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撫遠將軍府門外,來了三位客人:周掌櫃、雲兒,還有一位面目清癯、個子高高的中年男子,自然是進京述職已畢的遵化知縣陳敬陳大彬。今日他身着便裝而來,臉上的表情是又激動又緊張。來到府門,幾次擡手要叩響門環,幾次放下,最後鼓足勇氣,叩了幾下。立刻有小廝推開門上小孔,看了看:“幾位找誰?”
“煩請這位小哥給通報一下王爺,就說故友陳大彬求見。”
“好好,各位少等。”小廝馬上進去了。這位小廝可不是王爺喬遷的時候皇上送給王爺的那些準備當太監的男孩,而是王爺從莊子上選來的包衣奴僕。現在王爺還住在將軍府,沒有喬遷,那二十四個小廝還沒進府呢。
不多時,聽到福佑爽朗的笑聲:“秋兒,打開大門,迎接貴客!”當他和陳大彬直顏面對的時候,兩個人愣了一下,隨即上前擁住:“陳兄!”
“王爺!”四目相對,淚光點點。忽然,陳大彬跪在地上:“王爺,下官參見王爺千歲!”
“陳兄,你這是幹什麼?”福佑忙攙起來,“我們是朋友啊,朋友即爲兄弟,不講這些虛禮,趕快進來吧。”
“禮節還是要講的,沒有了上下尊卑怎麼行?”
“你這人,還是那樣執拗,快進來吧。秋兒,請福晉去,各位,我們廳上敘話!”
大廳上,分賓主落座之後,丫鬟上茶,又拿來扇子。福佑只穿一身便裝,顯得有些發福。他對陳大彬說:“陳兄啊,你沒什麼毛病吧?怎麼比先前還瘦些?”
“下官倒沒什麼大毛病,只是胃口不大壯。”
“可不能掉以輕心,許多大病都是不在意才加重了的,回頭讓府上朱先生給你瞧瞧。”
“謝王爺關心。這些年下官一直在找您,相交一場居然不知道您的身份,下官真是汗顏。當年咱們約定第二天見面,下官就去了那家棋社找您,可是棋社老闆說您府上的人來送信兒了,讓他轉告下官,說您有事來不了。自那以後下官就再也沒見到過您。當時並不知道您是瑞王爺,更不知道您府上在哪裡。”
“陳兄客氣了,身份並不重要,關鍵是咱們之間的知心。本王十分佩服陳兄的學問修養,以後就要經常請教了。呵呵……那次是本王爽約了,因爲馬上就要出發重返戰場,半夜就走了,未來得及向陳兄辭行,失敬失敬!對了,雲兒,告訴你母親,給你爹爹改善改善飲食,你看叔叔,快被夫人養成一頭熊了”。一句話,逗得大家笑起來了。
在兩個丫鬟的陪伴下,福晉錦繡走進廳來。上前與陳大彬等三人見禮。三人全被她美貌驚呆了,尤其是雲兒,她不知道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實在形容不出來,人家也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是長在臉上就讓人覺得說不出來的美,這位夫人眉宇間充滿了高貴、典雅、溫婉,這些都是內在的、學不來的。夫人向雲兒招手,雲兒看了一眼爹爹,陳大彬微微點頭,雲兒來到夫人身邊,給福晉施了一個福身禮。
“你就是雲兒吧?”
“是,福晉,民女正是雲兒,雲兒給福晉見禮,福晉吉祥!”。雲兒再次給福晉施禮。
“別這麼拘束,讓他們男人說男人的話,你跟了我來。”說着笑眯眯地拉起雲兒的手,離開了男士們的視線。
陳大彬問王爺:“王爺,您真的是朝野稱爲逍遙王、鐵扇子王、二賢王的瑞王爺嗎?”
“笑談,笑談,賢王談不上,逍遙王還很恰當。”說着呵呵笑了。
“下官真是孤陋寡聞得很!對朝廷中的幾位親王常常弄混了。”
“不關心這個豈不更好?其實呢,本王也就是個閒散王爺,沒有軍權也不掌政,連朝都不上,難怪你們不知道。”
“下官倒是聽說過皇上的二皇兄曾經替他擋過刺客的毒箭,想必就是您了?如若如此,您這救駕的功勞那是應該青史留名的,怎麼會無職無權呢?”
“你們有所不知,本王曾經出家十幾年,對塵世中的這些權力、地位的不是怎麼太看重,而且,從廟上還俗之時師父就和父皇約定好了,對本王一生有十二個字的約束:不立儲、不擁軍、不參政、不入史。你們知道嗎?這十二個字對本王來講是受益良多呀,哈哈哈!”
“可是……”陳大彬覺得很惋惜。有救駕的功勞卻是無職無權,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這個境界可就不是平常人能有的了。
福晉房中,雲兒被“強迫”換上一件相當考究的旗袍,福晉拉着雲兒上下地看:“唔,漂亮!雲姑娘這身材就是苗條!模樣又這麼俊俏。這件衣裳是我新近做的,還沒上身,你就穿了它回去給你娘看看。”
“福晉,雲兒怎能……”
“誒,就算咱們的見面禮,不過是件衣裳,現做也來不及,你就穿着吧。王爺回府誇你多少次呢,說你如何能幹,如何靈秀,他可是從來不誇年輕女孩的,可見他多喜歡你。來,坐下說話。”
“啊,不不,民女怎敢在福晉面前無禮?”
“你這孩子,太客氣了。到底是讀書人的後代,懂禮數,很好。聽王爺說,你家的什麼親戚在正藍旗作參領?”
“回福晉,是雲兒的伯父,已經過世了。”
“這麼說,你是陳放將軍的侄女?”
“您認識雲兒的伯父?”
“你伯父本人我倒是沒見過,可是當時他是我父親手下的一員干將,常常聽家父誇獎他。他是先鋒參領,正三品武職,在正藍旗裡,能做到他這個位置的漢人蔘將是唯一的一位。而且姓陳的參將也只有一位,不是你伯父還能是誰?家父說陳將軍的綽號是‘陳兵書’,他是儒將,對兵書戰策的研究相當精深。給家父提供過很多的軍事謀略,真是個人才,可惜了,英年早逝。他家裡人都還好吧?”
“很好,多謝福晉惦記着。”雲兒心說,“不好也得說好,難不成讓福晉給解決不好的地方?”
“不瞞你說,第一任正藍旗的統領就是我爺爺。後來,我父親襲了職,再後來,我父母去世,叔叔襲了職,現在的正藍旗統領是我叔叔。”
“您的兄弟們怎麼沒有襲職呢?”
“我沒有兄弟呀,和你一樣,是個獨女。叔叔那邊倒是有幾個弟弟妹妹,平素來往不是太多,所以希望你能常來和我說說話兒。”
“那好吧,雲兒就常來。”雲兒說話很侃快、大方,沒有一點扭捏之態,聲音也很清脆,這一點福晉很喜歡。她最怕那種哼哼唧唧、扭扭捏捏的女孩,聲音和蚊子似的,聽起來費勁。
福晉誇讚道:“雲姑娘這個性格真讓人喜歡,一看就是個開朗的人聽王爺說你很喜歡書畫,還會裝裱?”
“福晉謬讚了,書畫和裝裱,雲兒都喜歡,喜歡是喜歡,就是畫不好。裝裱是和家父學的,在舅舅的店裡也時常能接這樣的活兒,多少能補襯一下家裡。”
“你可真不簡單,一個女孩還能爲生計奔波,很辛苦吧?”
“也沒什麼辛苦,裱畫算不上是體力活兒,雲兒還有一個魚兒姐姐幫着。”
“你說的這個魚兒是你的丫鬟嗎?”
“就算是吧,但是她不是父母從外面買來的。”雲兒趕緊收住話茬,不想說多,給人嘮叨的感覺。
福晉對身邊的一個比雲兒的個頭還細高的女孩說:“鬟兒你去把榮兒姑娘找來。”
鬟兒答應一聲,不多時就找來一個身量比雲兒矮了一點、胖了一點的丫鬟。想必就是福晉說的榮兒了。榮兒大大方方地和雲兒見了禮:“陳小姐吉祥!”
“你好,榮兒姑娘。”雲兒也福了福身作爲還禮。
“榮兒姑娘,你就給雲姑娘梳妝一下,改成滿人家姑娘的髮式。”
“是,陳小姐請坐到梳妝檯這裡來。”
“福晉,您這是……”
“榮兒這丫頭就是負責每天給我梳頭的,手藝還不錯。你穿上這件滿人的旗袍,頭上有一根男人家的大辮子就不對路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打扮成滿人女子的效果,一定漂亮。”
雲兒怎麼好拒絕呢,只能是乖乖地坐在那裡讓榮兒給自己裝扮成滿人家的姑娘了。雖然心裡很彆扭,也不敢推辭。她是從來沒進過王府這樣的大宅門,覺得王爺的女人很可親,沒有跟自己擺架子。
當福晉把換上旗裝、滿人女孩子打扮的、有些羞澀的雲兒拉到席前時,連陳大彬都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女兒會有這麼漂亮嗎?後趕來的馬員外吃驚地說:“這位光彩照人的小仙女竟然是曾經瀟灑俊逸的龍少爺!”
王爺也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說“很好,清新、自然。”
雲兒給誇得擡不起頭。
福晉對陳大彬說:“陳大人,想請令愛給裱幾張字畫,我們府上有一座‘醒吾廬’,裡邊要掛一些警醒人的詩歌、警句什麼的。”
雲兒說:“這個,雲兒倒是可以的,只是字芯寫好了嗎?”
王爺說:“我們等着高人的墨寶呢。”說着,朝陳大彬看。
馬員外說:“師傅,您就別客氣了,毛遂自薦吧。”
陳大彬說:“不可,不可,下官那兩筆字,豈敢在王府中張掛?”
王爺說:“本王如果非要強人所難呢?”
陳大彬站起來說:“那,下官就當仁不讓了。”大家大笑。
宴席過後,又聊了一陣,雲兒便與父親、馬大人告辭王爺、福晉出府,門上當值的小廝秋兒傻了眼:進去的那個翩翩美少年怎麼變成了一個漂亮妞兒了?他伸長了脖子看,王爺用他那把鐵柄大扇在秋兒頭上輕輕一敲:“看什麼看?沒規矩。”
秋兒吃了一記“毛栗子”,嚇得一縮脖,回到門房去了。他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着男裝那麼飄逸灑脫,穿女裝更是靚麗俊俏,也不知道是王爺的什麼親戚,如果能經常來就好了。小廝秋兒發起了花癡,回到門房自言自語地說:“爲啥要長這麼漂亮啊?把人家的魂兒都給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