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名聲遍天下的王爺來說,這個誓言不可謂不毒。
門後的容羽倩戴好鳳冠,聽到凌雲這句話,閉上眼,讓全福太太替她戴上了蓋頭。
眼前一片暗紅。
“走吧。”
鍾祁銘心裡再怎麼不情願,這時候也只能把這一套做完,走到容羽倩面前,彎下了腰。容羽倩心裡不願,但是今天自己的好日子,也不願對生事端。趴在了他的肩頭。
紛揚的彩紙,響個不停的鞭炮聲,還有內監們一聲聲吉祥的唱報,容羽倩知道自己走過了內門,走過了二門,再走一段路,她就要出了盛元的皇宮了
“富貴花開,吉祥來。”
容羽倩這一刻卻是想起了西陵的皇宮,那個她居住的不久的宮殿。
若是在西陵,按照這個腳程,現在應該到了九曲迴廊了吧,她以前喜歡在那裡逗錦鯉,故意引得它們搶食。
“福壽祿來,紫氣來。”
再前面一點,那裡栽種了一棵芙蓉樹,開花的時候美極了。
“喜氣洋洋,子孫滿堂。”
那裡有幾級的臺階,踏上這個臺階,再走幾步,就能出宮殿大門了。
她在西陵呆的不久,但是在這一刻,容羽倩想起了那些西陵的親人,想起了那些爲數不多的西陵回憶,那裡對她來說既熟悉,又很陌生。熟悉到即便眼中看不見什麼,心裡卻很清楚。
陌生到那裡沒有一個是他真正的親人,今天以後,前世的容羽倩就徹底的留在過去吧,現在的容羽倩是一個全新的自己。
一個跨步,容羽倩聽到外面震天的鞭炮聲,吹打聲,人聲喧譁,熱鬧非凡。她忽然察覺自己手心發涼,於是一點點拽緊了鍾祁銘肩上的布料。
“喲,怕了?”鍾祁銘聲音小小的,卻能傳到容羽倩的耳朵裡。小聲對容羽倩道,“只要凌雲對你不好,那我也就放心了。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你們過得幸福啊!今天是本殿下揹你上了花轎,以後着盛元卻是再沒有你的臂彎了,說起來,即便這逍遙王欺負你,也沒人能幫你呢。”鍾祁銘笑意盈盈,口中的話語卻是一句比一句狠毒。
容羽倩輕笑了一聲,瘋狗咬人,難不成還要咬回去嗎。蓋頭下的眼神更是堅定。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威脅她呢!
她好像聽到了有人喚她?
容羽倩想要回頭,卻被女官扶住了。
“公主,新娘子出了門,便不可以回頭。”
容羽倩拉開女官的手,掀起蓋頭一角,往身後看去。原來是鍾歆梨,此刻她站在宮門邊,拉着身邊的宮女的手哭得像個小孩子。
“公主!”女官慌張地把蓋頭壓了下來,“您可不能自己揭蓋頭。”
容羽倩沒有說話,她一點點鬆開拽着鍾祁銘肩膀的手,在他耳邊小聲道:“走吧。”
鍾祁銘腳下頓了頓,隨後沒有什麼動作彎腰把容羽倩背進了花轎中。
凌雲上前給一旁代表鍾帝和皇后的禮官行了一個禮,“請皇上和皇后娘娘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公主的。”
這時候鍾歆梨也跟着出了宮門,此時站在禮官一旁,聞言兩位禮官還沒來得及表示,鍾歆梨倒是瞥了他一眼,緊接着抓着一名禮官的袖子,繼續大聲痛哭,而且比剛纔哭得更加傷心了。
凌雲:……
他有種自己是惡霸強搶民女,而鍾歆梨就是失聲痛哭的無助老父。
“去吧。”皇后身邊的嬤嬤點了點頭,“願兩位心意相通,琴瑟和鳴。”
凌雲對嬤嬤行了一個禮,轉身爬上繫着喜球的馬背,轉身看了眼身後的大紅花轎,眼神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
“喜鵲東來,花轎起。”
鍾歆梨看着漸漸遠去的花轎,再也繃不住不捨的情緒,痛哭起來。哭得昏天暗地,哭得日月無光,任哪個來勸,任誰來說好話,都沒有用。堂堂一個公主就這麼站在盛元皇宮宮門口,就像是失去珍寶的可憐人,哭得毫無形象。
花轎搖搖晃晃,繞着京城慢慢轉着,容羽倩總是覺得自己耳朵聽到了遠在西凌的家人的哭聲,雖然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麼遠,而且,他們那樣的身份,已經很遠了,她根本不可能聽到家人的聲音。
她的花轎後面,跟着長長一串擡嫁妝的人,這些人穿着豔麗的紅衣,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喜氣洋洋地笑容。
積雪未融,十里紅妝。
這一場婚禮,足以讓整個人京城的女人都羨慕,也讓所有人都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十里紅妝。
字畫古玩,珠寶首飾,綢緞擺件,用金銀製成的稻穀與小麥,金花生,寶石樹,傳言中已經遺失的古董,這西陵的皇帝可是真的捨得啊!是把庫房搬了一半吧!
黎生騎在馬背上,他穿着一身玄衣,烏黑的頭髮用金冠束起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嚴謹。金色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靜立在雪地上雕塑,等待着那一抹豔紅的到來。
近了,近了。
嗩吶聲,鼓聲,笛聲,每一個聲音都在宣揚着它的歡樂與愉悅,黎生不曾動過的眼珠終於顫了顫,轉頭看向了街道那一頭。
紅衣白馬,玉面翩翩。黎生一直知道自家王爺是個優秀的男人,也是個極其出衆的男人,他的存在,把他身後所有的貴公子,都襯托得黯淡失色。
黎生眼瞼微顫,目光,落到了凌雲身後的大紅花轎上。
這是一頂特製的花轎,轎子頂部鑲嵌着寶石,轎子的八個角上墜着金鈴鐺,每晃動一下,就發出悅耳的聲響,近了以後,還能聞到淡淡的香味。
八寶香轎,據說古代有神仙到凡間迎娶自己的妻子時,便是用的這種轎子。
所以從那以後,常常有人說神仙妃子就是坐着八寶香轎。不過誰也沒有見過神仙,願意用八寶香轎來迎娶新娘子的人也不多,世間有多少人願意花這麼多的東西,就爲了娶一個女人呢?
但是自己的主子凌雲就這般做了,他給了容羽倩自己能給的榮耀,就像是追求自己女神的毛頭小夥,掏出自己所有的好東西,只求女神能多看他一眼。
黎生不敢奢想,若是他能娶這七公主,他能爲她做出這麼一頂轎子嗎?
不能。
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和她之間的身份,雲泥之別一點也不誇張,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如此奢侈高調,他給不了容羽倩這樣的風光,亦給不了如同自己主子這樣的細心,因爲他是黎生,是逍遙王的護衛。
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不能放下逍遙王府,這就是他的命。
他拍了拍身下的馬兒,準備轉身離開。他這次回來,只是爲了給主子賀喜,現在他還有事要去忙。
就在這個時候,花轎的簾子被風吹動起來,他看到了轎窗後的女子。
她懶懶散散地坐着,單手託着腮,蓋在頭頂上的紅蓋頭輕輕搖晃着,就像是一隻柔軟的手掌,輕輕捏着他的心臟,疼得厲害,酸得厲害,他捂着胸口,喉頭一甜,竟是吐出一口暗紅的血來。
“黎生!”站在一旁的衍生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什麼都沒說,這個位子,也是他帶着黎生過來的,他知道黎生心裡的想法。但是這一下,衍生怎麼也淡定不了了。很是驚駭地看着地上的血,面色煞白。
他從沒想到,黎生竟然用情這般深。
黎生一如既往面無表情,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淡淡道:“不必大驚小怪。”
“…”衍生看着這樣的黎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驚膽戰,也是不敢多言。
他和黎生算是最好的關係,這麼多年,對於黎生的情緒總是能精準的把握,這次回來,隱隱約約察覺到黎生對王妃的心思,但是黎生自己從未說過,也是,能說什麼呢,徒增煩惱罷了。原以爲知道無望之後,黎生便會把這件事慢慢的忘了,畢竟,黎生是個冷情冷性的人,所以他也沒有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卻沒有想到王妃成親,竟會讓黎生傷心至此。如果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定不會帶他來看這一場。但是,他不帶,黎生就不會來嗎?
黎生用拇指擦去嘴角最後一點淤血:“你不要跟着我,我四處走走 。”
“黎生……”
“我現在不想說話。”
“自己保重。”
黎生騎着馬,漫無目的地出了城,在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竟然到了一個山坡頭,這裡正好能夠看到白首園的正門。
冬日的陽光沒有多少溫度,寒風吹在黎生的臉上,冰涼得猶如針扎,他跳下馬背,看着花轎進了行宮大門,看着長長地望不到頭的嫁妝隊伍,一點點擡進行宮大門,但是卻怎麼也擡不完。
他吸了一口涼氣,看了行宮最後一眼,牽着馬走下了山坡。
花轎進了園門,滿園的紅色,鋪天蓋地的喜慶。
凌雲下了馬,一個丫鬟手裡端着托盤,托盤上放着紅綾,一位全福太太拿起一端,放在凌雲手中。
“公主。”另一位全福太太把紅綾的一端遞到了容羽倩手裡,容羽倩走出花轎,站在花轎前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