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掛鐘像是被施加了永久的遲緩術。如同沾上黏膠的秒針每艱難地挪動一步,就微微顫抖着,似乎在害怕什麼。
安格斯坐在桌前,盯着手中緊緊捏着的信封,急得頭髮都要燒起來了。他分明覺得他在彈藥庫呆了已經有整整一天的時間,可事實卻只過去了兩個小時不到!
“爲什麼一定要在十點打開?”安格斯猛地將十指插進頭髮間一通亂抓,他簡直不敢想象以前歐文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下耐得住寂寞的。
安格斯不知多少次放下信封,拿出那把彈藥庫的鑰匙,把它的尖端頓在桌上,不停地旋轉着。對於歐文的死,安格斯一點也不感到惋惜。他從來就沒有真正融入到史蒂夫和他的徒弟中間去,從來都是被排擠的那一個。那天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最擔心的反而是拉娜婭。
他心中的“小七”。
“小七啊小七,落日軍團這麼大,我還有沒有機會找到你?”安格斯兀自想着,目光落到那空白無字的信封上。昨天晚上那信使還算挺盡職盡責,這信封沒有淋到一點雨,也沒有一絲折皺,現在看起來都像是新買的一樣。
安格斯扔下鑰匙,撐着下巴,擡頭看着斜上方的掛鐘。只剩下五分鐘了,平時他覺得給他五分鐘,他什麼也幹不了!但今天的這五分鐘卻顯得格外漫長。
小七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吧……那,她會對我說些什麼?
她會不會一直記得我?
還是……忘了我?
濃得沖鼻的火藥味讓安格斯感到有些窒息。但他又不想起身去外面透透氣,生怕回來的時候桌上的信封就突然不見了,或者想一些事情出了神錯過了時間。
整個彈藥庫沒什麼值得讓人欣賞的地方,只有一排排鎖好的櫥櫃,中間是一桌一椅,桌上除了一個信封和一把鑰匙之外,空無一物。
還有那臺倒數得快要斷氣了的掛鐘。
安格斯又將手伸向了信封。如果提前一會,就一會會,打開的話,會怎麼樣?
遲疑許久,安格斯還是縮回了手。
不管怎麼樣,時間總是會向前走的,哪怕再慢,但它至少不會倒回去!
時間是絕不可能倒流的!!
安格斯望了一眼時間,輕輕笑了,自語道:“小七……跟時間一起走了。”
距離十點只剩下最後的一分鐘,安格斯的心跳莫名變得越來越急促,也不知是第幾回拿起了那信封。
秒針在最後的十步裡倒數着,安格斯此時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賽場上蓄勢待發的跑步運動員,全神貫注地關注着槍聲的響起,不能有分毫的差池!搶跑就算犯規,反應慢了又會輸了比賽!
五、四、三、二、一……
嘶拉……
在撕開封口的那一刻,安格斯忽然感覺他一直緊繃着的心絃不是鬆了,而是斷了。就像他和小七的聯繫一樣。
再也沒有交集了。
安格斯拿出信封中那張被對摺了兩道的紙,緩緩攤開。這張紙分量很重,摸起來很厚,很有質感,隱約能嗅見紙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
當安格斯看到佔據紙張大半篇幅的字跡時,雙手終於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安格斯,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沒有履行對你的承諾,沒有乖乖躲起來。我走了,可能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雖然我是被你硬逼着來的,但我現在仍然對你懷着一絲感激。謝謝你的陪伴,與你相處的時光,我每天都很快樂。”
“但現在,我不得不走了。從你的口中我漸漸明白,史蒂夫大人始終對我心存懷疑。如今史蒂夫大人對我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真的繼續留在這裡,對你們,和對我,都沒有好處。”
“所以,縱使我再想留在你身邊,也無能爲力了。安格斯,請你原諒我的自私。雖然我走了,但我不會忘記你說過的話,不會忘記你對我的關照,不會忘記你曾經救過我一命,也不會忘記我們這短短一個星期相處的時光。”
“對於歐文的死,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我無心犯下的錯誤讓你們這麼悲痛,實在是對不起。如果你們因爲這件事情恨我的話,我也認了,我甘願接受你們的謾罵和咒怨,但我也是個堅強樂觀的人,不管你們多麼想讓我立刻去死,我還會守着我這條賤命活下去。”
“對了,有件事情我一直藏在心底,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今天對你說。雖然我再也不可能收到你的答覆了。安格斯,你應該是一位鑄器大師吧?你不用回答我,這只是我的猜測。之前我跟你談到過,我也接觸過一些關於鑄器的知識。我一直很好奇你使用的那一對我從沒見過的引器,我多想把心裡所有的問題都弄明白,可惜上天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我用之前接觸過的知識做了一個禮物送給你。它就在這信封中,你拿出來看看。如果不喜歡也不要扔掉,這樣以後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
看到這裡,安格斯再也忍不住了,迅速將手伸進那信封摸索一番,果真在信封底端摸到一顆冰涼的圓環形硬物,他馬上將其掏了出來。
安格斯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那東西竟是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的做工極其精細,主料是白銀,中間鑲着一顆青藍色的水晶。安格斯很快就能看得出來,這是那天他給拉娜婭的幻蛇王魔晶,看來這戒指果真有紀念的價值……
嗯……該戴在哪個指頭上好呢?安格斯忽然笑得比哭還要苦澀,因爲他發現,哪怕是他的小拇指,也穿不進戒指中。
“傻小七……”安格斯嘴上這麼說着,其實他內心早已感動不已。他看着自己的大手苦笑,想起他捉住拉娜婭手腕的時候,大拇指都快能扣到自己中指的第一關節,這粗心的女孩子難道是按照自己手指的尺寸來做的麼……
沉浸在種種思緒中的安格斯,並沒有意識到在他的身前走來了一個人。
“安格斯,你給我把這兩枚放……你在幹什麼?”史蒂夫拿着兩枚不知名的彈藥走了進來,卻見安格斯桌上鋪着一堆白花花的紙,手中正把玩着一個什麼亮閃閃的東西。
安格斯猛然一驚,但他還沒來得及去奪,桌上那張信紙就被史蒂夫拾了起來。
史蒂夫盯着信中內容,目光不斷左右轉動着,忽地臉色一變,“砰”的一聲重重地將信紙拍在桌上,一手揪過安格斯的衣領,竟硬生生將他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你還在跟這臭女人聯絡?”
“不,史蒂夫大人,我沒有,這是……”
“滾!”
史蒂夫僅用一隻手臂就把安格斯從座位上拎到了屋外,重重關上了門,隨後反上兩層鎖。
他倒要看看這臭女人怎麼能把安格斯迷得神魂顛倒!
“砰!砰!”
“把那封信給我!”安格斯在屋外不斷捶打着門,聲嘶力竭地喊道:“開門!”
史蒂夫冷笑一聲,你就算使出全身的力氣,也不可能撞破這扇門!他悠哉遊哉地來到桌前坐下,緩緩拿起拉娜婭寫的那封書信看了起來。
看到前段,史蒂夫嗤笑,這女人也是假得可以,安格斯那蠢蛋怎麼會被這樣的小伎倆給勾走了魂魄!
安格斯像是永遠也不會放棄一般,力道一次比一次大,那扇門有一次竟以很小的幅度往內凸了進來,又迅速復原回去,差點是把第一道鎖給撞斷。
“你個龜孫子的,躲在裡面算什麼本事!有種給我出來!”
砰砰砰!
“出來啊!!!”
史蒂夫皺眉望了那躁動的門一眼,嘴脣一翻。“吵死了……”
說着便無視那震天響的動靜,繼續往下看過去。只看到一半,史蒂夫那雙深眸中忽地迸射出猛烈的怒火,呼吸也陡然變得急促起來。
“歐文……”史蒂夫一拳砸在桌上,那兩枚放在桌上的彈藥頓時不安分地向兩個方向滾去,史蒂夫連忙起身又將它們穩好。
“哼,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罷了,你以爲這種幼稚的小把戲騙過了別人,就可以瞞得了我?”史蒂夫怪笑着,忽地又轉變成滿臉的怒色,抄起那信紙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走得好!走了好啊!”史蒂夫騰身站起,表情變得無比狂野,“認清自己吧,蠢貨!”
接着,彈藥庫內傳來一陣陣狂笑。
“草你奶奶的,把那封信還給我……還有那個戒指!不還給我的是孫子!”安格斯仍在堅持不懈地“努力”着,然而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戒指?
史蒂夫微微一愣,朝桌上一瞥,差點忽視了這戒指。
“真有情調。”史蒂夫撿起桌上那枚戒指,仔細觀察起來。
史蒂夫畢竟是專家,也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門道。“嘖嘖,這樣焚琴煮鶴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拿幻蛇王的魔晶做戒指,是不是覺得世界上的普通水晶都漲了一百倍的價錢,都買不起了?”
這臭女人實在是太能佔小便宜了!留給史蒂夫自己的那部分魔晶根本不夠用幾天,這戒指上的一塊雖然不大,但至少也能湊合用用了……如此想着,史蒂夫眯眼再端詳了一番魔晶的光澤,便套在他枯瘦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