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微微一怔,笑了笑,道:“算你說對了。說吧,你們到底怎麼想的?”
陶安泰一指柏小妍,道:“我這位小兄弟手藝很好,讓他幫你做三天飯,保證你的店馬上火起來。”
老闆又看看柏小妍,道:“他會做飯?唔,暫且信了。你和他又會什麼?”他一揚下巴,指了指陶安泰和杏兒。
陶安泰一愣,顯然沒有想過老闆還會將自己算上,便聽杏兒答道:“你看我們這位公子相貌不凡,一表人才,若是跑堂不是比你原來那個還招攬客人?至於我,我一直是給我家公子打下手的,還是在後廚幫忙。”
老闆一聽就樂了,但很快便繃起臉來,叫道:“樑三,算我們吃虧,把這三個混吃混喝的拿大棍打出去!”
樑三早就巴不得一聲,忙在旮旯裡拿了根大木棒子揮過去,喊道:“讓你們吃白飯!滾——”
“沒想到這個辦法也不行!唉——”陶安泰嘆了一口氣,“要是成功了,倒不算丟人。這沒成功還丟了臉,若傳到京城去,他們會笑話死我的!”此刻,他真後悔當初出的那個坑自己的主意了。
柏小妍看看他,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又嘆口氣,安慰他道:“別擔心,總會有辦法。做事有時有運,若是時不來運不轉,再怎麼努力也沒用。且在找找看看。”
一邊走一邊找,漸漸便挨近了中午,那些大點的酒樓飯莊都開張起來。幾人正走到一處名叫“狀元紅”的飯莊前,柏小妍停了下來。
“狀元紅”裡,已經上了一些客,已經上了幾桌菜,飯菜的香味飄了出來,引人垂涎欲滴。陶安泰見柏小妍直直地望着裡面,開玩笑道:“怎麼,你又餓了?”
柏小妍搖搖頭,道:“唉!可惜了。這道去骨肘子火候不夠啊。”
陶安泰愣了一下,道:“你什麼時候有這本事了,不用看,只用聞就能知道做的什麼菜,做的怎麼樣了?”
柏小妍噗嗤一笑,道:“看你說的,我要是那樣,不是成了狗了?”說着,她指指靠門口的一張桌子,正好放着一盤去骨肘子。
陶安泰笑起來:“我說呢!不過你眼神很不錯,這還離着有一段距離呢。”
柏小妍一笑,道:“這道菜我練了不下七十遍,才初有所成。那顏色、形狀、味道,沒有一點不是印在心裡的,所以一見這菜型,那所有的色形味便都涌上來。把心裡的樣子和這樣子一比,自然知道哪裡不好。”
他們在門口說着閒話,不想卻被身邊一個人聽見了。那人停下腳步,道:“小兄弟,聽你談吐,是廚道中人?對菜這麼有研究?”
柏小妍一轉頭,看見一個穿土黃色員外氅、戴一頂家常軟帽的老者對自己說話。她便答道:“在下受家傳影響,對廚藝之道略知一二,讓老先生見笑了。”
老者笑道:“小兄弟謙虛了。一道菜做不下七十遍纔敢說略有小成,你身上一定有大廚藝!來來來,和你的朋友一同進來,我們邊吃邊聊,今天我請客!”
柏小妍忙擺手道:“這怎麼使得?我們和老先生素昧平生,只說兩句話就讓您破費,不是成了……成了騙吃騙喝了嗎?此事不可,不可!”
老者道:“看,小兄弟看着很瀟灑,怎麼說起話來這麼不灑脫?難道不曉得有萍水相逢卻相見恨晚的朋友嗎?無妨,無妨!進來,進來!”
柏小妍拗不過,只得和陶安泰杏兒隨老人進了門。
老人一進門,夥計便異常熱情地迎了上來,道:“米員外,您來了?二樓請!臨水閣子給您留着呢!”
米員外很滿意,點頭道:“今天我請幾個朋友吃飯,把最拿手的菜做幾樣上來,再來壺陳年女兒紅!菜要上快點。”
夥計答應着,把老人和柏小妍他們領到二樓雅間裡。進了門,柏小妍打量着,見房間不大,卻佈置得很別緻,壁上還懸着當代名家的字畫,便讚道:“這間屋子果真雅緻得很!”
米員外笑了起來,道:“好,我們桌前去坐。”
桌子安放在窗口,坐下來恰好能看見窗外的景色。窗外只是座普普通通的小池塘,裡面蓮葉清新,水草挺秀,初長成的菡萏含苞待放,映在天一樣碧清的水中,秀美非常。
陶安泰不由讚道:“古人有詩云‘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員外在這兒獨坐,怕是也能體會到這種閒適的心境吧?”
米員外捋着鬍子笑起來,道:“心境閒適是好,若能有朋友同坐,便更好了!”
陶安泰道:“如此說來,老人家是把我們也當成朋友了?這倒是我們的榮幸。”
老人笑道:“人難得的就是這種心境。‘知者不失人’,若遇見有緣人卻不敢開口,等以後才知道原來失了一個可交之人可親之人,那就是太大的遺憾了!”
陶安泰聽了,彷彿若有所思,無意間瞥了柏小妍一眼,發現她眼中也閃過一絲深思。
“哎,米員外,幾位客官,菜來了!這是羅漢大蝦,蝦的上段是燒的,尾部是炸的,一濃香,一酥香,吃起來別具風味兒!幾位嘗一嘗!”推門而進的店小二報着菜名,將幾人的談話打斷。
看着小二將紅亮亮的一盤蝦放在桌上,米員外馬上道:“這道羅漢大蝦是這家飯莊的招牌菜之一,先來嘗一嘗!”
小二又端下一盤菜,笑着說道:“幾位且慢用,這還有一道招牌菜——明珠豆腐!這道菜有豆腐有蝦,卻又看不見豆腐和蝦,只見金黃酥嫩的丸子,好看又好吃!”
柏小妍好奇地看着這道菜,道:“這倒是不曾見過的。我要先嚐一嘗。”
米員外道:“要做菜,先要會嘗菜。小兄弟就先嚐嘗這兩道菜味道如何?”
柏小妍分別嚐了嚐兩道菜,細細品味道:“這道羅漢蝦確實如小二所說,一濃香,一酥香,兩香入口,味道妙極。而這丸子外酥內嫩,豆腐泥和蝦泥裡又添加了馬蹄碎,那軟糯細滑裡便又多了一份脆爽。若要說美中不足的話,我覺得味道還是稍有欠缺。”
米員外道:“凡吃過的,沒有不說這兩道菜味道好的。小兄弟覺得不夠,是不是因爲小兄弟比較口重呢?”
柏小妍道:“這倒不是。不過這兩道菜中的鹽確實放得略少了一點。俗話說‘好廚一把鹽’,廚子做飯味道高低,就在這一把鹽上。鹽若用的好,能調和五味,讓酸不覺酸得皺眉,甜不覺甜得發膩,苦中略有回甘,辣得夠味卻不過於刺激。能讓人胃口大開而不會食之略感欠缺。”
米員外道:“難道這不是廚子做得口味清淡嗎?”
柏小妍道:“這又不是了。現在很多廚師做飯,做得淡了,便說是口味清淡。其實不然。清淡之淡,乃是淡而有味,不是味道寡薄。而那些用清淡之辭給寡薄之味做掩飾的廚師,絕不是好廚師。”
這番話讓米員外聽得很是入神,不住地捋着鬍子微笑。杏兒也用慣常敬佩的眼神望着柏小妍,陶安泰的目光裡更是充滿欣賞。
待柏小妍說完,米員外道:“小兄弟說得好,不過,不知道小兄弟能不能實際做一做,讓我們大開眼界呢?”
柏小妍也站起來:“既然員外有如此美意,晚輩怎敢不從命?請您帶路!”
米員外在前面走,三人在後面跟着,忍不住相視微微一笑。
來到後廚,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對這個米員外都很尊敬的樣子,一見他進來,後廚管事便迎了上來,打招呼道:“員外,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米員外道:“劉管事,我來沒別的事,因爲這位小兄弟也懂廚道,所以我來讓他試着做做菜。哪一個竈頭閒着呢?”
劉管事看了看,道:“裡邊最角上那個沒有人用,您可以讓他用那個。”他打量打量柏小妍,道:“小兄弟年紀輕輕,竟也懂廚道!來,我帶你過去。”
劉管事帶着大家一起過去,柏小妍便問道:“員外,是您出題目考我,還是讓我自己做一樣最拿手的菜呢?”
米員外道:“這一回我出題。方纔在店門前你說無骨肘子做的差了一點,那我今天就讓你做一道無骨肘子。”
百里以外,神犧城丁家的丁老爺子眉頭又緊緊鎖起來了。讓他覺得難處理的,不是家中的事務,而是京城來的一封信。
信就放在紅木桌上,一角被濺出來的茶水沾溼了。丁逸鶴站在父親面前,也一樣陰沉着臉。
“柏小妍那丫頭,你怎麼就禁不住她呢?”丁無爲皺着眉說道,語氣裡有難得的陰沉感。
丁逸鶴一聲不吭,低着頭不敢擡起來,目光只盯着腳下的方磚。
“什麼時候惹出事來,什麼時候才知道回頭。等再回頭時候就晚了!”丁無爲重重一拍桌子,茶水又被震得濺出來了,這一回卻是濺得信上溼了一片。
丁逸鶴肩一抖,卻依舊不說話。
“唉!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雖然這些年你不說,但是對她的掛念從來沒有減少過。對妍兒的事情明緊實鬆,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吧,希望她能自由自在地找個自己喜歡的人,不再蹈你的覆轍!”丁無爲目光深邃,盯着大兒子,彷彿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可是緊接着,他語氣一轉,怒聲道:“可是現在你看看,這不是危險是什麼!”
他一拂袖,信從桌上落在方磚地上。
丁逸鶴撿起來,並沒有看。他不用看,因爲這信本來就是送給他的。
信裡別的話,他幾乎不記得了,記得的,只有信的作者,還有她說的最核心的兩句話。
信是花驚容寫來的,核心的內容便是“聽聞令愛身邊隨行者,乃是本小姐的未婚夫、當今逍遙王。有此隨行者,想令愛真是風光無限,便是踏遍西陵國,恐怕也無人敢禁,能得人人之敬仰了”。
這話說得並不客氣,但其實也真的不用客氣,因爲誰叫自己的女兒惹上的是人家的未婚夫呢?
丁逸鶴看完信便心中一沉,不敢隱瞞,趕快把信交給了丁無爲。果然,不出自己意料,父親看後大怒,已經訓了自己近一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