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曹老頭把盆景擺上了櫃檯。他覺得再怎麼好看也是樹裡面提煉出來的,沒人會買。擺幾天就給人家還回去,要不對不住親家。就在櫃檯上攏帳。古董這行和別的行業不一樣,不是成批做的買賣。有的時候半個月都賣不出一件,有的時候賣一件就夠吃半年。這個行業的掌櫃沒有急性子的,急性子活不長。
這個時候進來一位客官,大聲大氣地問道:“掌櫃的,您那個盆景挺好看的,送人的話能拿得出手嗎?”
“這樣的東西還拿不出手?送人不就是爲了好看嗎?”
“也是啊,多少銀子?”
曹老頭伸出一個巴掌,五兩,但是他沒有說五兩的話,只是伸出五個指頭,因爲他正在算賬,頭都沒擡。
“請掌櫃的給拿下來看看好嗎?”
“可以可以,客官請。”曹老頭把盆景遞給客人繼續算賬。
“買了買了,這是銀票啊,您看看?”
“看見了、看見了。”曹老頭是看見櫃檯上有一張銀票,拿起來隨便看了一眼,有個“伍”字,疊起來放口袋裡,這是給人家代賣的,別丟了。
晚上的時候,曹掌櫃把那張銀票遞給兒子說:“那個盆景按你媳婦說的價兒賣了,你把銀票交給你媳婦就行了。”
進賢少爺就把銀票交給媳婦,琴兒也是沒看銀票,公公做事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看什麼看。銀票就收起來了,心裡挺高興,這麼快就賣了,等幾天把布藝做完了一起進京城盆景錢交給表姐,布藝活兒交給大姐。就在房裡緊趕慢趕把布藝做好了,包成一個包袱,銀票放在貼身的褻衣上縫的口袋裡。先把布藝交給姐姐,要不拎着挺沉的。
到了王府很順利地就進了府門,沒用引領公公,小廝給送進去的,對於認識的客人就不必那麼嚴格了,雲主子的表妹是至親。
“雲姐姐,你的盆景我公公給賣了,銀票給你拿來了。”
“琴妹妹,你認字不認字啊?”
“認得幾個吧?伍字還是認得的。”
“你確定是五兩?”
“這個還用確定嗎?五兩就是五兩,不會變成五十兩吧?”
“你自己看看。”
琴兒一看就傻了,真是五兩變五十了。她拿着銀票看了又看,還舉起來對着太陽看。
“是你妹夫給我的,我家老爺子交給他的,說盆景賣了,讓我把銀票交給你,我也沒細看就帶你來了。”
“準是那位買盆景的客人給錯了銀票,你趕緊,把這張銀票帶回去,交給你家老爺子,就說銀票給錯了,那位客人肯定很着急,也一定返回去找你公公,讓他別和人家吵,這樣對古董鋪子影響不好。就代替我給人家道個歉吧,誰讓我給你們找麻煩了?”
“雲姐姐,這事是老爺子的疏忽,和您有什麼關係?”
琴兒匆匆返回通州,把銀票交給老爺子,情況一說曹老頭也傻了。怎麼會呢?仔細回想賣盆景的當時情況,恍然大悟,一切都怪自己,當時就是忙於攏帳,只是伸出五個指頭,客人誤會了,以爲是五十兩,把銀票拍在櫃檯上就走了。通州是大運河的北端,這位客人是南方蘇皖一帶的口音,他要是來販運貨物的還有可能來鋪子裡,要是路過京城辦事的一去不回哪裡去找他?沒辦法只好把那張銀票好好地放着了。這事兒弄的,一輩子都講個信譽,老了老了還蒙人一把。曹老頭很是氣結,覺得在兒子、媳婦面前都擡不起頭了。
誰想到一個月以後的一天,買盆景的那位客人還真出現了,而且帶來好幾個人。可把曹老頭嚇壞了,以爲是來砸店的!趕緊走出櫃檯,還沒說話那客人就說了:“曹掌櫃,你還有沒有那種材料的擺設了?”
“就那麼一件您還買錯了,實在是對不住了,當時沒有說清楚,在下忙於攏帳,您問盆景多少錢在下就伸出一個巴掌,您就拍給在下一張銀票,在下只看了一眼上面有個伍字,就認爲是五兩的銀票,結果把銀子送到代賣盆景的親戚家,人家說錯了是賣五兩不是五十兩,多虧您又來了,讓在還有把銀票還給您的機會,就是這張銀票,您仔細看好,確認無誤便是。”那位客人和他的夥伴面面相覷,有這麼做生意的嗎?五兩和五十兩哪個多都不知道嗎?他當時什麼也不說把銀票留下了一切痕跡都沒有。而且自己今天就是想再買幾件那樣的擺設,盆景也好、其他的也好。物以稀爲貴,自己買來的盆景在櫃檯上擺了三天就被洋人買走了,給了一百兩銀子的銀票,還說如果再有這種擺設他還要。
“讓我叫您一聲曹先生,不管您也好還是您給代賣盆景的那位先生也好,讓在下懂得了做人的道理。金錢和道義哪個重要。”
“羞煞老夫也。老夫是老眼昏花,如果當時看到您的五十兩銀票當時就還給您了。何至於讓兒媳婦生了一頓氣。”
“怎麼還有兒媳婦的事?”
“不瞞您說,那個盆景是我家兒媳婦的表姐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
“您兒媳婦的表姐?我們沒聽錯嗎?”
“自然是沒有,她和……和她丈夫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雲遊,帶回來的。”
“很遠是多遠?西域?西方?”這個人的眼睛瞪老大:商機來了。自己去進貨多好?
“這個不大清楚,總之很遠,我就知道這些。”
“如果是這樣,這位夫人的手裡應該還有其他的東西,我能問一問您賣給我的那個擺件是什麼材料的嗎?”
“好像在下告訴過您是樹脂材料的,樹是樹木的樹,脂是膏脂的脂。”
“樹脂?沒聽說過,您的意思是從樹裡提煉的東西?是樹的汁液?不簡單了。如果還有這種材料的擺件,在下給您二十兩一件。這個不是您看錯了銀票,是我主動給您的,這樣咱們都賺了。”
“對不起,人家就拿來這麼一件。您要的話給我五兩。不要就還給我,再在您手裡拿一會,就不好說話了。”曹老頭說話有點衝了,
“如果他還有擺件,五兩的價錢賣給您,您賣一百兩,您覺得這麼做對得起人嗎?人家貨主不會自己去賣一百兩,憑什麼讓您一轉手就賺去九十五兩?人家大老遠的帶回來就是給您賺錢用的?人家是爲您活着的嗎?”
輕易不發火的曹老頭越說越來氣,方纔還說的好好兒的,一轉眼就忘了什麼是良心、道義。就讓兒媳婦和側福晉說,不能賣這個價兒,要賣就賣一萬兩!
“您什麼時候再賣給我們擺件?”
“東西不是我的,我說了也不算。”
“那您告訴我們,這位夫人住在什麼地方?我們自己去找她。”
“住在紫禁城裡。你們去找吧。”曹老頭犯倔了。
鳴琴再一次去了王府,把公公的情況都告訴了表姐。雲兒說:“那就先不賣擺件了,你就做布藝吧。可是這麼着有點對不住你公爹。”
“沒事兒,那位客官不是當地戶,來一趟至少也得一兩個月。他既然是做大生意的,就不在乎銀子。咱們也沒虧了他的,不會砸店。”
雲兒覺得鳴琴表妹的公公是個很耿直、正義的老人,以後託他賣工藝品還是很合適的,就是這個價錢是低了點。就和王爺商量,讓鳴琴表妹的公公給代賣一點工藝品,雖然舅舅在他的紙行給代賣了一些,還是通州這個地方的商機要大得多。這裡是運河的北端,連接天津、臨清、德州、濟寧、聊城、徐州、淮安、宣城、臺兒莊、清江、鎮江、蘇州、揚州、杭州、多個城市,流經河北、山東、江蘇、浙江,連接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就是運河兩岸的這些城市也是銷售府上貨物的好地方。一次受挫算不了什麼,表妹的公公也不會嫌錢扎手。就依着這老爺子的脾氣,他給賣五兩銀子,就給他五錢銀子的酬勞。看樣子,自己手上的這些擺件都很受客人的歡迎,價格低了可以稍稍地擡一擡,要不人家不當回事。就給表妹帶回去玻璃擺件、雙面繡、十字繡、黃楊木木雕、仿真水果等十種工藝擺件,請鳴琴的公公給代賣代表,定好了價格,說好了給曹老爺子一成的酬勞。
鳴琴樂得真是連嘴都閉不上了。她都沒想到自己把公公當成“咬屎橛子給麻花都不換”的犟眼子脾氣居然會讓表姐欣賞,還給帶回來十來樣的擺件給代賣,還說把酬勞直接扣下。不過就是在貨架子上擺一擺,來人問了答覆答覆,還能給這麼多的酬勞,覺得自己倍兒有面子。府上還派車把鳴琴給送回通州,擺件是不好拿又怕碰的東西。
鳴琴一到家就被兩個大伯嫂子給包圍了,非要看看弟妹帶回來什麼新奇物件了。還好,婆婆不讓了:“你們兩個還有沒有規矩了?那是老三媳婦的表妹給拿來的東西,你們看了也沒份兒。”
兩個大伯嫂子訕訕地離開了。雖然婆婆說的話根本不是幫着鳴琴的,可也起了幫的作用,鳴琴很給面子地給婆婆施了一禮:“多謝娘給琴兒解了圍,這是雲表姐託琴兒讓公公給代賣的擺件,表姐說了,公公給賣出去就有一成的酬勞。”
婆婆原本還嗤之以鼻,不屑兒媳護着摟着的小家子習氣,一聽是讓老頭子給代賣,還有一成的利,當即就變了態度:“哎呦,老三媳婦,你表姐在王爺面前還當真很吃香呢。這麼多好看的古董得不少本錢吧?”
“娘,琴兒的表姐在王爺面前一直都很吃香,這次雲遊回來還帶回來一對龍鳳胎呢。還有啊,這些東西叫擺件不是古董。當古董賣就是蒙人了。”
老太太氣結了半天。這個兒媳婦要說能幹是沒比的,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這句話對她來說可不是虛的。就是這個脾氣太厲害,眼睛裡揉不得一粒砂子。只能裝作沒聽見,跟老頭子報喜去了。居家過日子就是爲了賺錢,錢多日子才能更好。
“我說老頭子,老三媳婦從她表姐那裡又拿了好幾樣的古董,人家叫擺件,我看到兩三樣,老大老二媳婦就糊上來了。那叫漂亮!說是讓你給代賣的,還給一成的酬勞呢。那個買梳子擺件的客人不是讓你再給弄來幾樣嗎?這個賺錢的機會可不能放過啊。”
“你的意思說,老三媳婦的表姐又給拿擺件了?”
“是啊,老三媳婦說是擺件不是古董。”
“管它擺件還是古董,好看就行。這回可得把價錢給弄明白了。我這個當公公的不好到兒媳的房裡,你去拿過來我看看?”
“我可不敢拿,萬一給磕了碰了的賠不起。還是等老三回來再說吧,拿都拿回來了,你急什麼。”
“都有什麼?”
“我就看到一棵綠瑩瑩的大白菜,好像是玉做的,那個水靈勁就別提了,白菜上面還有一隻螳螂,很真的一樣;還有一個帶鏤空雕花底座上立起來的一個盤子,上面的牡丹花跟活的一樣;還有、還有這麼大一個金元寶,上面還刻着字呢。就看見這幾樣。對了,老三媳婦說就是擺件,不能當古董賣。是不是擺件比古董值錢?”
“你是什麼都不懂,不跟你說了。回頭老三回來,讓他到我書房來一趟。”
曹老爺子都坐不住了,他根本就沒想到老三媳婦的表姐在王爺面前這麼得寵,一次拿來十件擺件。就算一件五兩銀子,十件就是五十兩。給一成的利就是五兩。五兩銀子再省一省,就夠全家花三個月了。一定要好好經營,老三媳婦的表姐就會再給拿擺件代賣,就還能賺錢得利。曹老爺子人很耿直,畢竟也是商人。經商多年他會不知道經商要本錢嗎?就是把本錢墊進去辦貨,也不見得會賺錢。但是王府的擺件不要自己花本錢,賣了就得利,無本的買賣誰不想做?
鳴琴房間,曹三少奶奶周鳴琴正在房間裡欣賞表姐送給她的首飾和小玩意兒。一件一件很認真地看着,越看越愛。看完一件,藏在衣櫃裡的被子底下。她可不敢保證自己的兩個妯娌嫂子不會隨時闖進來。看到最後一件,就是她最喜歡的那個小巧的金絲紅面的燈籠。對着鏡子簪在髮髻的右側,剛想再拿一個鏡子照到後邊看看效果,頭皮一緊,燈籠被大嫂給摘走了,還拽掉她好幾根頭髮。
一向不願意跟妯娌撕破臉的周鳴琴急了,就在大嫂一轉身的時候,朝她的腿彎踹了一腳,大嫂就地跪在了地上,手裡的燈籠簪子就出了手,剛好被鳴琴接住,拿着就出了房門去公婆房裡告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