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李瑁看着那塊匾額有些出神,明明是個金粉絲竹之地,題的字體蒼勁有力,筋骨神健,隱隱有虎鉞之聲。
“殿下。”迎出來的管事叫了一聲,他馬上回過神來,跳下馬交與隨從,自己卻快走幾步,站在一輛車駕前。
韋春花聽到聲音,挑開遮簾,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是夫君的一隻手,她略略一怔,還是如常般扶着他的手走下來。
“就是這處麼?”
“應該就是這裡。”
李瑁沒有放開她的手,就這麼牽着走上臺階,韋春花掙脫不得,只能用另一隻提着裙角低頭跟上。
“壽王殿下偕王妃到!”
之前那個管事先是大聲唱名,緊接着便在前頭引路,因着主人沒有身份,門臉很小,因此他們的車駕就算拆了門檻也無法進入,不過進了門之後,是一面極爲高大的照壁,上面的壁畫並非塗抹,而是先用人工雕出凹凸不平的立體紋飾,再敷以色彩,形象一下子鮮明生動起來,引得他多看了幾眼。
“不過是尋常佛經故事,殿下知道,我家主人來自龜茲,那裡佛法昌明。”
管事見他有興趣,停下來細細解釋道:“這種刻法也是西域工匠所爲,據說傳自大食,比起咱們大唐,失之浮誇了些,讓殿下見笑了。”
李瑁當真笑了笑,朝左右一看,管事的馬上接口:“女眷請往右走。”
“本王只是送王妃前來,不是說沒有帖子不得入內麼。”
“那是對於常人,殿下肯來坐一坐,小的們求之不得呢。”
“好一張巧嘴,不過規矩就是規矩,本王也不能逾越,引某去王妃的位子。”
“是,這邊請。”
管事的哪敢計較他,指着右手的通道,卻沒有走在前頭,李瑁當然明白,那裡全都是高門女眷,他是不便過去的。
“殿下,不如讓奴自己過去吧。”
李瑁看了一眼身後的侍女,不容置疑地說道:“我再送幾步。”
女眷這邊自然也有專人接引,繞過照壁,眼前豁然開朗,靠着池水的這一邊,被造型各異的山石隔成了一個個的位子,相互之間並不打擾,以他的地位,位子自然是靠前的,李瑁將她送到位子上,自己卻沒有坐下,而是放開手,四下看了看。
池子裡的水“咕嚕咕嚕”冒着熱氣,連帶着空氣都透着一股暖意,騰騰的氣體使得每一邊的視野都無法看清另一頭,有效地隔離了相互之間的窺視,更使得那座架在池子當中的拱橋,有一種若隱若現的神秘感。
女眷的每一個位子都被穹形的帳子遮住,就連正面也掛着簾子,更是杜絕了任何意外,他同韋春花告辭,鑽出帳子。
“好生耍一耍,若是有暇,我再來接你。”
韋春花低頭應道:“不必勞動殿下了,奴還是自己回府吧。”
李瑁沒有再說什麼,轉過身,一行人迎面而來,爲首的女子看到他,顯然有些意外。
“壽王殿下也在啊。”
“韓國夫人。”他拱手說道:“聞得這裡有熱鬧瞧,就送內子過來,順便看一眼。”
“壽叔。”
跟在一旁的廣平王妃崔婉清蹲身行了一禮,李瑁笑着說道:“俶大郎送你來的麼?”
崔婉清抿嘴一笑:“他若是有壽叔一成好,奴做夢都要笑醒,這京裡誰不知道,壽叔與王妃,伉儷情深呢。”
李俶沒來?李瑁有幾分意外,又問了一句。
“他還在封府?”
崔婉清望了一眼母親,欠身答道:“奴等是同郡夫人、封大娘來的,他與封公去了皇城。”
李瑁眼中一亮:“封大郎送你們來的?”
“正是。”
“多謝告知,告辭。”
“壽叔請便。”
崔婉清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匆匆離去,被楊玉瑾拉了一把,兩人帶着侍女,不緊不慢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怎的不見三姨?”
“這麼大的熱鬧,她不來纔怪,早就知會過了,她先去宮裡接娘子,這會子說不得已經到了。”
崔婉清“喔”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地坐下來,眼神直往對面飄,可惜被山石與水汽遮得嚴嚴實實,怎麼也看不清,在那些男子裡頭,究竟有沒有那個人。
就在她們一行走過去的時候,跪坐在帳中的韋春花面色變得蒼白一片。
“王妃,可是有不適之處?”細心的侍女注意到了,趕緊上前問道。
“我無礙,你去外頭轉轉,看看娘子是不是來了,再看看,殿下有沒有回府。”
侍女不敢作聲,低着頭鑽了出去,韋春花無意識地緊緊咬住下脣,將手中的帕子捻作一團。
其實封浩也沒有帖子,不是人家不發給他,而是這種沒滋沒味的宴請,多半還要賦詩,哪裡是他玩得轉的,有這閒功夫還不如去平康坊打一轉,於是,將母親與妻子送到,他便打算趁機溜走,還沒來得及上馬,就聽到一聲呼喚。
“前面可是封少卿。”
這三個字加一塊,滿京城不會再作第二人想,封浩無奈地回過身,只見府中的管事“蹬蹬”地跑過來,向他介紹。
“這是壽王殿下,這是我家大郎。”
其實不必管事的說,只看對方一身裝束也明白是什麼身份,又聽到是那位政事堂領袖,羣臣之首,封浩不敢怠慢,執手行禮道。
“壽王殿下。”
“封大郎不必多禮。”李瑁不再叫他的官稱,讓封浩心裡一個激靈,他雖然不學無術,但並不傻,相反這類細節更是心知肚明,對方不是打算同他打個招呼,肯定是有什麼事,至於是什麼,還用得着說嗎?
“這是回寺裡去?”
“殿下也知道,寺裡事務繁多,一時間哪裡撕擄得清楚,不得不多花些時間。”
封浩只能順着他的口氣答道,李瑁露出一個欣賞的表情,朝自己的隨從勾勾手,示意他將馬牽過來。
“正巧,某也要回都堂,有勞大郎陪着走一趟吧。”
“殿下客氣了,下官求之不得。”
封浩不禁暗暗叫苦,面上卻不得不作出欣喜狀,這下沒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