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唐雲瑾三人所預料的,翌日清晨,仍然堅守在秦家大門口的人親眼看見了陸芸被秦家掃地出門,身上還是穿着他們印象中非常熟悉的華麗衣裳,只是面容格外地憔悴,頭髮凌亂,眼底發青,眼神發木,懷裡抱着一個小木箱,背後揹着一個包袱,還有兩個包袱被秦家人直接扔到了地上。
一開始外面的人也愣住了,沒想到忽然真的等到了陸芸出門,而且看起來似乎是被趕出來了?秦老爺子和秦梟讓陸芸滾出秦家的事情除了秦家人只有少部分知情人,外面這些人當然不知道,所以才顯得格外震驚,有些還想着肯定是秦家被他們堵得終於妥協了,肯把這個壞女人放出來了!
看這些包袱,還有秦家護院看陸芸的眼神,幾乎可以肯定,秦家以後不會再不明是非的護着這個惡毒的女人了!
當第一個人忍不住把手裡一直準備着的爛蔬菜扔到陸芸的身上,就像忽然打開了一個開關,其他人也紛紛把爛蔬菜臭雞蛋往陸芸身上招呼,不到片刻的時間陸芸原本華麗的衣裳就被各種東西砸得面目全非,渾身狼狽,再也看不出秦家二夫人的姿態。
原本真的被秦家趕出來的茫然被驚慌取代,看着後面緊追着不停邊追邊喊打的人們,陸芸嚇得抱頭鼠竄,後面那些人也確實很鍥而不捨,一路從西郊秦家追到人流很多的凌城主街道。
也幸虧是到了人多的主街道,後面的人一路追打着過來也發泄了不少,見周圍人多了起來,也慢慢收斂不再追着陸芸打,但周圍的人對陸芸的指指點點也沒讓陸芸好過。
身上一股股臭烘烘的味道讓人避恐不及,臉上還有兩塊青紫,身上也被打了好幾下,只是被衣裳擋着看不見,陸芸忍受不了這種天地之差,一開始還能喊上兩句‘你們怎麼敢!’‘再打以後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這種話,後來發現越說越讓這些人憤怒,便再也不敢嘴賤了。
本來秦牧身爲人子就算不能阻止老爺子把人真的趕走,也至少該預料到了陸芸出去後受到的待遇,該做些準備保護陸芸纔對,只可惜,老爺子已經提前放了話,誰都不準幫陸芸,她就該受到教訓才知道什麼是能做的,什麼是不能做的。
這個所謂的誰,其實指的也只有秦牧一個,秦家其他人壓根就沒想過要幫襯陸芸,她這是活該!不知道多少被她欺壓打罵過的人恨不得翻身農奴把歌唱,大呼痛快!
也就是秦牧太天真,居然還問老爺子,是不是受夠了教訓知道錯了就可以回來了?老爺子當時只是冷笑一聲,什麼話都沒說,讓人摸不着頭腦。
還想回來?就算他糊塗了再想把陸芸這個不安分地弄回秦家,就怕那時候陸芸都不知道還是死是活,誰知道秦梟說的他和唐雲瑾對陸芸的報復是什麼樣的?反正從秦家這段時間以來的境況來判斷,陸芸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原本交給陸芸打理的鋪子也已經收了回來,鑰匙回到了老爺子手裡,秦牧私心裡覺得老爺子日後肯定會把鑰匙給他,畢竟原本是他娘再管的,卻不知道,要不是現在老爺子和秦梟關係還是比較僵,鑰匙本來該直接交給秦梟的。
陸芸名下所有秦家的私產都被收了回來,包括兩座宅院,還有一個靠着陸芸自己的私房錢開的小玉器店,本來這是屬於陸芸的,但要是她有了能養活自己的倚仗,也不可能讓她受到教訓不是?於是雖然老爺子沒趕盡殺絕的意思,但秦梟暗地裡卻早已經把陸芸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陸芸心裡再多的怨恨,可玉器店裡已經換了掌櫃,見了她也只是讓人把她趕走,本屬於她的宅子也是大門緊閉根本不讓她進去,最後只能灰溜溜地去她沒進秦家大門之前住的孃家。
陸芸的孃家也在凌城,是在和西郊正相反的東邊的平民區,房子很小,勉強夠他們一家子住,自從陸芸母憑子貴做了秦家的二夫人以後,除了一開始還願意幫襯一下家裡,後來就嫌他們給自己丟人,變着法地把人都趕出了凌城,房子自然也空了下來,如今已經過去好幾個年頭,在無人修繕的情況下,原本只是窄小但尚能遮風擋雨的房子也變得破敗不堪,滿屋子的蜘蛛網,打開木門從頭頂掉下來厚厚的一層灰塵,陸芸進門的時候地上還有兩隻老鼠受驚地到處竄,嚇得陸芸驚聲尖叫,臉都嚇白了。
就是那麼巧,這天還下了一場大雨,真是應了那句屋漏偏逢連夜雨,豆大的雨粒從屋頂各個縫隙中落下來,不管窩在哪裡總能被玉淋到,一夜的時間直接讓陸芸成了落湯雞。
包袱裡的衣物也被雨水打溼,夜裡脫下來的臭烘烘的衣裳經過雨水浸泡味道更加令人作嘔,陸芸一臉嫌惡地把衣服扔出去,看着破敗的房子好一陣哭罵,滿臉的怨毒悲憤。
唐雲瑾!都怪唐雲瑾!如果沒有她,自己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她可是秦家二夫人,秦家的面子誰敢不給!?哪怕是在她給秦家做長工的時候,日子也就是稍微過得緊巴巴,但也能溫飽,吃飽穿暖不成問題,何時像現在這般人人喊打,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
就連她離開秦家的時候懷裡抱着的那個木箱子也在逃跑的路上被其他人打落,那木箱裡可是有她攢了很多年才攢下來的各種金銀首飾,還有一些碎銀子,以及秦牧偷偷給她的幾張百兩的銀票,可等她跑到城裡的主街道的時候,所有的東西都被人哄搶而光,她身上只剩下可憐的不到五兩的碎銀,以及身上帶着的玉鐲和一根髮簪。
五兩銀子能做什麼?她去天香樓吃一頓飯少說還要十幾兩呢!她已經一天一夜沒能好好吃一頓飯,如今肚子餓得直抽抽,這麼多年從來沒餓過一次的陸芸怎麼受得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天香樓裡那些各式各樣平日裡已經吃膩了如今卻垂涎欲滴的酒菜,看着手裡的五兩銀子,還有手腕上戴的玉鐲,幾乎沒怎麼猶豫地就決定把玉鐲擋了先去飽餐一頓!
此時的陸芸還沒有深切地意識到她已經一無所有,還以爲這只是老爺子一時氣急才把她趕走,等過些日子風頭過了她肯定還能回到秦家,秦牧一定會幫她想辦法!陸芸不會想到,秦家的門是沒那麼容易進的,當初她靠着秦牧,靠着她仍然年輕貌美用盡手段才讓秦老爺子把她帶回秦家,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她憑什麼再回秦家?一旦出了秦家的門,再想回去就不可能了。
老爺子不會讓人把她接回來,秦牧自己做不到,秦梟更是不可能再讓她髒了秦家的門檻。
離開破房子的時候,陸芸因爲昨天被打怕了,特意把臉擋得嚴嚴實實的,出門走在街上也左顧右盼地深怕被人認出來,殊不知她可疑的言行反而很容易惹人懷疑,讓一部分人帶着警惕地看着她,捉摸着這還不是個偷兒,想偷他們的東西。
到了當鋪門口,陸芸眼中滿是狼狽不堪,她做秦家二夫人的時候可從來不需要典當自己的首飾只爲了吃一頓飽飯!
“喂,我來當東西,讓你們掌櫃出來!”陸芸不自覺地用上了平日裡趾高氣昂的態度。
正算着帳的夥計低頭看了眼把整張臉擋住只露出一雙帶着鄙夷的雙眸的陸芸,又打量了一番她的外表,今天的陸芸穿得不像昨天那麼打眼惹人注意,這也是她爲了儘量降低自己存在感,不被人發現再一次被揍特意選的她的衣服當中最樸素的一件。
也正因如此,夥計一眼就確定,面前這人不可能是需要掌櫃親自接待的大金主,再說了,會把東西拿來典當的除了極少數人以外,大多都是原本有些背景最後落魄了的,沒辦法才典當家裡的貴重物品,看陸芸那雙眼睛裡的輕蔑,還有她身上揮之不去的低氣壓和頹喪,夥計更加確認,這又是個還沒認清局勢,仍然沉浸在當初的威風裡的傻缺。
“你想當什麼,拿出來我先看看,我們掌櫃的很忙,不可能每一個客人來了都親自接待。”夥計帶着敷衍地說道。
陸芸瞪着眼睛面露不滿,她秦家二夫人來了讓掌櫃的親自過來伺候是掌櫃的運氣,居然還敢說這種話!以爲她現在落魄了就不把她放在眼裡嗎!狗眼看人低!等她以後回到秦家,她費要把這敢看不起她的夥計弄死不可!
陸芸想起昨天自己說了幾句話就被人更用力的揍的畫面,下意識地抖了抖還痠痛着的身體,咬咬牙把到嘴邊的謾罵的話語生生嚥了回去,憋着一股火氣磨着牙把玉鐲放到櫃檯上,“當這個鐲子!”
這家當鋪在凌城不算最大,以秦家的身份地位,凌城各行業裡的龍頭陸芸也都認識,自然覺得去最大的當鋪萬一被人認出來了免不了又要被嘲笑,所以特意找了一家比較小的。
不過到底夥計也是見了不少好東西的,一眼就看出這玉鐲成色很好,的確是好東西,臉色也好了許多,仔細看着鐲子的每一個細節,看是否有裂痕,顏色是否均勻,還有透亮的程度等等。
陸芸不屑地嗤道:“這玉鐲可是品玉齋的上好玉鐲,可不是隨便一些小攤販上賣的假貨能比的!”
“東西確實不錯。”夥計看的差不多了便把鐲子放到了一邊,想了想,給陸芸報了個幾乎讓她吐血的價錢。
“二十兩。”
“你說什麼!?”陸芸大怒,“二十兩!?你當時打發要飯的嗎!”
夥計鄙視地看了她一眼,二十兩打發要飯的?你這要飯的也真夠貴的!
“二十兩已經不少了,你去別家當鋪他們也只會給你這個價錢。”
“胡說八道!你別想蒙我!我這玉鐲子可是品玉齋裡花了二百多兩買回來的,你居然只給我二十兩!?你信不信我找人抓你!說你騙我的鐲子!”陸芸怒道。
夥計嘲諷道:“騙你二十兩銀子?我們當鋪是不大,但每天進進出出的客人們典當的東西比這好的多得是,每天進出的銀子也有個幾百兩,會稀罕騙你這麼個鐲子?”這女人還真當自己還是個什麼人物了?
“或許這玉鐲真是你在品玉齋花了二百多兩買的,可你現在是當,價錢還能指望和你當初買的時候一樣嗎?”品玉齋是什麼地方,凌城數一數二的上好玉器店,在那裡,哪怕是隨便一個成色一般的玉製品,原本只值二三兩銀子也能賣出至少二三十兩。你花二百兩買的?成本撐死不超過五十兩。他折個半再壓點價,二十兩已經很合理了。
夥計直接把鐲子扔到她跟前,“你如果不願意,大可以去別家當,我敢保證,別家給的價錢只會比我低,不會更高。”
大概也就是凌城最大的當鋪勉強會給到三十兩吧,那也是極限了,還得是這女人有點面子人家纔會多給點,否則……說不準看她落魄,態度還很惡劣,直接給出個十兩的低價也不是不可能。
陸芸被擋住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胸腔的火氣幾乎快控制不住地要噴發出來,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憤然把玉鐲搶回來扭頭就走,還會放下狠話讓夥計等着瞧!可畢竟,陸芸還是多少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過去的秦家二夫人,想回到過去就必須忍耐!要是她被趕走了還惹是生非被老爺知道了,怕是更不會讓她回去了!
更何況,肚子已經在咕咕叫,再不吃點東西,她怕自己連今天都撐不住就會餓暈過去。
二十兩雖然少,可她也知道當鋪本來就肯定會壓價,只是她本來預想的是怎麼說也該能得到一百兩,再不濟也該有五十兩,二十兩……和她心裡的價錢差的太多,加上她手裡的五兩碎銀,省一省最多隻能吃兩頓飯,兩頓過後呢,她要怎麼辦?
“你到底當不當,不當麻煩讓一讓,後面還有人等着呢。”夥計不耐地催促。
說真的,他還真沒多稀罕這個玉鐲,陸芸就算真的扭頭走人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陸芸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咬牙道:“我當!二十兩就二十兩!”
“早這樣不就完了,耽誤這麼多時間。”夥計嘟囔了一聲,喊了句‘玉鐲一隻,二十兩!’把時間,銀子數等都繼續下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對陸芸說道:“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你這是死當,以後可不能贖的。如果不想弄死當,恐怕價錢還得再壓壓。”
陸芸瞪着眼睛看那夥計,後者不爲所動挑着眉等陸芸的回話,最後到底還是點頭了,“死當就死當!二十兩,快點給我!”
等以後她重新回到秦家,還差這麼一個玉鐲嗎!到時候她到品玉齋再買他個三四個比這更好的鐲子,然後再讓人把這夥計趕走,讓當鋪的掌櫃親自玉鐲給她送到跟前!
陸芸心裡還在做着美夢,夥計可不管她的想法,等該記錄的記錄完,直接把當票和二十兩銀子交給她,不再多看她一眼,直接喊道:“下一個!”
陸芸小心地把二十兩銀子放到貼身的內兜裡,想着總算能吃一頓飽飯了,在當鋪受的氣也暫時壓了下來,直奔着天香樓而去。
等到陸芸走後沒多久,角落處的雲霄看着陸芸去的方向,嘲諷地扯了扯脣,扭頭走人。
都到這步田地了還拎不清局勢想去天香樓吃飯?真是可笑之極。也不想想,到了天香樓會有多少人認出她這位前任秦家二夫人,又會有多少人用輕蔑不屑的眼神看着她。
見過蠢的,沒見過蠢到主動送上門去給人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