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皇宮,預計長五里,寬四里。
看起來面積算是很大了,但實際上,這個面積是包括所謂“苑”的。
另外,中樞的官僚機構,也會落戶於此。
所以正兒八經蓋房子蓋宮殿的地方,也就不大了。
這就是皇宮也分“內宮殿”與“外宮殿”的道理。
內宮殿是皇帝與妃嬪居住,卻是非常小的。長寬都不到兩裡,面積很小,但內宮牆比外宮牆要高得多。
這是方重勇考慮到未來的中樞機構,一定會擴大規模,所以才留出了這麼大一塊地方。
不過哪怕是爲了收藏各類文案與典籍,以及專屬於帝王的府庫,也應該把外宮殿建得大一些。
這天開封縣郊外,民夫們正在挑土打地基。
按照計劃,皇宮的建造,是要先把外牆粗建起來,圍成一圈形成“工地”,杜絕閒雜人等進去。然後再一點點修裡面的宮殿與屋舍。
雖然準備出兵鄭州,但修建宮殿的工程,卻一點都沒耽誤。畢竟,這是要明年秋收前就竣工的呢,工期非常緊張,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的。
“錢夠麼?”
方重勇對身邊的劉晏小聲詢問道,二人正在巡視工地,查看工程進度。
“節帥,等我們攻下鄭州,奪取滑州,拿下許州,那不多的是流民嘛,哪裡會有錢不夠的事情呢?”
劉晏嘿嘿一笑說道。
原來如此。
方重勇恍然大悟。現在宣武鎮各州,包括汴州在內,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都有各自的安排了。
比如說,加強運河渡口的設施建設;比如說,興修水利,開墾荒地,發展生產,以此安置流民什麼的。
再比如,在各州府建立軍工工坊,製作箭矢、弓弩等軍需消耗品。
還要在汴州置辦了一個火藥工坊,專門生產火藥以爲軍用,順便生產猛火油等物。
各州都是急缺人力,實在是不方便抽調壯勞力去修什麼宮殿。
但這次作戰要是成功了,多出來好幾個州,又怎麼會缺壯勞力呢?
劉晏的話很糙,但道理不糙。
發展的問題,只能用發展去解決。可見古人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也知道關起門來發展,那是一潭死水,根本玩不出什麼花來。
“發行一些十文錢面值的鹽引,作爲將士們的獎賞,讓他們用這個去市面上買所需的貨物,也方便找零。
國家要能夠掌控貨幣的發行量,不能讓那些奇奇怪怪的替代品流通。長此以往,是要出大事的。”
方重勇耐心告誡劉晏說道,這個道理,現在這個時代能懂的人不算多,哪怕唐代的商品經濟並未因爲戰亂而停滯,反而是因爲戰亂而加速發展。
元代紙幣前期成功的一個小竅門,就是發行了小面額紙幣,增加了流通渠道。
唐代的情況很特別,是屬於商品經濟發展得非常好,但是官府認知,又極爲落後保守,以至於形成了一種錯位。
也可以說是差那麼一層紙沒有捅破而已。
長安中樞其實一直都存有“銀鋌”“金鋌”“金銀開元通寶”之類的純貴金屬代幣,這些東西,並不是拿來在市面上流通的,它的用法非常特別。
過去是行軍大總管,現在是節度使或者直接就是戶部侍郎(戶部尚書不參與實際政策執行),將這些高純度的貴金屬拿出來,交給那些大商人,大貴族,大世家們,找他們“購買”糧食、布匹等物資。
名爲購買,實則幾乎等同於白拿。若是直接按市場價算,這些貴金屬能買到的物資,連這種方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這種大規模“採購”,實際上則是大唐用國家信譽,來保證這些大商人、大貴族、大世家未來的利益。
也就是說,我是給你面子,才用這些東西跟你換,這是你的榮耀。
一般人我還不找呢,找你是看得起你。所以不要跟我討價還價,你還不配。
類似種種,大貴族政治的風氣很濃厚,商品交易反倒是其次。
所以方重勇當初就很篤定,李晟拿着一小壇黃金做的開元通寶錢幣,就一定能讓蘇家把蘇娘子嫁給賈耽,而且對方一定不敢收。
換言之,其實執政的相公們,早就知道國家信譽可以作爲貨幣的“幣值”,使用方法也是簡單粗暴。
他們只不過是思維還站在“大貴族”的角度,去看待商品經濟的各種問題。而對於那些看起來更好的辦法,覺得是多此一舉。
因爲不需要,所以不搞了。
這是一種路徑依賴和思維懶惰,也是人之常情而已。
畢竟他們受到了時代的侷限。
很多人甚至認爲保守的農耕經濟,就應該是永久形態,如張九齡就是秉持這樣的想法,應該加強國家的中央集權,包括經濟集權。
方重勇現在玩的“小小的”鹽引,卻是另外一種思路。這種鹽引,是一方面跟實物綁定,有食鹽爲價格背書,另外一方面,又是以“國家信譽”來背書,來加入槓桿。
發行的既是等值交易的貨幣,又是有國家信譽作爲槓桿的“代幣”。
堪稱這個時代的貨幣“神器”。
看似不起眼,實則這種政策的技術含量很高。
“節帥這個鹽引之策,非常厲害,特別是鹽稅少。”
劉晏心悅誠服的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只有專業人士才能明白其中的厲害。
鹽不收高鹽稅,鹽引就能保值,因爲將來宣武鎮以外的地方,鹽價必然會漲上天。鹽引是在實質性的輸出通脹和吸血那些高鹽稅地區的財富。
鹽稅確實是不多收了,但鹽引實際上會形成一種天然的“貨幣稅”,最後錢兜兜轉轉還是進了汴州官府的口袋。
總而言之,就是靠這個,官府控制了貨幣的發行量,並且擠兌了其他貨幣的生存空間。當然了,與之對應的,還是需要準備一些銅幣作爲輔助,以應對突發狀況。
“節帥,登州鹽場的開發速度很快,現在已經開始產鹽了。下官預計一兩年內,鹽場就能鋪開,今後就只剩下逐步完善工序增產,培養熟練的鹽工而已。”
看到方重勇有些走神,劉晏連忙稟告了登州那邊的情況。
其實方重勇已經派楊炎過去給車光倩幫忙了,應該是出不了大事的。
“沒事,你按自己的想法去辦就行了,只要是低鹽稅就行。本帥先回書房看看公文。”
方重勇輕輕擺手說道。
現在他腦子裡全是李怡那白花花的身體,根本沒辦法集中精力,去跟劉晏談財務改革方面的問題。
昨夜玩得太瘋狂了,方重勇很久都沒有碰過女人,在牀上可謂是猛虎下山一樣,盡顯男人雄風。
早上出門時,李怡都累得躺在牀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沒醒來。
出兵在即,方重勇覺得不必再忍了。他察覺到李怡想把自己送出去的想法,於是順水推舟就把事情辦了。
這本身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李怡的愛慕,讓這件事辦得圓潤了許多。
當然了,就算李怡不喜歡方重勇,後者也會想辦法在合適的時機搞定她。
比如說出徵之前。
這一戰如果贏了,李琬和韋氏一脈的人必定勢微,能不能存活都是問題,方重勇也沒有站隊的憂慮了。
到時候李怡自然是自己的禁臠,他想什麼時候收入房中,就可以什麼時候動手。外人不會認爲他是首鼠兩端搖擺不定。
那時候,他和李怡的關係不但不需要隱瞞,反而還可以大張旗鼓的宣傳一番,用李怡的身份,來壓制李璘身上“大唐繼任者”的光環。
李亨的嫡女成了妾室,這意味着什麼,很多人都會細品的。
那可是妾呀,沒人權的。
基哥的孫女成了他方某人的妾,外人會怎麼看,怎麼想,不問可知。
這在壓制皇權的謀劃中,算是典型的“以毒攻毒”。
假如這次不幸戰敗……人都要死了,那就先放縱一番再說吧,都要死了還在乎個球。
只當是給自己留個後了,說不定李怡懷上,還能延續血脈呢。
這種不聲不響的姦夫和情婦的關係,會保護這個孩子不暴露在外人眼中。
方重勇的想法一直都沒變,他就是個專業的政治動物,該出手的時候,他就一定會出手。
告別劉晏以後,方重勇來到了府衙書房,一來就看到大貞慧在整理書架。
對方發現到自己進來了,臉上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是在擔心以後在家中沒地位麼?”
方重勇疑惑問道。
大貞慧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說道:
“並不是,妾身是相信阿郎的。
妾身剛剛不過是覺得,阿郎還是去看看李怡比較好。那天的事情,妾身總感覺有點……不太好。
是我的問題,但李怡可能覺得阿郎在厭惡她。”
聽到這話,方重勇頓時感覺十分羞愧,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男女之事很複雜,不同的情況,當事人感受也不一樣。
有些女人是被迫的,她們會身心受傷和恐懼纏身。
但李怡明顯是很快活的,從身體到精神都愉悅到了極致。要不然不可能在纏綿的時候那樣熱情如火。
別人在牀上興奮得嗓子都要喊啞了,你還在這操心那個女人是不是心裡難受。李怡難受個毛啊,她嫌棄自己快活到虛脫還差不多!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瘋狂吐槽,有些憐惜起大貞慧來。
現在看來,大貞慧確實是挺善良的一個小娘子啊,方重勇有點理解爲什麼大門藝要把她養在深宮,而且不嫌棄她了。
這位的性格,實在是讓其他人討厭不起來。
大門藝當初是想把大貞慧送來給李琩當妃子的,從大貞慧的性格看,方重勇感覺大門藝爲人還是挺仗義的啊,沒想過送個渣女過來禍害李琩。
只不過這小娘子,還是沒有領悟方重勇把李怡收入房中的政治考量。
李怡如果生下一個兒子,便天然的帶有一些血脈上的“正統性”。可不要小看這一點點正統性。
很多時候,這就是那些忠於舊朝的臣子們,心心念唸的遮羞布。
它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很重要。
“你就別操心那些事了。”
方重勇有些心虛的輕輕擺手,此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了。
“最近我會安排汴州的一些農婦,到府衙來聚會,官府請這些人吃個飯什麼的。
讓她們互相交流織布的經驗。
那時候若是有男子在場必定很尷尬,她們說話肯定也會很拘謹。實在是有點不合適。
反正你是女子,正好方便參加。把那些農婦們講的經驗都記錄下來,整理一下。
這件事好不好做?”
他看着大貞慧詢問道。
“好做好做,妾身可以幫忙,我正閒得無聊呢。”
大貞慧一聽這話就激動起來了。
她時常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用”的人,所以總是很低調不說話。只有發現自己有用的時候,纔會露出神采飛揚的表情。
“嗯,你放手去做吧。”
方重勇看着大貞慧那清秀的臉,感覺有些欣慰。
大貞慧其實是挺好的一個女子,她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正經了。是真的很正經,不是裝出來的。
如果大貞慧輕佻一點,主動一點,就像是李怡那樣,賣個騷。
只怕現在早就跟方重勇睡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權貴嘛,總是對美人投懷送抱來者不拒的,只要政治上沒有惡劣影響。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認,他也喜歡美女對自己投懷送抱。大貞慧要是主動投懷送抱,他肯定是來者不拒。
說穿了這都是男人的劣根性誒。
方重勇輕嘆一聲,看得大貞慧莫名其妙的。
“阿郎是覺得妾身去不妥麼,爲何嘆息呢?”
她迷惑不解問道。
“無事,出征在即,你要好好保重。”
方重勇攬住大貞慧的肩膀說道。
一場影響天下格局的大戰,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這種事情,就不必跟大貞慧說了。
待軍需輜重補充完畢後,便即刻開拔。現在宣武鎮六州都在拼命趕造箭矢,爲的就是這一戰。
……
“咻!”
幽州城郊外的樹林裡,一隻兔子被遠處射來的箭矢釘在大樹上。
兩個騎着馬的幽州騎兵翻身下馬,其中一人上前將死去的兔子拎起來,對另外一人說道:“史將軍,今日運氣不錯。”
說話的這人叫駱悅,史思明軍中十將。職位不算高,也沒有獨領一軍。
但是有點不一樣的是,駱悅是史朝義的親信。此刻在場另外一人,便是史朝義本人。
他們二人藉着郊外打獵的機會出遊,實則是在商議大事。
“父親對史朝清的喜愛人盡皆知,又有辛夫人吹枕邊風,只怕我已經時日無多了。
這兔肉雖然美味,某吃了也是如同嚼蠟啊!”
史朝義無奈嘆息道。
他覺得他爹已經無可救藥了,或者懷疑辛氏是不是懂一些迷惑男人的邪術。
史思明自從娶了辛氏後,就獨寵她一人,並且不再納妾。
這種事情,說出去誰敢信啊!太離譜了!
渣爹啊,你是胡人懂不懂?胡人就該有自己的作風,不說妻妾成羣吧,起碼得有幾個吧?
獨寵正室夫人,這種事情也是你這個胡人能做的麼?
史朝義覺得這踏馬純粹就是老天爺跟自己過不去。
要是史思明多幾個妾,肯定會多幾個子嗣,他還能找到一些幫手,連橫合縱未必沒有機會。
結果現在可好,連個幫手都找不到,大家都認爲史朝清鐵板釘釘就是繼任者了。
那還玩個球啊!
“世子莫要灰心啊,現在只是時機不成熟罷了。世子要等待時機。”
駱悅耐心勸說道。
其實史朝義根本不是世子,現在的世子,就是史朝清,史思明已經當衆宣佈過了。
他這麼說不過是拍馬屁罷了。
“你覺得,某是不是外放比較好一些呢?”
史朝義低聲詢問道。
他覺得自己在幽州城內,跟史思明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那廝動不動就罵他幾句,還時不時的毆打。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
“外放之策甚好,只是,要外放到哪裡去呢?”
駱悅疑惑問道。
他覺得史朝義的想法沒問題,但是外放去哪裡,就很有講究了。
“去平州吧。”
史朝義想了想,嘆息說道。
平州就是方重勇前世唐山市東北一點的地方,靠海吃海。一直跟高麗新羅這些地方有海上貿易,是個不錯的去處。
但史朝義想去,史思明讓不讓他去,就很難說了。
駱悅點點頭道:“平州這地方確實不錯,而且沒有戰亂之憂。將軍可以去跟節帥說一說。”
“你說得對,我現在就去。”
史朝義將兔子遞給駱悅,翻身上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