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很簡單,一點諸如“盡力而爲”的要求都沒有加,因爲他知道,他越是什麼要求都不提,對方就會越發認真對待。
因爲,沒有要求,纔是最大的要求。
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想了,她盡心盡力有何用,這駱老闆不僅不信自己,還滿肚子的懷疑。不過心裡鬱悶是一回事,柏小妍還是全神貫注地替駱老闆施了針,扎完最後一枚金針後,柏小妍輕輕地吐了口氣,站起了身。
駱老闆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金針,肌肉一抽一抽的,看着倒像是一隻小刺蝟一般。
“可有什麼感覺?”柏小妍接過越千遞來的溼帕子,拭了拭手,然後將目光從小腿移到了駱老闆的臉上,輕聲問道。
“似是有千百隻螞蟻在啃噬一般,酥麻的很。”駱老闆臉上的肉抖了抖,強撐出一個笑容來。
“這便證明,此法是有用的。”柏小妍當然知道這種感覺,雖然她沒什麼痹症病根,但體內多多少少也有溼氣入侵,第一次在自己身上試針的時候,柏小妍幾乎一個瑟縮,差點就將金針整根刺進肉裡。
這施針約莫要半個時辰的時間,可柏小妍卻不想再在這兒呆着了,指不定這駱老闆又要來試探些什麼。
於是又等了片刻後,一個小丫鬟端着才沏好的茶走了進來,將茶盞放在駱老闆手邊後,也不退下,而是對着柏小妍說道:“姑娘,有人來鬧。”
柏小妍看了那丫鬟一眼,看她臉上略顯驚慌的模樣,想着,看來並非是越千瞧出了她的心思而安排的人手,是真的有不長眼的鬧上門了。
“讓駱老爺見笑了。這針已施完,只需再平心靜氣地等上半個時辰便可,駱老爺可否容小女去處理些雜事?”柏小妍的臉上滿是無可奈何,只好放低了姿態,詢問着駱老闆。
“無妨,尹姑娘就放心地去吧。”駱老闆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拿起一旁的茶盞吹了吹,“這鬧事可大可小,尹姑娘若是需要,老朽身邊這林虎是個有用的。”
“小女謝過駱老爺的好意,只是小事罷了,無需鬧大。”柏小妍看了眼一直侍立在駱老闆身後的壯漢,身形魁梧的很,裸露在外的膀子全是大塊肌肉,有如一頭下山的猛虎,倒真的應了林虎這名字。
說完,柏小妍便推門走了出去,依她看來,這駱老闆幫忙是假,監視是真。
提出讓身邊的人來幫忙,無非就是想看看,柏小妍究竟是怎麼應對那些來鬧事的人的。一般這種人都是些潑子無賴,臉皮厚的很,就像是趕不走的蒼蠅,一旦露了條縫給他們,就會像狗皮膏藥一般纏上來,撕都撕不掉。
駱老闆這是想爲他的女兒探探風向啊,天下間最鐵石心腸的人,除了帝王,就是商人了。
若是柏小妍猜的不錯的話,一旦這駱老闆覺得她會礙着駱貴人的路,指不定就會第一個衝上來,要了她的命。
柏小妍不愛做無把握的事,既然要替駱老闆治療痹症,那定是要好好了解一番的,只不過這一瞭解,就讓她看出很多不該知道的東西來。
就比如,這駱老闆藉着馬場的名號,和諸多高官都走的極近,而且都是些沒有嫡出女兒,或者嫡女都已婚嫁的高官。
這裡面的意思,明眼人一看便知,雖然柏小妍不確定駱貴人是不是也有這個心思,但對柏小妍來說,左右是不能再同以往那般了。這駱貴人和駱老闆,她都要提防着。
待柏小妍走到醫館大堂的時候,那些前來看診的人已所剩無幾,只留下一些好事的,還停留在門外,等着看一出好戲。
柏小妍纔出現,那幾個坐在看診的桌子上,流裡流氣的拿着毛筆在藥方上胡亂塗抹的無賴就站了起來,不懷好意地向着柏小妍走去。
“幾位是?”柏小妍倒也不像尋常的女子,面對他們大膽的視線,既沒氣哭,也沒臉紅,只是一直掛在嘴角的溫和笑意沒了去。
“美人你就是這醫館的掌櫃了吧,哎呦呦,瞧這身姿,比那萬春閣的紫月還要好啊。”其中一個笑的無比猥瑣的無賴怪叫着說道,聲音要多大,就有多大。
這萬春閣一聽,就知道是個尋花問柳的地方,把一個妓女拿來和柏小妍比,任誰都會生氣吧。可柏小妍偏不,這種手段,她幾年前就在話本上看到過了,不新鮮。
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節,她又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是以柏小妍每每出門都要戴着帷帽,即便如今是在醫館裡,也戴着面紗。
想來這些個無賴沒能拿她的容貌來說事,就只能從身姿上說了,不過這身姿,柏小妍笑了笑,“小女瞧着您的身姿,倒也是比那柳二好多了。”
話音才落,聚在外頭的人就大笑了起來,那柳二可是有名極了,幾乎是無人不知。可不,這盛京城裡倒夜香的,誰人不知。
“你!”那無賴怒了,雖然沒再笑着,可那張臉看着,依舊猥瑣至極。
“嘖嘖,我倒是沒瞧出來,美人這張嘴倒是挺厲害啊!”另外一人伸手拍了拍猥瑣無賴的手臂,說道。這人長得倒是比猥瑣無賴好了那麼幾分,不過這身高,竟是比柏小妍還要矮上幾分。
“幾位若是來尋醫的,小女自當好生相迎,可若是來鬧事的,小女也不會任你們放肆。”柏小妍瞥了那矮子一眼,冷冷地說道。
想來這些個無賴早就習慣了這種言論,一聽柏小妍的話,就怪叫着散了開來,開始砸店。“居然說我們是來鬧事的,哈哈,兄弟們,那我們就鬧個給美人看看!”
柏小妍筆直地站在柏地,一動未動,就看着那些無賴動手砸店,等砸的差不多了,柏小妍才鬆開了皺着的眉,撣了撣衣袖,像是沾上了不少灰塵似的。
“幾位前兩日纔去三條街外的祥慶茶館鬧過,算上今日,小女會代那掌櫃一併告官。你們也莫要笑,看看你們腳下那株千年人蔘,這可是皇上所賜。”
柏小妍的聲音溫溫的,可這幾個無賴卻感覺到了閻王殿的冷氣。
可今日這情形,便是高官也保不住他們幾人的性命了吧。
“說吧,誰讓你們來鬧事的。”柏小妍見着幾名無賴已經被嚇得面無血色,便慢慢地拋出了誘餌。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咬牙搖頭,“我們兄弟幾人本就是來治病的,若不是尹小姐瞧不起哥幾個,哥幾個也不會想不開砸店啊!”
這是打定了主意什麼都不說了,在這幾個無賴眼中,興許今日將背後的人給找出來,能逃過一劫。可是以那人的勢力,等着他們的將是更殘忍的折磨,還不如將這罪責攬下,也能換得一家老小的平安。
柏小妍見這幾人瞬間就轉換的嘴臉,嗤笑了一聲,不說就不說罷,她本就沒指望靠着這幾人去扳倒誰。
不過既然敢砸店,她也不會讓他們輕鬆了,今日就殺雞儆猴,把教訓擺在這裡,看日後還有誰敢來放肆!
“照你們說來,這還是小女的錯了不成?看你們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哪裡像是得病了。”柏小妍冷笑着說道,“至於小女是不是瞧不起幾位,不過是你們一家之言,小女問心無愧。可幾位對聖上不敬,卻是板上釘釘的事,還勞煩幾位隨小女前往縣衙,一同將今日這事說個明白。”
“天下間的人蔘都長一個樣,你有何證據證明這就是皇上所賜那一株!”見柏小妍的態度強硬,幾名無賴也就不想着軟下來道個歉,反而開始爭辯起來,想要逃開柏小妍給他們定下的罪名。
“既然極爲不信,不如就到皇上面前,請皇上來做個定奪?”柏小妍笑着說道,這一株人蔘的確不是陶安泰送來的那一株,可也正如這幾人說的,天下間人蔘都長一個樣,他們可以說不是,她也可以說是。
就看,誰先心虛了。
不過顯然,這人不會是柏小妍。
“尹姑娘太過自信了吧,皇上日理萬機,哪有時間來處理這些瑣事。即便這人蔘真是皇上所賜,我們有罪,你也逃不開!”那矮個子的無賴應是這一羣人裡最有腦子的,當下就冷哼一聲,看着柏小妍說道。
“小女愚鈍,不明白這事與小女有何關係。”柏小妍的聲音平靜無波,從頭到尾就是他們幾人在叫囂,在動手,不過一句她瞧不起他們,就想把她拉下水,簡直可笑。
“皇上賜下的寶貝,你居然不曾好好收藏保管,放在這般地方,折損了,也是你的緣由。”矮個子哼哼唧唧地說着,雖然仰着頭,卻是一副大家都識相點的模樣,囂張極了。
柏小妍倒是沒有想到,幾個無賴,在這麼混亂的情況下,居然還有腦子想到這個問題,倒真是她小看了他們。
只是想到了又如何,這開始這場鬧劇的人是他們,卻並不代表事情的主導權也一定在他們手中,“小女相信皇上賜下這人蔘,也是爲了讓這人蔘造福百姓,小女將它拿出來入藥,又有何不可?”
這事終究是沒讓門外的百姓看個熱鬧,不多時,官兵們就吃着刀槍而來,將幾名無賴押走了。
柏小妍歪過頭,輕蔑地笑了,知道有人鬧事,當然是要去報官了,尹家醫館的名號,可比傳言中來的大多了。不爲別的,就爲這醫館背後還有個皇上。
也因爲這個,這鬧事砸店一事,處理的很快,第二日,柏小妍就聽說這幾人被流放了的消息。算是恕罪並罰吧,這幾人是盛京城裡出了名的無賴,耍潑勒索,十件裡頭八件都和他們有關。
這當官的也是怕了,以往從輕處理,不想這次居然惹上了柏小妍,若是再從輕處理,怕是自己的項上人頭都要不保了。
而柏小妍想要殺雞儆猴也實現了,如今這盛京城裡再怎麼鬧騰,也沒人敢到尹家醫館附近來犯渾。
只不過這安生日子美國幾天,就又有麻煩事找上門了。
柏小妍前腳送走老謀深算的駱老闆,後腳就見到了匆匆而來的柏意昂,曾經的八弟,快兩年的時間,也已經長成了一名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了。
曾經軟糯的面容變得堅硬,稚嫩的眼神便的剛毅,多多少少有着些人世浮沉的滄桑感,想來這兩年,他過的並不好。讓一個人最快成長的辦法,就是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