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們總算都離開了,正堂裡只剩下李嗣業、枚兒和李十二孃,用餐氣氛也顯得安靜起來。
十二孃的筷著停頓在空中,趴在案几上凝視着對面的李嗣業。
他剛一擡起頭,看到了十二孃的目光,臉上霎時有些發燙,咬着筷子說:“十二孃,吃飯啊,你看我幹嘛,看我能看飽嗎?”
她低下頭來,手指在桌子上划着圈圈,輕聲道:“看是看不飽,但是看不見你,肚子裡就感覺空空的,心裡也空空的。”
一旁的李枚兒瞪大了眼睛,尷尬的想笑卻不知該如何笑,感覺身上的雞皮疙瘩直往下掉,只好雙手抱住了碗把臉埋進去,悄悄地扭到了旁邊。
李嗣業噎了一下,才幹咳了兩聲說道:“吃飯的時候,你別老撩我。咳咳,今天在家裡聚餐,其實是想說件正事兒,跳蕩營不在城中,而在城外白馬河畔,所以,日後恐不常在家中。”
“你不在家裡住?”李枚兒抱着碗撅起了嘴巴:“既然你不在家中,我住在這龜茲城,跟住在長安有什麼區別。”
李嗣業敲着案几鄭重聲明:“是不常在家中,我每隔三五天還是要回來的。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還有,十二孃要維持好這個家。也別總在家裡悶着,這龜茲城裡可去的地方還是很多的,也多和鄰里走動走動。”
十二孃欣喜地擡起頭,肯定地點點頭:“郎君請放心,我一定把家和枚兒照顧好。”
李嗣業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該搖頭還是該點頭,他捏着筷著思索半晌,突然開口問道:“十二孃,你有名字嗎?”
“名字?”十二孃愣了一下,道:“十二孃,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十二孃啊,這只是小名。”
十二孃含着筷頭想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小時候師父常叫我阿若。”
“李若?行,以後就叫你李若。”李嗣業拍拍肚子站起來,對枚兒和十二孃說道:“枚兒,李若,我先回房去了,你們慢慢吃。”
十二孃望着李嗣業的背影,撒氣似的用筷子重重戳着碗底:“李若,李若的好生份,就不能叫人家阿若嗎?”
李枚兒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笑着朝十二孃探過身子來,低聲嘀咕着問道:“十二孃,你想和阿兄成親嗎?是不是拜堂成親以後,纔能有孩子?如果拜不了堂,是不是就不會有孩子?”
十二孃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支吾了片刻,才又搖搖頭道:“這種事情你別問我,問你阿兄去。”
她說罷便放下筷著,站起身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李枚兒驚異地望着十二孃的背影,發現實在是搞不懂她,該羞臊的時候不羞臊,不該羞臊的時候反而羞臊了。
……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身披烏錘甲騎着黑馬前往白馬河畔,龜茲跳蕩營駐紮在河畔的一座土堡左右。整個軍營沿着河邊環繞着土堡築起了圍牆,兵營大門和圍牆四角都有砍伐樹木搭建而成的警戒瞭望塔。
他騎着馬接近了瞭望塔的警戒範圍,塔上的兵卒也發現了馬上的將軍,連忙呼告值守兵卒擡開拒馬,打開營門,又着人連忙去呼喚三位校尉。
李嗣業在營門口下馬,牽着黑胖邁步走進去,土堡裡已經跑出三名披甲的軍官,從他們奔跑時身上甲冑的鬆垮程度看,這是臨時緊急披上去的,其中一人邊跑邊將手中的兜鍪戴到了頭上,另一人還在系肩甲上的綁帶。
三人氣息未定跑到李嗣業面前,低頭躬身叉手道:“卑職仇欒、劉龍、趙從芳拜見李將軍!”
李嗣業手中握着馬鞭,在三人面前來回踱步,故意沉默片刻,將氣氛烘托起來,纔開口道:“擡起頭來。”
三人叉着手緩緩擡頭,仇欒滿臉絡腮如黑鬃,根根似豪豬的刺般堅挺,劉龍臉色棕紅,高鼻深目,確實是突厥人的相貌特徵,置於趙從芳,他早就見過了。
“今天先加一條營規。”他擡起馬鞭指着警戒塔說道:“從今以後,但凡有陌生面孔接近營寨,不管他騎什麼馬,披什麼甲,掛什麼披風,一律通報姓名報知上官。如若不從,五十步外警告,三十步內射殺。”
“喏!”
李嗣業擡步朝營內走去,三人緊跟在身後。他目光從成排的版築房子掃過,看見沿着營地巡邏的兵卒隊列,營中的方方面面,每個地方都無死角,軍士們行走坐臥均有章法,看起來他的前任帶兵方面確實是不差的。
他從撥換城帶來的親兵,以及田珍、段秀實等人均駐紮在土堡坡頭上的營房內,佔據着營地的制高點。此刻他們都列隊站在道旁,等待着李嗣業上任。
李嗣業面無表情目光冷峻從他們臉上掃過,並未有對誰表現出格外的親厚,只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往土堡中走去。
他從撥換城帶來的兵卒們從精神風貌來看,遠勝龜茲跳蕩營兵丁,這就足以讓他信心滿滿了。
押官的大帳設在土堡內,是一個可住宿的內間和外廳,外廳正中央的牆上畫着玄豹圖,前方設案几。臺下兩旁鋪着氈席,會議時可供軍官們就坐。
李嗣業在案几前坐下,伸手對三人說道:“你們也就坐吧。”
他們叉手謝過李嗣業,按照之前的排位,分別坐在了兩旁。
“今日再定第二條營規,每個月軍中兵卒進行比武,隊正以下皆可參加,決出勝負名次,共分馬戰,步戰,騎射,步射四項,然後以綜合評分定出前三甲,可獲得優厚錢財獎賞,至於獎賞多少,稍後再定。”
“每月營中各隊、各旅、各團要進行對抗演練,成績墊底的隊、旅、團長官,月俸扣除二成,獎給排名前二甲的隊、旅、團。”
他說完之後,雙手按在案几上低下頭來,目光盯着下方三位校尉問道:“對於我的這個新營規,你們可有異議?”
三人低着頭面面相覷,臉上神色各異,經過片刻靜默之後,才擡頭叉手道:“啓稟將軍,並無異議。”
“既然無異議,各位就下去把新營規佈置傳達,告知團中每一個人,從這個月開始,本將便要檢驗你們有多大能耐。”
他們從氈毯上站起,朝李嗣業躬身行禮:“我等告退。”
三人走出土堡外,流露出了各自的情緒,趙從芳憂慮地對仇欒和劉龍說道:“你們兩位說說看,新官上任三把火倒還可以,可這火也燒的太旺了。他讓兵卒們比武都還能接受,可讓我們也帶着兵對練,還要扣掉輸掉的人兩成的俸錢,這不是逼着我們之間相互拼命嗎,刀劍本就無眼,很容易傷掉性命的。”
仇欒雙手拽着下巴上的鬃毛點點頭:“說的也是,不過本人倒是不懼,我們三個團,無論怎麼拉出來練,老子都不會墊底。”
仇校尉哈哈大笑了兩聲,徑自朝坡下走去,把目瞪口呆的趙從芳甩在了身後。
他連忙又問劉龍:“劉校尉,你說該怎麼辦,我們不會真的拿着刀槍硬碰硬地對練罷,若是這樣,兄弟們豈不是多有損傷?”
劉龍淡漠地看着前方,或許是在想事情,突然開口說道:“怕傷着,可以用木刀木槍,弩箭也可以去掉箭頭。本人雖不贊成,但也不反對。”
他說完也徑直離去,留下一臉懵圈的趙從芳,挺着肚子思慮良久,才轉身望着土堡內喃喃說道:“你說你不計較,這不還是整我嗎,想出這麼一個辦法,我該如何才能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