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看見韓青這樣出去了,面色就越發有些難堪。當下她又不好說什麼,就將目光轉向長公主。長公主倒是神態自若,似乎韓青這麼做並沒有什麼不妥的目的。
“還是小孩子脾氣,咱們這裡說話,他氣悶了。”長公主很自然地向蘇氏解釋到。
韓青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誰都不會對他有太高的期望。這麼解釋着,似乎也說得過去。
“你們去跟着,送他去侯爺那裡。”長公主隨即又對身後服侍的兩個小丫頭吩咐道。
兩個小丫頭忙領命出去。
長公主就又笑着跟蘇氏說話,一面卻似乎無意地將目光頻頻轉向蘇晴暖。蘇晴暖是個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長公主的意思。長公主這是有話要單獨跟蘇氏說。蘇晴暖雖然心裡好奇的不得了,想要聽聽長公主到底跟蘇氏說些什麼,但她也不至於這麼沒有眼色。
蘇晴暖就站起身,隨便找了個藉口從屋子裡出去了。蘇氏也察覺長公主的用意,將身邊的人都支了開去。
“柳家的這位三姑娘可是了不得,”見閒雜人等都離開了,長公主就壓低了聲音道。一開口就是柳家的三姑娘,這樣的稱呼,顯然是認定了蘇氏並不待見柳若姒。“先前的事倒是不必說了,現在看着,竟是王妃的福氣。”
這麼說着,長公主就偷覷着蘇氏的臉色。這就是試探了,試探現在蘇氏對柳若姒的態度。得要明瞭了蘇氏的態度,她纔好決定有些話接下來要不要說,要怎麼說。
蘇氏沉默片刻,就嘆了口氣。
“我們家的事,你還不知道那?說是福氣,別人嘔我也就罷了,你也來這般說。”
長公主眯起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精光……
柳若姒出了春暉堂。柳若娟緊緊跟隨。柳若姒微微轉頭,就看見韓青也跟了上來。
“三妹妹,你……你、身子可還好?”韓青見柳若姒看他,頓時好像是得到了鼓勵一般,忙就緊走兩步上前來。韓青的眼神依舊癡癡的,說話也有些含糊顛倒。
柳若姒暗自皺眉,就示意柳若娟。
柳若娟卻似乎毫無所覺,還往旁邊移開了兩步,讓韓青能夠更加靠近柳若姒。
雖然心裡膩歪的很,根本就不想跟韓青說話。但是這樣下去也不行。柳若姒心念微轉,乾脆就停住了腳步,面對韓青。
“小侯爺自上次,已經好久不曾來了。”柳若姒緩緩地說道。
“三妹妹,你……”你竟然是願意讓我來的嗎,韓青頓時驚喜交加,幾乎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侯爺一直唸叨着小侯爺。”柳若姒接下來的話,卻彷彿是一盆冰水,將韓青從頭到腳澆了一個透心涼。“可惜今天侯爺不在。等我轉告侯爺。侯爺定會親自上門拜訪,與小侯爺切磋個痛快。”
柳若姒話音落地,韓青的滿腔驚喜頓時化作滿腔的驚恐。上次在王府中的經歷他至今還記憶猶新,被榮成翰以請教、切磋之名帶到小校場上。他可是被榮成翰操練的很是悽慘。當時他就已經受不了,沒想到回到家裡,睡了一覺之後,他幾乎爬不起來。渾身痠痛,一身的骨頭跟散了架似的。那次,他在榻上整整躺了五六天。才能勉強起來走動。
並沒有傷筋動骨,長公主雖心疼卻也說不出什麼來,而他父親更是一點兒也不肯體恤他,只說他不中用。韓青可以想象,如果柳若姒在榮成翰面前說上幾句話,榮成翰真的找上門去,只怕還沒有上次那樣好開交了。
那種痛苦韓青是再也不想經歷了。
韓青好色,但是膽子着實不大,還是個欺軟怕硬的貨。柳若姒不過三言兩語,韓青就僵立在那裡,臉上的血色幾乎都褪盡了。他哪裡還有色膽看柳若姒,只剩下擔心害怕了。
柳若姒掃了一眼韓青,知道韓青這是怕了,心中又是鄙視,又覺得好笑。她也不再理會韓青,徑直回了雲水居。
韓青再沒敢跟着柳若姒,就被隨後出來的兩個小丫頭領着去找貞定侯。柳若娟卻一直跟柳若姒進了雲水居。
“我身子不適,怠慢了。”柳若姒在榻上坐下,就淡淡地對柳若娟道。她跟柳若娟之間真是沒什麼可說的,希望柳若娟能夠識趣自己告辭離開。
但是柳若娟卻穩穩地坐下來。
“沒事,三妹妹儘管隨意,我陪着三妹妹就是了。”柳若娟陪笑着說道。
柳若姒上下打量柳若娟。比起上次見面的時候,柳若娟似乎又瘦了一些,兩個顴骨更加突出。雖然濃妝豔抹,卻已經遮掩不住她憔悴的臉色。
不管柳若娟自己說什麼,也不管她打扮的多麼華貴,只需要看柳若娟的臉色就知道,柳若娟在貞定侯府絕沒有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順意。柳若娟的日子並不好過,而這對柳若姒來說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二姐姐過的可還好?”柳若姒想了想,就問了一句。依着柳若姒的想法,柳若娟必定還要宣揚一番長公主如何疼愛她,她與韓青如何恩愛。
但是出乎柳若姒的意料,柳若娟似乎正等着她這一句,只不過反應卻正相反。柳若娟的眼圈立刻紅了,一面就擡手用帕子擦眼睛。
“三妹妹,我過的並不好!”柳若娟似乎是終於找到了可以傾訴的對象,這一開口,就有些收不住。
“……成親那天,長公主就打發人來告訴我,說他醉了,在書房裡歇下了。全都是一派胡言,他哪裡是歇在書房裡,是歇在新收用的通房丫頭屋子裡了。……一屋子的丫頭,但凡長的平頭正臉的,都被他收用過了。”
柳若姒低頭慢慢喝茶,默默不語。
“他還罷了,我也早就知道他那個性情。長公主……再沒見過有這樣面善心惡的人。”說到這裡,柳若娟就流下淚來。
“不是二姐姐說的,長公主十分疼愛二姐姐嗎?”柳若姒慢慢放下茶盅,隨口問了一句。
“那不過是面子上。裝出來給人好看的。”柳若娟冷笑,“她是賞了我不少東西,讓我穿戴了給人看,好讓人誇她待媳婦親近、慈善。凡是別人能看到的地方,她就是一副笑臉,對我似乎再好不過了。什麼吃飯必定要我陪着,不過是要我一直服侍她。她吃過了,我才能勉強吃上幾口,又被她叫去身邊服侍……”
柳若娟一進門,長公主就極給她體面。每頓飯必定留她同吃。這樣幾天過後,長公主就說非常喜歡柳若娟的陪伴,乾脆就吩咐下去,廚房裡不再準備柳若娟的份例,柳若娟一應吃用,都在長公主一起。這也就是說,如果柳若娟在長公主那裡沒吃上飯,或者沒有吃飽,回到她自己的住處。也不會再有吃的給她。
而在進門沒幾天之後,柳若娟就幾乎沒有機會回去她和韓青的院落了。
長公主太喜歡柳若娟這個兒媳婦,每天都要柳若娟跟隨左右,甚至晚上。她也要留柳若娟在身邊服侍。
一個好好的小侯爺夫人,在嫁進侯府後不久,實質上就成了長公主貼身服侍的大丫頭。長公主大張旗鼓地將柳若娟娶進門,卻根本不是讓她給韓青做媳婦的。
這纔是柳若娟在侯府內的真/相。
即便是早就料到柳若娟在侯府的日子不會好過。但是柳若娟說出來的真/相,還是讓柳若姒震驚了。
長公主竟然會做到這個地步!
“……一開始,我還想着能好好服侍長公主。讓她慢慢喜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我才明白了,不管我怎麼做,長公主根本不會喜歡我。她、她將我娶進門,就是爲了磨死我!”
柳若娟捂着臉,哭了起來。
按照柳若娟的說法,長公主根本不讓韓青和柳若娟親近,還將柳若娟困在身邊這樣使喚磋磨。戰公主應該真的是存着要磨死柳若娟的心思。這麼想着,柳若姒不禁就想到了柳老太太。
對於韓青和柳若娟的婚事,柳老太太所持的態度,以及偶爾透露出來的三言兩語。柳老太太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這種可能那。畢竟,柳老太太所經歷和見過的事情,要比她們都多很多。那些深宅大院,想要不動聲色地磋磨死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而且,這樣的事情也並不鮮見。
長公主似乎更是深諳此道,如果柳若娟慢慢被磋磨死了,知道真/相的畢竟是極少數人,而大多數人只能說柳若娟的命不好,長公主卻是再慈善沒有的婆婆了。
“三妹妹,我是個命苦的人。一肚子的苦水,卻沒處去訴說。你也知道,我那娘根本就不是我親孃,知道我在侯府中不得臉,她哪裡肯幫我,只怕更不肯理會我了。還有我那大姐姐,她是恨不得我不好過。她要是知道了這些,只怕高興都來不及,還要狠狠地踩上我幾腳。……我是真的沒有活路了。”柳若娟越哭越傷心。如她所說,這些事情她根本就找不到人傾訴,除了柳若姒。
不管柳若娟以往怎樣,柳若姒知道,柳若娟此刻所說的話應該是出自真心的。柳若娟所猜測的柳大太太的態度,柳若姒還不好肯定,但是柳若媛確實會像柳若娟說的那樣。
柳若媛是恨透了柳若娟的。
“三妹妹,求你幫幫我。”柳若娟一邊哭着,一邊就對柳若姒央求到。
柳若姒就知道,柳若娟絕不是白白像她傾訴、說了真話的,柳若娟必有所求,果然如她所料。只是……
“二姐姐,我如何能幫你。”柳若姒毫不猶豫地拒絕,說到底,柳若娟今日的遭遇,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二姐姐好些天不曾回家去了,不如你回去跟大老爺、大太太說說,再央求央求老太太。”
如今能夠解救柳若娟的,也就只有她的孃家了。
“不中用的。”柳若娟何嘗沒有想過要求助於孃家,但是她怎麼想,都覺得柳家根本不會爲她出手。“老太太、大老爺心裡都恨着我,他們早都恨不得我死了纔好。大太太,我若是好了,她自然想跟着我享福。我若是不好,她哪裡會理我。”
“只有三妹妹你能救我。”柳若娟眼巴巴地看着柳若姒,面露哀求之色。
柳若姒只能搖頭。
“二姐姐,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不可能。”柳若姒語氣平淡卻又十分堅決。事情明擺着,暫且不說柳若姒肯不肯幫忙,就是她肯,也沒有辦法去插手貞定侯府的家務事。
“三妹妹,你能的。”柳若娟卻不肯放棄,她將柳若姒當做了最後一顆救命的稻草般,如論如何都要抓/住。“貞定侯府與王府有親,老王爺和王妃要是說些什麼,長公主也要聽上幾分。……我聽侯爺跟長公主說話,武揚候深得皇帝喜愛、信任,前途不可限量。侯爺還說,要小侯爺與武揚候多多親近。……三妹妹,你若是能在王爺和王妃面前替我說上幾句話,那固然是最好的。就算是不能,只要你肯讓人知道,你與我交好,得閒去侯府走上一兩遭,長公主就會有所忌憚,不敢再磋磨我了。”
“長公主認定我並不是沒用,說不得就改了主意。我能得了一線生機,在侯府站住了腳,必定好好報答三妹妹!”
柳若娟說着,乾脆就榻上起來,撲通一聲給柳若姒跪下了。
“我在這世上,只有妹妹一個親人了。妹妹這回幫了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當牛做馬,一定報答妹妹的大恩。”柳若娟就要磕頭。
柳若姒忙招手叫常嬤嬤將柳若娟扶起來。
“二姐姐,你這是異想天開。不是我不肯幫你,而是根本行不通。”柳若姒淡淡地說道,她是就事論事,但是她的語氣在此刻的柳若娟聽來,卻是有些殘忍。“還是那句話,爲今之計,二姐姐只有去求大老爺和大太太。”
“還請二姐姐不要再爲難我。”柳若姒見柳若娟還要說什麼,忙就伸手阻止,“二姐姐只考慮自己,難道就不該爲我想想?”