,道:“當然可以。只是丁姑娘要它做什麼?難道你家中也有小娃娃不成?”
柏小妍臉微微一紅,道:“那倒沒有。只是我覺得這麼用心做成的東西壓箱底,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才和您要的。米小姐可不要多心。”
輕嫣咯咯笑起來:“不會,不會。你若喜歡,送你就是。只是這麼多東西,你都不挑,偏偏選了這個,實在費解。”
柏小妍微微一笑,也不再解釋,當下便疊好收了起來。兩人又說了一陣話,柏小妍道:“天太晚了,我該告辭了。不要耽擱了小姐休息。”
輕嫣也不多留,道:“好,那就讓嬌紅陪你一起回去。哦,我爹的飯莊裡東西雖然全,但我想那裡人還是雜亂,恐怕容易分心。所以如果姑娘覺得有必要,就到我家來試製那道菜。要不要這樣做,姑娘自己看。”說罷,便讓嬌紅陪柏小妍離開了。
可是他居然問要給滿月的娃娃送什麼禮物!
柏小妍很想笑,可是又不敢笑。她問道:“不知道這個小娃娃是您的什麼人?若是很親的關係,便送金銀鎖、小枕頭、肚兜什麼的;若是一般的朋友家的小孩,只要送金銀錁子或一般花紅表禮就行了。”
鐵冷棠想了想,道:“不是我的親戚。”
柏小妍又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他是在替陶安泰選。她先是暗自覺得好笑,想陶安泰這麼個聰明人,竟然會讓鐵冷棠這樣死板無趣的人給孩子選禮物,實在有些滑稽。隨即,她心念一轉,隱隱覺得這似乎不像是巧合。
這一路上,陶安泰有很多機會選禮物,可是他都沒有選,偏偏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交給這個說不清態度的鐵冷棠,這是爲什麼?
他一定是知道鐵冷棠壓根選不出什麼好禮物來的,那要完成他的任務,他勢必會請別人幫忙。他不能請地方上的官員鄉紳幫忙,只能找自己。這樣說來,這豈不是陶安泰給自己留下的一個訊息:我不會忘記你的。
柏小妍想至此,不由心旌搖動,臉上顯出了淡淡的紅暈。可又在轉瞬間,她又想,這恐怕就是一個巧合,剛纔那些想法,都不過是自己多心而已。這樣想着,她又輕聲嘆息起來。
只是一怔之間,她心裡便轉過如此多的念頭,可她面前坐着的鐵冷棠卻不知道。鐵冷棠只看見她猶豫不定,還只道她是想不好究竟說送什麼合適,便問道:“丁姑娘覺得他應該送什麼好?”
“這——我……我也一時想不好。”柏小妍猶豫道,“那小娃娃該不會是——”
鐵冷棠道:“是公子姐姐的孩子,身份想必你也能猜到了。我本以爲送些常見的東西就行了,可後來覺得似乎公子不是這個意思,所以纔來找你。不過不必今夜就要結果,希望你能在明天一早給我答覆。”
柏小妍點點頭道:“好,容我想一夜,明天給您答覆。”
目送鐵冷棠離去,柏小妍纔回到自己的房間。嬌紅已經將牀鋪好了,帳子也放了下來。柏小妍簡單洗漱過,便帶着滿滿的心思更衣,準備睡覺。
剛解開衣帶,她便想起了懷中裝着的小肚兜。她將肚兜拿出來,在燈下細細看那做工,見針腳細密,配色鮮亮,裁剪精巧,雖是幾年前的東西,保管的也很是精心,就和新的一樣。她心中一動,想起剛纔說的話——“若是很親的關係,便送金銀鎖小枕頭小肚兜什麼的”。
“難道要把這個送給他?”柏小妍撫摸着小肚兜,淺淺一笑。她忽然想象出陶安泰從身邊拿出這個小肚兜,放在小娃娃身邊的情形,真是形容不出的滑稽——可愛。
她覺得送這個似乎不妥,便把肚兜放在一邊,睡下了。
大約是休息了一夜,精神恢復的原因,第二天一睜眼,她便忽然想到,若是男孩,陶安泰完全可以送一個做工精緻的錯金小虎小豹之類的玩器。一來符合他男子的身份,二來也代表着對男孩的祝福。
這樣想着,她急忙起身,梳洗完畢來到樓下,果然看見鐵冷棠已經等在那裡。柏小妍走過去,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鐵冷棠卻一皺眉。
“主意是不錯,但是時間很緊,我到哪兒去找這樣精緻的東西?蘇涼鎮上,恐怕能將這東西做得合乎公子心思的匠人,根本沒有吧。”
柏小妍犯了難,沉吟道:“那——怎麼辦呢?”
鐵冷棠道:“公子之意,是不拘什麼,只要有特色,做得夠精緻就行。反正替他辦禮品的也不止我一個,究竟要送什麼,還要看公子自己決定。”
“原來他不止讓你一個人準備?”柏小妍驚訝道,“爲什麼鐵大人昨天不說清楚?”她想了想,終於拿出那件小肚兜,遞給鐵冷棠道:“這件東西,權做讓鐵大人交差之用。雖然是個小物件,但做工之精緻事沒得挑剔的。況且這圖案又是百姓所用,也算是有種風土之情吧。至於公子要不要用——就看他心願了。”
鐵冷棠接過來,稍稍看了看,便收了起來,道:“多謝姑娘,能讓鐵某交差。鐵某時間不多,就此告辭。”
鐵冷棠已走,禮物好與不好,柏小妍也沒有必要再去理會。她要專心做的,只是那道狀元紅。
匆匆吃罷早飯,她來到飯莊,走進小廚房。有了昨日的經歷,今天再進去,小廚房裡東西的安排,都已經發生了變化,變得讓柏小妍覺得順手了。她依昨日樣子製作,卻在門上多貼了一張字紙,上面只有兩個字——“勿擾”。
果真,直到她將肉盛出來,也沒有人來打擾她。
肉色紅盈盈的,宛如櫻桃一樣,煞是誘人。柏小妍先嚐了嘗,覺得味道尚可,只是不知道和那道“狀元紅”的口味差多少。正在此時,門口傳來米員外的聲音:“丁姑娘,菜做完了沒有?老夫能否進去了?”
柏小妍放下筷子,走到門口迎道:“已經出鍋了。我剛剛嚐了嚐,味道還可以。就是不知道和當年那道菜差多少。正想讓人請您去呢,您就恰好來了。快請來嘗一嘗。”
米員外呵呵笑着,說道:“哪裡用請?我一直在屋子外面呢。有好幾撥人想進來看您做菜,都被我悄悄攔回去了。這不是聽見廚房裡盛菜的聲音,我纔敢進來嗎?”
柏小妍笑道:“可見員外心誠了。衝您這份執着,這道菜我也要做成了才行,不然對不起您呢!”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那盤紅燒肉前,米員外拿起一雙筷子,看着那肉道:“先不說別的了,先讓老夫嘗一嘗。”
米員外道:“沒想到一味調料竟能有如此大的影響。不過我先嚐嘗這味道,看究竟如何。”
他夾起一塊肉,慢慢放進口中。他舌尖剛觸到那瑩潤的肉,便覺一股香甜順着每一顆味蕾鑽入口中,立刻饞涎滿口。他咬了一口,只覺那瘦肉瘦而不柴,肥肉肥而不膩,入口酥軟即化,咀嚼時卻偏偏又有嚼頭。味道似甜非甜,分明有鹹味卻嘗不出鹽的感覺,還有一股特別的醇厚味道混在其中,實在美不勝收。
“這味道——這味道——”他滿臉陶醉地說着,卻始終說不出究竟是個怎樣的味道。
“這味道究竟如何呢?”柏小妍問道。
“好,好!”米員外連連點頭稱讚着,“我本想形容一下,可是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了。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好’字形容才最爲貼切!”
柏小妍不由笑道:“就這一個‘好’字,就能見出員外對這道菜的味道評價極高了。可是柏小妍既然是還原‘狀元紅’,還是要看味道是不是和原菜一樣的。員外細細想想,味道究竟如何呢?”
米員外道:“且讓我再嘗一嘗,細細品品。”
他又夾了一塊肉,再細細品味,慢慢點頭道:“這回吃出一些不同來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我一時也說不好,就是覺得兩者味道還是不同。”
“那您不妨再嘗。”柏小妍目光專注,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了。
米員外又吃了一塊,放下筷子搖搖頭,道:“畢竟十幾年了,雖然我一直追想那味道,但終究對那味道的記憶還是會漸漸淡去。究竟哪裡不一樣實在說不清楚,只是覺得這個菜裡少了一種特別的香味。”
柏小妍望着那盤肉,微微鎖起了眉頭。每個人做菜的手法不一樣,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即使是同一本菜譜擺在兩個廚師面前,他們做出的味道還是不同的。
這不光和廚師自己的技藝相關,還和他們放的調料的量、對火候的掌握、對味道的偏好,乃至整個人的心境修養密不可分。
此人非彼人,所以此菜定非彼菜。
米員外見柏小妍盯着那盤肉良久不語,面色不悅,以爲她是不高興自己說味道和原菜不同,於是笑着安慰她道:“丁姑娘不必着急。雖然和原菜不一樣,但味道也是頂級好的。若是要我說,已經算很成功了。如果就這樣推出這道‘狀元紅’,我這飯莊一定能再紅火起來。”
柏小妍擡起頭來,道:“能讓米員外滿意,我自然很高興。但是我的心願是做的和原菜一模一樣了。所以這道菜依舊不成功。請員外再容我一日,再做仔細研究。”
米員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忽然想起昨天被柏小妍倒掉的那份菜,不由啞然一笑。他點點頭道:“姑娘不肯將就,當然是老夫的幸事。姑娘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只要老夫能辦到的,一定不遺餘力。”
柏小妍道:“我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只是想知道十二年前那個姓阮的廚子,有什麼特徵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