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太太對身邊伺候的人歷來寬厚。當年陪嫁過來的幾個丫頭,都已經配了人,做了管事媳婦,還有的脫了籍,嫁與平人爲妻。如今在柳二太太屋裡,兩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頭,都是後來上來的。
這個拿了氅衣過來的,就是其中之一,叫做綵鳳。另外還有一個,叫做繡鸞。兩個丫頭俱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性格溫柔和順,也頗能幹。尤其是綵鳳,更是個有心的,凡事有柳二太太忽略的,她都記着。這兩個丫頭很得柳二太太的信賴,是這院子裡一等有頭臉的丫頭。
柳二老爺、柳二太太和柳若姒都穿了大衣裳,就從屋中出來,往柳老太太的院子裡來。
……
柳若姒這邊三口人和和睦睦,柳大太太的院子裡,卻是另外一番忙亂的景象。
柳若媛的脖子上、手上早都抹了藥膏,她也不怕冷,只穿了貼身的小襖坐在炕上,一邊抹眼淚,一邊跟柳大太太和柳大太太抱怨。
柳若娟也抹了藥膏,規規矩矩地換了衣裳,斜着身子坐在炕沿邊。她身上雖沒傷,可手傷的也不輕,臉上被柳若媛打的指痕尚在。只不過,柳大太太和柳大奶奶的注意力都在柳若媛的身上。這半天,婆媳兩人一直在哄勸柳若媛,對她不過捎過問了兩句就罷了。
對於這種情況,柳若娟也習慣了。起碼,表面上,她是習慣了。
“……你剛惹了那麼大的禍事才幾天,你就不能讓我省幾天的心!”柳大太太打斷了柳若媛喋喋不休的抱怨,恨鐵不成鋼地道,“勸了你這麼半天,你就是不聽。有老太太護着你,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這在家裡還好說,以後你要是出了門子,可怎麼辦,遲早得吃你這個脾氣的虧!”
“誰敢給我虧吃!”柳若媛卻不服氣,“就算沒老太太護着,誰也別想讓我吃虧。娘,咱們能不說往後的事,就說今天的事。明明是三丫頭使壞,娘還被她做了擋箭牌!娘不是也明白嗎?只要我不依,老太太肯定發落,可有三丫頭好看的。娘,你爲什麼那麼偏幫着三丫頭!到底誰是你親生的?”
“你還想讓誰不好過,今天不好過的是你。”柳大太太氣道,“你要不是孃親生的,娘這麼管你?娘平常怎麼跟你說的,三丫頭現在得罪不得。你的聰明勁兒都去哪了?這個節骨眼兒上,還招惹她。得罪了她,對咱們沒好處。哄好了她,咱們可有數不清的好處。孃的話,你都忘了?”
柳若媛哼了一聲,用眼角瞥了柳大奶奶一眼。
“你大嫂得了好處,還能少了你的?”柳大太太立刻就道。
“大妹妹,你大哥和我要是得了,那不就是你得了。”柳大奶奶忙就表態,“等我掌管了那院子裡的事,大妹妹想要什麼得不到那!等大妹妹找了好人家,發嫁的時候,有那麼一份幫襯着,那是什麼光景!”
“我沒忘。”柳若媛撅了撅嘴,“可是,就算是爲了往後,也沒有總低她們一頭的道理。這些年,都這麼過來了,她們不是也沒怎麼樣!娘,平時你哄着那邊也就算了,今天這事,是咱們佔住了理。這次要是抓了她的錯處,打的她低了頭,往後事情不是更好辦?”
“等一會我去老太太那,定要老太太發落三丫頭!”柳若媛又道,顯然是心裡氣憤未消。
“不准你再去生事!”柳大太太板了臉,厲聲道。
柳若媛就撇了撇嘴,不過卻沒再吭聲。這半天的工夫,她也明白了,這次柳大太太是打定了主意。
“你這個丫頭,想的也太簡單了。”柳大太太又放低了聲音,“今天的三丫頭,可和以往不一樣。”
柳大太太說到這,眯着眼睛,深思起來。
“……三丫頭今天有些讓人看不透。往常若是遇到這樣的事,她肯定要跟大丫頭在老太太跟前分辨。定要分辨出個是非來,老太太說她不是,她就要生悶氣。沒一點大丫頭的伶俐勁兒,不會在老太太跟前討好。”
“可今天,她什麼也不辯,還自己認錯。似乎是看準了,我得幫着她。別說是大丫頭,就是我也沒討到好處。三丫頭這個行事,莫非是,得了高人的指點了?”
柳若媛就冷哼了一聲,顯然並不贊同柳大太太的說法。
“她再怎樣,老太太還不是向着我,她能怎樣?”柳若媛就道。
柳大太太沒理會柳若媛,而是招手將柳大奶奶叫到跟前來。
“你總往那院子裡去,這些天,那邊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三丫頭身邊,新添了什麼人?”柳大太太問柳大奶奶。
柳大奶奶只管搖頭。
“娘管家,真有這樣的事,娘能有不知道的!實在沒什麼不尋常,更沒添人。三丫頭這些天,屋子都沒出,就生悶氣了。”
“那,今天這個事,是趕巧了?”柳大太太自言自語地道。
“我看應該是。”柳大奶奶就道,“三丫頭在咱們眼跟前長這麼大,二老爺和二太太是那樣的人,她也是一樣,沒什麼成算,性子也綿軟。今天,肯定是趕巧了。”
“我想也是,估計啊,還是過年的那件事,三丫頭是生了真氣。”柳大太太想了想,也就點頭,同時鬆了一口氣。
“那件事確實是做過了。”柳大太太就又皺眉,看着柳若媛道,“多虧三丫頭沒出大事,要不然,娘也保不住你。這還不算,咱們這些年謀算的大事,也得前功盡棄。”
“娘,你也太小題大做了。”柳若媛不以爲然,“就是她死了,還能怎麼樣?也就找兩個丫頭給她賠命,就是大天了。沒了她,倒還乾淨些。往後大哥、大嫂得的更多,還省事。”
“昏話!”柳大太太氣的臉色發白,左右看看,屋內並沒別人,才安定了些,卻還是一手將旁邊桌上的茶杯掃落,抖着手指着柳若媛,“你懂什麼,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你再有這樣的昏念頭,不用別人,我先打死你!”
柳大太太難得發這麼大的脾氣,柳若娟在旁邊忙站起身,垂了頭,身子有些發抖。柳若媛膽子大,不過此刻也不敢說話了。
“大太太別生氣,”柳大奶奶忙上前來勸解,“大妹妹年紀還小,一時生氣說的話,不能當真。大妹妹聰明伶俐的,大太太你教導她,還怕她不明白道理嗎。”
“再不准你找三丫頭的麻煩,不然,就家法伺候!老太太也保不了你!”柳大太太又指着柳若媛罵道。
柳若媛沒說話,只垂下頭。
“大妹妹知道了,大妹妹肯定不會再惹太太生氣。”柳大奶奶忙就道。
柳大太太訓斥了柳若媛這一番,見柳若媛也是顏色更變,又看她被燙傷的可憐,氣也就漸漸平了。
“娘這樣還不是爲了你。”柳大太太緩和了語氣,“你聽孃的話沒錯,等以後,你就明白孃的一片苦心了。”
屋裡正說着話,就聽見外面小丫頭稟報,說是大爺來了。
“你大哥回來了,再不許你撅着嘴。”柳大太太就瞪了柳若媛一眼道。
柳大太太話音剛落,柳玉江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柳玉江上前給柳大太太行禮,柳大太太忙笑着讓柳玉江坐。柳大奶奶、柳若娟都站了起來,向柳玉江問候。只有柳若媛依舊在炕上坐着。
“大哥哥這是從哪裡來?”柳若媛問柳玉江。
“……從老太太那來。”柳玉江忙就答道,對柳若媛的態度絲毫並不在意。“大妹妹今天受了委屈了。”
“大哥哥,你知道了?”柳若媛覺得柳玉江的話中聽,就又問道,“誰告訴了你的?”
“剛去看老太太,是老太太說的。”柳玉江就道,“老太太說大妹妹都是爲着孝順,不讓她老人家操心,才受的委屈。老太太很是心疼大妹妹。老太太說,要不是還在年裡,事情又多,定要給大妹妹做主。”
“就是,大丫頭,不看別的,就看老太太壽辰要到了,這件事,還是先撒開手。”柳大太太也道。
“老太太心裡有數,大妹妹暫忍耐幾天,過後,老太太定然有發落。”柳玉江有到。
柳若媛又撇了撇嘴,哼了一聲,不過態度顯然比先前軟化了。
柳大太太不由得瞥了一眼柳玉江,這個庶子別的不成,但卻能說會道,最會哄人。
柳玉江這個時候又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匣,笑眯眯地遞給柳若媛。
“這是我今天從鑑寶齋淘換來了,大妹妹看看,可還喜歡?”
柳若媛接了錦匣,打開來看,就見錦匣內是一直赤金銜珠的鳳釵,不覺臉上添了笑容。
“大妹妹喜歡就好,可消氣了?……歡歡喜喜,纔好看,過些天,還要給老太太拜壽。”柳玉江就笑道。
“不歡喜,難道就不好看了?”柳若媛反問,語氣中卻已經毫無怒氣了。
“大妹妹什麼時候都是好看的,這京城中的女子,就沒有比得上咱們家大妹妹的。”柳玉江就又笑道。
“好了,好了,總算是好了。”柳大奶奶從柳玉江身後轉過來,眼神晦暗地掃了一眼那錦匣,臉上也擠出笑容道。
“又破費做什麼?她小孩子家,過一陣子就好了。”柳大太太就嗔柳玉江道,臉色卻比剛纔還暖了。
“……不過才百來兩銀子,給大妹妹,還嫌不恭了。自家妹子,哪有什麼破費的話。我這是沒有,要是有,也不只這件不值錢的東西了。”
“這釵,還是比不上三丫頭的那隻。”柳若媛突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